中華民國演義（節選）

甘肅金塔 吳興保 吳

史海

中華民國演義（節選）

徐占彪死戰破肅州左宗棠抬棺進新疆

卻說光緒帝之立，無非為慈禧一人私意，繼而嘉順皇后被逼自盡。以一己之私而障天下，天下明眼人盡知矣。明眼人既知亦不敢言語，官大職著者皆三緘其口，官小職微者不乏剛直之臣。朝中即有一小臣名喚廣安，任內閣侍讀學士，素以剛正著聲，對一帝崩一帝立頗有微詞，忽聽嘉順皇后自盡，更是義憤填膺，遂呈諫章，奏曰：

此奏牘言人所不能言，廣安可謂庸中佼佼，鐵中錚錚。西太后覽奏，懿顏大怒，詔旨申飭其冒昧瀆陳，殊甚詫異，著即申飭。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諫尚議，一諫又至，諫非平常，乃一絕大尸諫。尸諫大臣名喚吳可讀，甘肅皋蘭人也，初為御史，因劾奏烏魯木齊提督成祿，遭遣落職，后補吏部主事。因見時事，乃語家人曰：“帝后迭喪，后嗣虛懸，我為臣子，早思直言奏請，乃為臣職分也。今聞廣安一奏，猶且被斥，況我乎？吾等漢人，末職微員，欲奏陳大義，必遭嚴譴。吏部堂官必不肯代奏。惟有一死以諫，方顯我忠

心泄我義憤。不死諫不足以顯我忠心，不死諫則奏牘無法上呈，難見天日。不死諫亦難對九泉先帝先后。”家人聞言，皆大慟，不勸。惟其妻曰：“臣死君，忠也，死得其所！”乃從容相送。可讀乃將奏折呈將堂官，剖明心跡，至囑十數遍，直至口眼流血。遂于惠陵馬神橋仰毒殉義。過往行人知其原委者，無不落淚慨嘆。堂官諒其苦心，將遺折替其代奏，洋洋數千言，煞是感人。兩宮皇太后閱畢，慈禧曰：“吳可讀未免饒舌。”慈安曰：“小小主事，敢發這般議論，寧死不諱，總算難得。”乃下旨曰：“其余事項免議。惟吳可讀以死建言，效忠清室，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議恤。

朝廷諸事停當，總道能舒一口氣，忽傳陜回叛軍白彥虎舉義反清，繼而出走西域，依附安集延首領阿古柏，安集延系浩罕東城，阿古柏即安集延城主。他因回疆蠢動，清廷無暇西略，遂趁機攻入，盤踞喀什葛爾，脅服回徒，自稱畢條勒特汗。又西域急傳新疆西北伊犁城被俄人占領，佯稱替中國暫時保管。朝廷一時人心惶惶，混亂無常。慈安慈禧兩宮皇太后急召群臣廷議，時左宗棠正坐鎮陜西、甘肅剿撫回民叛亂，接旨亦從西北趕回京城參加廷議。東太后尚未言語，只聽慈禧問曰：“回民叛亂尚未平叛，前方急報，阿古柏入侵新疆，勾結俄英，占據數城數地，自稱大汗。阿古柏何許人也？”近臣奏曰：“阿古柏為中亞西亞浩罕汗國安集延任浩罕國帕夏，意即總司令。趁新疆動亂之際，率軍入侵，數年間侵占南疆八城，建‘哲德沙爾汗國’，意為‘七座城市’，自封‘畢條勒特汗’，意為‘享有洪福之大王’。”慈禧太后曰：“近日又急報，新疆伊犁諸城又被俄夷搶占，美其名曰‘替大清暫時保管’，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下葫蘆起來瓢。列位臣工意下如何？有何高見？今日廷議可各抒己見，暢所欲言。”李鴻章奏曰：“臣聞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兇器，試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大清帝國實力弱于西方諸國，一旦動武開戰，無勝算把握。新疆本非佳土，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國人不屑于一顧；土地貧瘠，人煙稀少，百姓不安于本土；乾隆爺平定新疆，傾全國之力，徒然收數千里曠地，增千百萬開支，得不償失，實無益于天朝；新疆不復，與肢體之元氣無傷，放棄伊犁，實無傷于大體。且一旦戰敗，必然割地賠款，失天朝大體，大傷元氣。”鴻章話音未落，一人高叫曰：“不可，不可，李大人差矣！”眾人視之，乃左宗棠也。左宗棠吭聲奏曰：“李相斯言差矣！愚聞：‘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以此知勝負矣’。西方列強固然強大，實外強中干，炒作使然，無異于紙老虎也。極少數無脊骨者，談列強而色變，聞虎狼而股栗，聽戈炮而喪膽，視國人而氣餒，見洋人而搖尾。實隳自己志氣，揚洋人威風，君子不齒，百姓嗤之以鼻，真不足道也。不判敵我形勢為不察也，不熟自家圣土為不明也，畏洋人如虎為不氣也，無對付之謀為不智也，不正確估判形勢為不變也。新疆豈是化外之地，圣土實為人間天堂：天山南北，物產豐饒，瓜果累累，十里飄香，牛羊遍野，牧馬成群，礦藏豐富，金玉滿堂。所謂千里荒漠，實為聚寶之盆。新疆與西北各省，乃皆我華夏整體，不可分割。人失四肢，豈能得活？斷胳膊瘸腿豈為完人？失一大疆，豈為完國？乾隆爺平定西北叛亂，削平準葛爾部，兼定回部，開新疆、立軍府，才使關內百余年以來無烽燧之警，百姓有安穩時日。乾隆爺偉跡殊勛，豈可視而不見？歷朝歷代，緊要時刻，總有目光短淺之人，惑主誤國，蒙蔽圣聰，棄寶地而不顧，拋美玉而就頑石，置國人而愚魯，割疆域而媚外夷。昔乾隆爺出兵之時，即有小人進讒言曰：‘取之雖不勞而守之或太費，得不償失’，此豈非淺見愚識，下里鄙生。斯人于朝中再現，非國之福也！”

大學士軍機大臣文祥奏曰：“兩宮太后明鑒：我朝疆域與明代不同，明代邊外俱為敵國，故能畫關而守。今內外蒙古俱為臣仆，如對西寇數年不剿，養成強大，不僅破關而入，陜甘內地震動，蒙古諸部落亦將叩關內徙，壞我京師肩背。那時京師后門洞開，海防愈加吃緊，兩面受敵，如何抵御?臣以為應火速派大軍出關，先解新疆燃眉之急。現今左大人手下陜甘諸軍，皆為百戰之師，趁銳出關，攻未經大敵之寇，烏魯木齊可指日肅清。”時湖南巡撫王文韶回京奏報，亦在側，乃奏曰：“文大人、左大人見地深遠，所奏是實，加強塞防十萬火急，出兵新疆刻不容緩。”慈禧太后曰：“文大臣、左公、王巡撫言之有理，吾意已決，擬旨：用兵新疆，著左宗棠任西征大帥。”群臣齊曰：“兩宮皇太后明鑒。”遂散朝。

左宗棠、李鴻章二人私交甚少，本無私人恩怨，二人之爭從不涉名利官位，件件均為國家大計。偏有一

卻說左宗棠火速趕至陜甘總督行營召集劉松山、徐占彪諸將領曰：“朝廷英明，兩宮皇太后明斷，終可出兵新疆，揮師西征，雪仇報恥，償吾等夙愿。今欲進疆，須以十分火急和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完成七步計劃，打通入疆通道。收服董福祥，計劃一也；收復隴東馬蓮河西岸之董志原，發起董志原之役，計劃二也；攻占寧夏靈州之金積堡，計劃三也；發起河州之戰，計劃四也；進攻西寧回民軍，發起西寧戰役，計劃五也；攻占肅州城，打通進疆最后通道，計劃六也；自肅州入疆，收復新疆失地，計劃七也。諸將需服從調遣，依令而行，依計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速戰速決。”眾將應諾，分頭遵令去訖。

卻說左宗棠將六路人馬調訖，分別實施前六步計劃，自坐鎮陜甘總督行營運籌帷幄，急候前線各路消息。正焦慮間，忽報第一路大捷，收服董福祥。原來提督將軍劉松山奉左帥之命，佯攻鎮靖堡，暗卻使人設法收買董福祥生父及小弟，誘使董福祥歸降，劉松山收其眾10萬余人。左帥大喜。劉松山者，湖南湘鄉人也，字壽卿，行武出身，初在老湘軍王鑫部下為卒，因作戰勇猛拔為哨長。后隨曾國藩作戰，累官游擊、副將、總兵、提督，一時成湘軍名將，此次隨左帥入陜甘作戰，首戰告捷。忽又報第二路大捷，收復隴東董志原。董志原固地居秦隴腰臂，北通靈州，南達陜疆，土地廣闊肥沃，可耕可牧。將軍黃鼎奉左帥之命，一舉收復董志愿。左帥正欣喜間，忽前方又報，第四路人馬發起河州之役，不數日河州之役勝利結束。第五路人馬攻克西寧，西寧戰役結束。惟金積堡、肅州久攻不下。

卻說隴東北之寧夏靈州金積堡由當地回民首領馬化龍率兵扼守，馬化龍固寧夏金積堡人，與其父皆為西北回教白山派教主，時在當地首舉義旗，殺寧夏道臺、知府、知縣，控制靈州各州縣，自稱兩河大總戎，建王城東府西府，于金積堡構筑堡壘，對抗清軍。金積堡處秦漢二渠之間，控扼黃河要地，地形險絕。馬化龍憑依天險，環金積堡筑堡五百余座，兼有朝廷賞賜提督官銜，故在金積堡為所欲為，一呼百應。劉松山強攻金積堡屢次失利，損傷慘重。大軍被阻于金積堡。左宗棠急召劉松山回總督行營，責之曰：“汝帶兵有年，一向驍勇，今大軍被阻于彈丸之地金積堡，寧不慚乎？”劉松山叩首出血曰：“馬賊狡詐，卑職無能，有負大帥囑托。今再整兵馬，誓與馬賊決一死戰，不破金積堡，誓不生還。”宗棠急曰：“誓言何其重也，汝新婚僅十日，洞房花燭，新婚燕爾，本不召汝別妻前來趕赴前線，本督實無奈爾。師未出營，何出此不吉之言？慎之，慎之！”劉松山再拜叩首，義憤而出。

后猛追。白彥虎逃至半路，正與敗走的馬正和、馬長順、余彥祿會合，并派快馬向馬化龍報信。劉松山見地形不熟，傳令停止追擊，就地扎營休整，一面行文左帥，具實稟告戰況。

越日，劉松山率眾猛攻吳忠堡，親冒石矢，率先登堡，一刀削去堡上旗桿，吳忠堡遂破。又一鼓作氣攻占靈州城，擊破平板橋、蔡家橋等堡三十余處，奪回預望城、黑城子。其余各路兵馬齊集金積堡，僅距金積堡十里，完成對金積堡合圍。前線戰事正緊，忽報左帥有書信馳來，劉松山急拆視，見信上只四字“步步為營。”松山笑曰：“大帥與吾輩見地妙同，乃朝廷洪福也。”遂步步為營，收縮戰線，縮小合圍。馬化龍見此大驚，急召眾商議，約定是晚如此如此，可破清妖。是晚，劉松山在營中正尋思如何破敵，忽一陣狂風將帳前牙旗吹折，劉松山驚問：“主何征兆”？或曰：“風自東南來，主賊兵劫營。”正言間，前營鼓聲四起，人喊馬嘶，果是馬化龍率部來劫營寨，因事先無備，營內大亂。劉松山急令眾將“原地勿動，亂者立斬。”只將槍炮手立排射擊。馬化龍率騎兵于營內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迫近中軍大帳，槍炮密集，難進寸土。正急間，又兩路騎兵殺到，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松山自揮軍射擊，不動半寸，馬軍乃回。自此，夜夜如此，馬化龍親率騎兵沖營，東西南北不定，劉松山頓感難以應付。一日，劉松山正為馬賊騷擾不斷尚自煩惱，忽報：左帥書信又至，急拆視，信上又四字：“圍城打援。”松山大喜，吩咐去訖。令士卒于金積堡周圍掘長壕兩道，內壕防敵軍突圍，外壕防堡外敵軍救援。壕深一丈，寬三丈，壕邊筑墻，高達丈余，馬化龍被圍城內，無計可施，問計于眾將曰：“當務之急，為之奈何？”或曰：“可于城南筑壩，開決秦渠，使渠水東流，灌淹清軍，清妖則俱為魚鱉也。”馬化龍大喜，吩咐去訖，并于一旁伏騎兵數千專候。探子急報，劉松山只言：“知”，假裝不知馬化龍計謀，乃令士卒攜帶鋤頭、鐵鍬，猛攻壩西壁壘。待馬軍俱過水溝，便令突決水溝，率軍急攻。馬化龍避之不及，數千將士皆溺水而亡，化龍懊悵不已。化龍知糧盡援絕，只得向清軍求撫，但求見劉將軍一面。稱：馬化龍心悅誠服，誠心請降，再三約請劉將軍，于午后至吳忠堡受降。劉松山聚眾曰：“馬化龍求撫，愿與我見面商議，諸將以為如何？”或曰：“馬賊狡黠，斷不可信，去則不利。”或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表誠意，可去。”或曰：“去則危矣，將軍不復生焉！”劉松山慨然曰：“大丈夫戰死沙場，幸也！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虎穴拔牙，一旦來降，福也。生死存亡，屈人之兵，職也。盡忠朝廷，報答左帥，份也。吾意決矣！”。遂率五營親兵，親赴吳忠堡。馬化龍率白彥虎、余彥祿、馬八條三將出迎。馬化龍用鞭指劉松山曰：“來者可是劉軍門耶？”劉松山喝曰：“既知劉某大名，何不下馬受降？自縛雙臂，負荊請罪，可饒爾不死！”馬化龍笑曰：“劉軍門好大口氣！”只見馬化龍將手一揮，城樓上槍炮齊發，劉松山頓時身中數彈，吐血掉馬倒地。親兵急護劉松山后撤突圍，待突圍出來，劉松山早已氣絕身亡，只是雙目怒睜，時年三十七歲。有詩曰：

自古平叛第一功，南征北戰露崢嶸。

明知吳忠堡有虎，偏向虎行鑄雄魂。

卻說左宗棠在行營中焦躁不安，坐臥不寧，午后伏案小寐，卻見丟失自家行囊，遍尋不見，正急間，忽然一只猛虎，痛噬其臂后遁去，醒來尚覺臂膀疼痛難忍。左帥大驚曰：“劉松山去矣。”正驚疑間，探馬急報，劉軍門陣亡。左宗棠聞報，大慟，咯血數升，泣曰：“忠義之士也，天不永年，天何不公也！”乃昏厥數日。左帥蘇醒后大怒，迅即札委三品京卿老湘軍總統劉錦棠節制圍困金積堡之各路人馬，限期踏平金積堡。劉錦棠者，劉松山之侄也，初隨劉松山轉戰各地，因功晉道員。劉錦棠率所部湘軍立時將金積堡圍得水泄不通。不數日，金積堡內彈盡糧絕，士卒只能殺馬為食，馬盡，多處士卒嘩變，堡內即出現人食人慘狀。馬化龍見敗局無可逆轉，便故伎重演，派人帶20名美人、白銀黃金及百余支槍械，求見劉錦棠，請求招撫。劉錦棠曰：“馬總戎果真心請撫，可自縛雙臂，親來請罪，可從寬發落也。否則，三日后發起總攻，堡破，雞犬不留也。”馬化龍聞言驚怵無奈。越日，自帶一隨從，自縛雙臂，至清營請降。馬化龍見劉錦棠伏地叩頭，曰：“某犯不赦之罪，惟叩請將軍施恩，念我族眾大多無辜，只拿我一人抵罪，則死而無憾矣。”錦棠曰：“敢作敢當，真漢子也。”遂赦其準降。諸將齊集左帥營中，曰：“請速斬馬化龍，為劉軍門報仇雪恨。”左帥曰：“諸位只知其一，難知其二：關隴安危，機括全在金積堡，斯堡已克，全局已在掌中。今首逆就擒，勒其繳械平堡，而官軍鎖圍如故。此其一也。馬賊稔惡三世，謀逆已久，蓄機甚深，縱有后效，不蔽前罪，暫若從寬，不滋后患。此其二也。為國必討此賊，暫緩其株者，王家疃堡墻高厚，存糧極多，非猛攻不可驟得，金積既克，其勢已孤，以馬化龍殉之，宜可速下。若先誅馬化龍，回酋或懷疑懼，必滯戎機。此其三也。”諸將嘆服而出。金積堡遂克。一日，諸將復齊集左帥帳下曰：“請速誅馬化龍，以慰劉軍門亡魂。”左帥不答。諸將請誅者三，左帥終不答。

越日，劉錦棠提審馬化龍父子及其親屬13人，以匿藏槍械罪名全處以極刑。并處死馬化龍部屬中已有官職者八十余人，金積堡遂夷為平地，只是跑了白彥虎。忽然圣旨下，陜甘總督、一等伯左宗棠，運籌決勝，調度有方，賞加一等騎都尉世職。道員劉錦棠，接統湘軍，克平巨憝，著加恩賞給云騎尉世職，并賞穿黃馬褂。

卻說提督徐占彪奉左帥命提兵六千如旋風般馳至肅州城五里處安營扎寨，欲圍而殲之。肅州城回民義軍頭目馬文祿聞報大驚，急聚眾商議。商議結果為死守城池。馬文祿者，甘肅河州人也，回族，原名馬四，又名馬忠良，固為甘州提督索文部下小兵頭，后與馬化龍舉義，占據肅州已歷六載，自稱肅王。聞朝廷派徐占彪至，乃決心守城。時馬文祿聚兵萬余，于南門外排陣，士軍皆著白衣、戴白巾、貼黃紙，號曰祭旗。其令劊子手將一婦人及一犬一刀斬下頭顱，掛于高桿之上，誓師守城，且為驅魔鎮邪方術，一時士氣大振，率軍急速向前逼壓推進。左右或諫曰：“午時出兵或為不吉，天氣悶熱，烏云翻滾，不利出兵。”文祿大怒，立斬諫者于陣前，高叫曰：“加速進兵，貽慢者立斬”。大軍蜂擁急速推進。徐占彪見敵軍已近百丈，不動。左右曰：“急擊，勿失良機也。”占彪曰：“切勿急躁，靜待敵軍銳氣衰竭，擊之未遲。”眨眼馬軍已近五十丈，左右皆急，獨占彪不動。馬軍已近二十丈，左右急甚，占彪仍不動。馬軍近至徐營幾丈處，徐占彪忽然躍起，呼曰：“急擊勿失”，率先沖入敵陣，左右如生龍活虎直蕩馬營。文祿猝不及防，陣營大亂，禁止不住，只率眾死戰，立時打個平手。忽西邊大片黑云壓至，馬軍陣營上空霎時電閃雷鳴，雨雹交作，將火器皆淋濕，徐占彪趁勢率眾殺出，馬軍大亂，立時全線潰退，占彪追至城下，斬首千余級，方才收兵。

卻說馬文祿敗回肅州城。懊悵不已，曰：“天不佑吾，神鬼無奈！”兩軍對峙月余，肅州城內糧食匱乏，力有不支。馬文祿乃謂諸將曰：“即今營中乏糧，外無援應之兵，徒困死無益。吾料肅州小麥已熟，可密引兵割之。”乃自引諸將及士卒往肅州城西南而來。前軍回報說：“徐占彪引兵在此。”馬文祿驚曰：“此人預知吾來割麥也，真將才也！”急率兵搶入地中，割起麥來。忽然喊聲大作，徐占彪引兵殺到，丟下小麥，只得退入城中。如此搶麥、斗殺十數次。文祿無法割麥，牛氣則來，曰：“與其餓死，莫如戰死。”每日派兵出城攻打徐軍營壘。占彪四處抵御，雙方拼掉不少人馬。徐占彪明知對肅州城無法合圍，只得派人飛馬向左帥乞求援兵。初，左帥難抽援兵，后聞肅州戰事甚急，乃派兵馳援，援軍至，徐軍聲威大振。

卻說白彥虎自戰敗后，率三千敗眾往毛目而來，自忖：毛目守軍甚少，可攻下作為暫棲之所。熟料遭毛目守軍激烈抵抗，無奈繼率眾投肅州而來，將軍扎于肅州城外塔爾灣。馬文祿聞報大喜，派出信使相約城內城外前后夾擊。信使派出便被徐占彪士卒逮個正著，遂搜出馬文祿書信一封。徐占彪使人模仿筆記復書一封，使本營士卒膽壯者投書于白彥虎，白彥虎見書暗喜，直撲肅州城，正行間，一聲炮響，徐軍三面殺出，白彥虎大驚，不敢戀戰，丟下七百余具尸體，率眾過大罩灘、黑山峽，竄往新疆去了。擊破白彥虎，徐占彪即回師肅州城，與馬文祿碰個正著，一場大戰，將馬文祿堵回肅州城。一連數日馬文祿緊閉城門不出一兵一卒，徐占彪謂眾曰：馬賊不出，必是以禮拜寺為目標，開挖地道，伺機外竄。”忽探子來報，果如所料。遂令士卒于禮拜寺周圍開挖壕溝。雙方地下對峙半旬有余。占彪乃將營壘前移，逼近城下。忽報左帥援軍宋慶所部自甘州開到，立時將肅州城圍的水泄不通。越日，徐軍于城關筑一炮臺，開炮轟城，立時將城墻炸開缺口十余丈，徐占彪叫曰：“先登城者有賞。”率眾沖至壕溝之上，卻見溝深四丈，泉水涌注，不得前進半步。原來此乃古人所言酒泉，相傳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部西擊匈奴，至一城名金泉城，泉水如注，清澈可人，適漢武帝犒賞御酒至，去病令軍士將所有御酒倒入泉中，士卒每人一瓢飲之，甘甜清冽，遂將金泉改為酒泉。馬文祿借泉水筑壩，將泉水蓄積，水深可將人淹沒。徐軍猛然剎住，占彪大怒，將后退士卒立斬數人，曰：“破城只在今日，破城重賞。”如虎般躍起，率眾逾水巷戰，不料左腳早中一彈，疼痛難忍，占彪忍痛不顧，只顧向前，正遇馬文祿大將馬得振，抬手一彈，得振應聲倒斃。馬文祿見不是處，只得率眾退回城內。

城墻，力斬十數人，身中十余彈，立時陣亡。徐占彪一躍上墻，砍殺數十人，身中數槍，猶往來沖殺，如虎出籠。見后隊跟上，占彪躍至旗桿前，將馬旗雙手抱住，一折兩斷，插上左帥旗幟。乃令士卒遍插自家旗幟，并大呼：“馬軍敗矣，馬賊死矣。”馬軍頓無戰心，俱繳械投降。時金順率軍亦自東北缺口登城，劉錦棠率部自城南登城，肅州城遂拔。左帥坐鎮大營，品茗候信，忽傳徐占彪縛馬文祿至，左帥曰：“今日被縛，將復如何。”馬文祿曰：“任憑足下處置。”左帥曰：“可降否？”文祿曰：“兵敗至此，無顏再活于世上，誓死不降，惟死而已。”左帥心有不忍，馬文祿早有軍士監押昂然出營，左帥遂不令將馬文祿以下九人處以磔刑，所剩千余名外地回民一律處斬，無一幸免。是晚，斬殺四千余名本地回民，解散千余名老弱婦人，肅州城內一時血流成河，左帥遂被回民稱作“左剃頭”，“左剃頭”威名大振。有詩曰：

鏖戰肅州堪酷烈，坐鎮揮謀灰飛滅。

狹路相逢左剃頭，肅州城中血成河。

滌翁尊兄大人閣下：

壽卿壯烈殉國，其侄錦堂求弟為之寫墓志銘。弟于壽卿，只有役使之往事，而無識拔之舊恩，不堪為之銘墓。可安壽卿忠魂者，惟尊兄心聲也。

八年不通音問，世上議論者何止千百！然皆以己度人，漫不著邊際。君子之所爭者國事，與私情之厚薄無關也；而弟素喜意氣用事，亦不怪世人之妄猜臆測。壽卿先去，弟泫然自慚。弟與兄均年過花甲，垂垂老矣，今生來日有幾何，尚仍以小兒意氣用事，后輩當哂之。前事如煙，何須問孰是孰非；余日苦短，惟互勉自珍自愛。戲作一聯相贈，三十余年交情，盡在此中：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曾國藩閱畢，慨然曰：“左季高真君子也！真良友也！真廉吏也！論兵，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為冠。國幸有左宗棠也。”

卻說左宗棠坐鎮肅州，欲進新疆，軍餉委實難籌，幸有楊昌浚、胡雪巖全力籌餉，左軍始于西北站穩腳跟。楊昌浚，字石泉，湘鄉儒生，歲長宗棠。初，曾與左相籌辦團煉。楊昌浚性素平和，為好好先生，淡泊名利，不喜為官。重情，幼時乃父為其抱養一童養媳陳氏，其中秀才，親朋慫恿退婚，其堅決不退，與陳氏恩愛一生。后左宗棠力邀相助，其才隨軍襄助。后楊昌浚升任浙江巡撫，為湘軍提供軍餉當數首功。時楊昌浚出任甘肅布政使，自蘭州趕赴肅州，但見秦隴道上柳樹成蔭，楊柳枝頭鳥雀鳴唱，人來車往百業興旺，乃嘆曰：“左公真國之棟梁中流砥柱也！乃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遂吟詩一首，題為《恭誦左公西行甘棠》，詩曰：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

因左公力倡于西北栽樹，不幾年柳樹成蔭，西北人為感懷左公功績，將當年所種柳樹尊稱為“左公柳。”清代詩人肖雄詠頌“左公柳”曰：

十尺齊松萬里山，連云攢簇亂峰間。

應同笛里迎亭柳，齊唱東風度玉關。

左宗棠聞之，正為甘肅書畫家顧超所作《秋山無盡圖》題詩，乃題詩曰：

行盡秋山路幾重？故山回首白云封。

阿超知我歸心急，為域江南千萬峰。

又賦詩一首曰：

西行何忌出雄關，湖湘子弟誰問還？

萬里戈壁何須懼，春風已度玉門關。

劉錦棠聞楊昌浚詩，亦口占一絕曰：

大軍西征在邊關，湖湘子弟行于前。

錦繡河山看不見，不復新疆誓不還。

這日，左相于肅州城內正商論赴疆機宜，忽報：曾國藩曾相于金陵兩江總督署薨逝。宗棠聞報，登時淚揮如雨，乃從上次書曾國藩信中摘出那副對聯作為挽聯，并四百金，派人趕赴金陵奔喪。曾國藩堪稱一代儒宗，乃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之典范式人物。為人處事曾公曾言“千萬忍耐，忍耐千萬”，其不僅“忍”而且“韌”。又言“不為圣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其嘗作聯曰：“天下無難境，天下無易境；終身有樂處，終身有憂處。”“漣山湘水俱有靈，其秀氣必鐘英哲；圣賢豪杰都無種，在儒生自識指歸。”“雖圣賢亦有過差，愿諸君讜論忠言助攻吾短；凡黨屬略同師弟，使僚友名成行立乃稱我心。”“戰戰兢兢即生時不忘地獄；坦坦蕩蕩雖逆境亦暢天懷。”其學識及理念如此。

卻說新疆警報頻傳，八城丟失，伊犁被占，軍情十萬火急。一日，左宗棠剛披衣起床，忽然舊病復發，吐血數升，昏死過去。但其一邊治病一邊署理疆務，毫不懈怠，為就近署理新疆戰事，全面收復新疆，左宗棠決定親自出關。遂令匠人造一黑漆木棺。次日，請諸將入營，列棺于堂。諸將見之，皆驚問曰：“左相率師出關，何用此不祥之物？”左相謂諸將曰：“吾受朝廷厚恩，誓以死報，不報恩于朝廷，難了君恩；不揚名于番邦，難為丈夫；不立威于朝廷，難為人臣；不取信于諸將，難為君子。吾今六十有八，重病纏身，出關機會勿多，不實現夙愿于余生，難眠雙目；不復國土于天朝，難盡職份；不驅強盜于境外，難張國威。今出關入疆決戰，收復失土，若不能勝，必死無疑；若勝，彼必死無疑；故先備此櫬,以示無空回之理。”眾皆嗟嘆。又謂諸將曰：“吾今出關，視死如歸，若敗，汝等即取吾尸置此櫬中；若勝，吾亦即取敵首，置此櫬內，回獻朝廷。”諸將皆曰：“左相如此神武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有人將此言報知西太后慈禧，西太后喜曰：“左公忠勇如此，朝廷何憂焉！”越日，左宗棠率親軍騎兵自肅州啟行出關。四百名精壯親兵于前開道，四百名護衛于后簇擁。八百名鐵騎護衛左相，左相騎乘白馬，神情凜然。八名壯漢抬一口黑色棺材，威風悲壯，以示馬革裹尸而還。“壯士長歌，不復以出塞為苦，老懷益壯”。百萬雄師向嘉峪關而去。有漁家傲·秋思為證：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大軍正行間，新疆又傳警報。正是：

左相抬棺方出關，新疆前線又傳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