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始末

張現民，呂成冬

（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上海 200030）

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始末

張現民，呂成冬

（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上海 200030）

以美國國家檔案館（含分館）和加州理工學院檔案館館藏中保存的錢學森檔案文獻為依據，梳理了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的復雜過程，還原事件的具體細節；認為事件的發生與當時的國際政治環境有著密切關系，錢學森回國不僅是新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也是錢學森愛國主義精神的集中體現。

錢學森；愛國主義精神；20世紀50年；錢學森回國；美國

錢學森回國不僅是新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也是錢學森愛國主義精神的最集中體現［1，2］。從1950年回國受阻至1955年順利回國，錢學森在美國被羈長達五年之久。錢學森回國受阻主要有兩大原因：錢學森被懷疑是共產黨黨員，錢學森回國行李中有涉密文件。筆者根據在美國查閱美國國家檔案館（含分館）以及加州理工學院檔案館中錢學森回國檔案的文獻，重建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的復雜過程和具體細節，試圖還原事件始末。對此，不僅可以使我們了解錢學森回國的艱難過程，再現錢學森堅定的愛國主義信念①1955年10月8日，錢學森抵達深圳，踏上了祖國的土地。，此而且為研究1950年代留學生歸國問題提供具體個案和珍貴史料。

一、懷疑降至錢學森

二戰結束后，雅爾塔體系確定了戰后國際格局，但是兩大陣營的主要代表蘇聯和美國的合作未能有效延續，很快走向相互猜忌和對抗的冷戰道路，隨之發生的一些國際性事件也加劇了這種不安和緊張。蘇聯原子彈的成功試驗打破了美國的核壟斷，新中國的成立也使美國恐懼不寧。而美國阿杰·西斯共碟案的發生更是則進一步加劇了美國民眾對共產黨的敵對情緒。美國開展的“忠誠調查”隨著上述事件的發生而不斷擴大其范圍，并且調查力度也呈現前所未有的態勢，一場針對共產黨人的行動正在“秘密”進行。“忠誠調查”不僅將矛頭指向國務院等政府部門，也波及到校園。特別像加州理工學院不可避免地受到注意。美國聯邦調查局在調查過程中認為，加州理工學院化學系助理研究員西德尼·威因鮑姆（俄裔科學家）是一名共產黨黨魁，是帕薩迪納黨小組的核心人物。并認為錢學森與其關系密切，不僅對共產主義充滿同情，而且還征訂了共產黨報紙《華僑日報》。美國聯邦調查局還認為，威因鮑姆來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實驗室工作也是錢學森推薦的結果。因此，他們懷疑錢學森是帕薩迪納黨小組成員。

隨后，美國聯邦調查局以及軍事部門人員針對錢學森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活動，除了秘密查閱相關檔案文件之外，還詢問了與錢學森關系密切的科研和行政人員，甚至還包括房東等人。例如，在1949年5月至8月之間，聯邦調查局人員就詢問了與錢學森接觸甚密的幾個朋友。他們陳述了與錢學森共處期間所了解的錢學森。例如，阿爾布雷克特說：錢學森每次都出席小組活動。他還表示，錢學森對威因鮑姆支持共產主義是同情的②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1949年8月8日，為了深入了解錢學森的相關情況，美國中央情報局駐洛杉磯分局給錢學森的學習、工作地區的帕薩迪納警察局和麻省坎布里奇警察局寫信。8月12日和15日，這兩個警察局分別復函表示，沒有查到錢學森的相關記錄。9月27日，美國第一○八反情報支隊人員唐納德·A·科菲會見了威廉·R·西爾斯。他是康奈爾大學航空工程系教授，是錢學森人品保證人。西爾斯說，錢學森非常聰明，個性很好、正直，在二戰后期對美國幫助很大。他還表示，除了可能談起中國的形勢外，回憶不起與錢學森談論任何政治問題，不相信錢學森對斯大林和共產主義的蘇聯體制持同情態度①Agent Report，File 1A－407204，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1949年10月3日，美國聯邦調查局人員約瑟夫·F·利卡斯前往麻省理工學院，詢問工程系兩位教授：薩特思維爾·奧伯和約翰·馬卡姆。他們都是錢學森人品保證人。薩特思維爾·奧伯告訴調查人員說：錢學森個性很好，有好的習慣，值得信任。錢學森雖然是中國公民，但他在允許范圍內忠誠于美國。錢學森從來沒有表達什么政治觀點②Agent Report，File 1A－407204，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約翰·馬卡姆告訴調查人員說：1936年，錢學森到加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并在那里工作，戰爭期間與政府機構合作。1945年至1948年擔任美國空軍科學咨詢團成員，能接觸涉密甚至絕密資料；1946年，到麻省理工學院擔任副教授，期間返回中國并在那里結婚，不久又回到美國。當問及共產黨在中國北方的勝利有何意見時，他說生活在共產黨領導下不會比生活在國民黨的領導下更為糟糕。

1950年1月4日，聯邦調查局人員聯系到錢學森居住時間最長的房東伊麗莎白·吉爾伯特女士。吉爾伯特女士說：從1941年1月到1946，錢學森此時是單身，就住在這里（筆者注：美國加州阿塔迪納布恩納洛馬東街360號）。自從1949年6月，吉爾伯特再次成為錢學森的房東。因為錢學森從波士頓回到加利福尼亞，與他的妻子、孩子居住在吉爾伯特家中。吉爾伯特女士同時還表示，自從錢學森從波士頓回來后，由于他已經結婚，她很少同錢學森交談，也很少接觸錢學森的妻子，同他妻子的交談也只限于每天的客套話。吉爾伯特女士最后說，在錢學森單身的日子里，對他非常了解，沒有什么使她對錢學森持懷疑態度③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1950年3月13日，美國聯邦調查局人員亞瑟·C·威騰伯格和威廉·C·帕特森在加利福尼亞州卡爾弗城休斯飛機場會見了愛德華·弗曼④愛德華·弗曼，為錢學森在加州理工學院的同學，時為卡爾弗城休斯飛機場一位電氣工程師。。弗曼表示，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他和包括錢學森在內的加州理工學院其他研究生開始從事火箭推進領域的實驗研究工作。由于這些接觸，他對威因鮑姆和錢學森都比較熟悉，但從來沒有注意到威因鮑姆和錢學森之間有什么特別的友誼。關于錢學森，弗曼說，他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除討論他從事的科學問題外，很少討論其他事情。最后，弗曼還表示，回憶不起任何例子說明錢學森具有親共產主義的傾向，錢學森與學校的共產主義組織有任何聯系⑤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美國聯邦調查局為了證實阿爾布雷克特所說的錢學森參加共產黨會議的聲明，又再次聯系到阿爾布雷克特。但是，阿爾布雷克特此次卻否認此前說法，說他以前有關錢學森的信息是在誤解的情況下提供的。他宣稱，他過去說過自從1938年以來他本人同錢學森關系密切，那時他們都是加州理工學院學生，但并不是暗示錢學森曾經參加共產黨的會議。阿爾布雷克特還說，經過一段時間認真考慮之后，現在可以肯定地說，在他參加的會議中，錢學森都沒有參加過⑥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從前期調查看，除阿爾布雷克特證實錢學森參加共產黨小組活動，但后來又否定他的說法，基本上都沒有人懷疑錢學森的忠誠以及他對政治活動的淡化。但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卻在調查過程中對威因鮑姆的共產黨身份、組織者地位以及共產主義傾向得到確認，而調查中的一份文件也使聯邦調查局疑慮重重。1949年8月18日，中央情報局人員在聯邦調查局洛杉磯分局查看相關文件時，看到一份文件中有約翰·M·戴克的名字，他的身份是共產黨員，于1938年加入共產黨，1939年在加州理工學院，隸屬于共產黨專業組；錢學森出生于中國，其時是一名學生。因此，他們認為約翰·M·戴克的真實名字就是錢學森［3］。

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紅色恐懼”時代，美國對他們所懷疑的“共產黨份子”、“親共產黨人員”以及“有共產黨思想傾向的人員”所掌握的任何證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特別是隨之而來的“麥卡錫主義”，使他們對共產黨更加恐懼。因此，錢學森被認定是一名共產黨黨員，并且推薦威因鮑姆進入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實驗室工作。

二、錢學森回國的決定和準備

1950年5月18日，美國陸、海、空三軍人事安全局專門召開會議，討論錢學森的問題。會議首先就是否應該辭掉錢學森進行討論。他們認為，根據掌握的證據，要求錢學森從加州理工學院停職，顯然證據不足，事實也不明確。會議隨后討論了是否取消錢學森涉密研究資格許可證，認為：“有理由表明錢學森接觸涉密和航空研究工作對美國的核心利益是有百害無一益的。”他們還認為，即便證據不足，但他們仍舊相信：（1）錢學森曾經是司法部所認定的具有顛覆性質的共產主義組織的成員；（2）錢學森與共產黨成員有比較親密的關系并對他們持同情態度。會議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決定由美國陸、海、空三軍人事安全局致函加州理工學院，要求禁止錢學森接觸涉密項目（包括高度機密、機密、秘密和內部）的研究工作①Army－Navy－Air Force Personnel Security Board，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

1950年6月6日，美國陸、海、空三軍人事安全局根據5月18日會議決定，正式簽署禁止錢學森接觸涉密項目的通知，且于當日指定位于舊金山的美國陸軍第六軍總部派代表杰克·T·楊上校致函加州理工學院，通知取消錢學森“參與航空和涉密合同研究工作以及獲取陸軍、海軍和空軍信息的資格”。同時，還附了一封杰克·T·楊給錢學森的信函，告之可以向工業就業審查委員會申訴。信中寫道：“司令部委托我轉告你，您已經被剝奪在海、陸、空三軍部門中從事航空研究等工作的資格，也不允許從上述部門獲取任何資料。我們同時告訴您，根據工業就業審查委員會的規定，您擁有收到信函三十天內提出上訴的權利。”同時要求錢學森如果提出上訴，“必須遞交一式三份的書面文件，文件原件直接遞交工業就業審查委員會。”②A Letter from Jack T．Young to Dear Mr．Tsien，Copied from Marble．

而就在1950年6月6日，美國陸、海、空三軍人事安全局正式簽署取消錢學森涉密資格許可證之際③加州理工學院還沒有正式收到通知，當時錢學森對此也一無所知。，美國聯邦調查局人員亞瑟·C·威滕伯格和菲利普· J·賴利來到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辦公室，造訪了他，言語中透出對錢學森懷疑。亞瑟·C·威滕伯格的詢問主要圍繞著三點：（1）錢學森是否為共產黨員；（2）錢學森是否應該對威因鮑姆的雇傭承擔責任；（3）錢學森對共產主義的態度。錢學森一一答復稱：（1）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共產黨員，對于為何名字會出現在1939年共產黨黨員記錄中表示困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Decker）的名字；（2）雇傭威因鮑姆并不是他的責任，當時有理由相信威因鮑姆忠誠于美國，但基于現狀，他可能有點問題；（3）朋友中也沒有表現出同情共產主義，自己把共產主義看成一種社會和政治理論。這次造訪，錢學森雖然沒有得知涉密研究許可證被吊銷，但已經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正如錢學森所說：“在1950年6月6日，調查人員第一次聯系我時，我就認識到‘懷疑的魔掌’正在投向我，因此立即做出了辭職的決定。”④Federal Bureauof Investigation，File No．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National Archives．6月16日，加州理工學院收到杰克·T·楊上校的信函后，便立即轉送給錢學森。錢學森收到吊銷其從事涉密研究許可證后，并于當天拜會了加州理工學院機械工程學科主席弗雷德·林德瓦爾，說：“我覺得我在美國已經不受歡迎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辭職回到中國。”

然而第二天就有告密者向美國聯邦調查局報告：錢學森已經辭職準備回國。這引起聯邦調查局人員亞瑟·C·威騰伯格的格外緊張，立即打電話向錢學森核實。錢學森說：“我只是向機械工程學科主席弗雷德·林德瓦爾提出辭職的想法，因為那是留給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還沒有從他那里獲得任何反饋，尚不知道辭職是否被接受；但如果辭職獲準，我就回到中國。”⑤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No．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holdings of the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Pacific Region（Laguna Niguel）．亞瑟·C·威騰伯格在電話中表示，希望再次單獨會見。錢學森答復說：“除了上面所說之外沒有再補充的，但可以談一下辭職回國的想法。”于是將會見時間約定在6月19日。當天，亞瑟·C·威騰伯格等如約來到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辦公室。錢學森告訴他們說：“自己在過去十年時間里，無論在戰時還是以后對美國科學技術的發展做出過很大貢獻；可是如今，作為受歡迎的情況已經不復存在，一股疑云籠罩在頭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離開；并且將這個想法告訴弗雷德·林德瓦爾，但沒有得到回復；一旦辭職獲準，將會返回中國。”①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File No．65－4857．Reproduced from the holdings of the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Pacific Region（Laguna Niguel）．在這次談話中，亞瑟·C·威騰伯格再次詢問是否訂購過《華僑日報》。錢學森明確回答稱訂購過并全部都閱讀過，因為相比其它報刊，《華僑日報》的觀點對中國充滿同情，但不能回憶起是誰介紹的。

錢學森被吊銷從事涉密研究許可證在加州理工學院引起了軒然大波。校方利用各種渠道同有關方面進行溝通，決定向國防部工業就業審查委員會提出申訴，試圖保留錢學森涉密研究資格。1950年7月14日，杜布里奇代表學校給國防部工業就業審查委員會主任弗朗西斯·M·雷寫了一封信，除介紹錢學森有關情況外，還說：“如果錢學森被排除不能接觸涉密軍事信息，錢學森的特殊才能就不能貢獻給美國的國防事業，因此對美國來說這是一個悲劇。”還說：“將其排除在國防工作之外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危害性將遠遠大于利用他的才能服務于國防工作。美國空軍和海軍能夠證實錢學森對美國國防的價值以及他為美國國防事業所做出的偉大貢獻。”②Caltech Archives，Lee A．DuBridge Papers（Box 100，Folder 4），LAD 100．4（1950，7．14）．7月21日，杜布里奇還給遠在歐洲的錢學森的導師馮·卡門寫了一封信，希望通過他與軍方的關系為錢學森獲得許可證。信中說：“我認為，沒有真正的證據表明錢學森對共產主義的同情，或者那也僅僅是在某一時間與可能是共產黨個人或者同情者的偶然接觸。如果沒有真正的對錢學森的貶損的證據，我們應該努力讓他獲得許可，繼續從事研究工作。”③Lee A．DuBridge Papers（Box 100，Folder 4），LAD 100．4（1950，7．21），Caltech Archives．

錢學森除了通過校方向有關部門申訴獲得清白外，自己在積極地為回國做準備。1950年7月24日，錢學森致電白金斯搬運公司，預約到家中商談行李打包和運輸事宜。據公司經理哈羅德·塞克史密斯回憶：“來電話的時候，我們公司的一位職員正在常規性的值班，我就在外面的房間接通了錢學森的電話。”④Statement of C．Harold Sexsmith，Made in the Office of Customs Agent in Charge，Room 308，H．W．Hellman Building，354 So．Spring St Los Angeles 13，Calif．，At 9：20 A．M．，September 20，1950．Neutrality Investigation Files，1948－1988，Folder Title：lA23－24，Dr Tsien Hsue shen，Box Number：1．翌日，公司經理塞克史密斯一人來到錢學森家中查看需要打包運輸的行李。據塞克史密斯回憶，當時錢學森夫婦都在家，錢學森夫人會偶然地離開，因為她正在照看一位小孩。塞克史密斯首先查看了家中需要打包的物品，他下意識的提及前兩天給加州理工學院另一位教授打包和運輸遇到的問題，說：“我們前幾天給趙忠堯博士運輸，由于他運輸的物資，在海關署遇到了麻煩。”他還問錢學森：“你也認識趙忠堯嗎？”錢學森回答說：“是的，我也認識他”。看到錢學森家中需要打包物品，塞克史密斯向錢學森說：“你無須擔心，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性質”。塞克史密斯不僅查看了家中需要打包的物品，而且還商談了辦公室物品打包事宜。他們還就貨物怎樣打包安全抵達目的地，貨物盜竊保險以及保險費、運輸等問題進行了商談。塞克史密斯告訴錢學森，出口貨物需要必要的報關手續，必須通過海關。塞克史密斯還問錢學森，是否自己安排報關手續，還是通過公司海關經紀人辦理？錢學森告訴塞克史密斯，希望通過公司海關經紀人去辦理所有必要的安排。最后，他們簽署了在家中和辦公室進行打包的預約單。

1950年8月18日，按照雙方約定，白金斯搬運公司調度員理查德·恩格里斯派打包員羅伯特·D·格蘭特還有一些小工去錢學森家中對盤子、碗等生活用品進行打包，另外對家庭零散物品也進行了初步整理。對家中一些大型家具，他們只是簡單包裝了一下，然后將其轉運到公司打包房間最后再行打包。經過這一整天的緊張行動，8月18日，基本上把家中物品的整理和打包事宜完成了。8月19日，他們對錢學森辦公室的物品進行打包。這一天，錢學森早早地來到了辦公室，首先對攜帶行李進行了稍微地整理和堆積。當天，白金斯公司的調度員派了打包員詹姆斯·喬伊斯還有幾名小工去加州理工學院打包。然而，當打包人員抵達辦公室，由于錢學森要急著外出辦事，他要求將材料先放到箱子里然后再帶回到公司倉庫，完成打包工作。這樣，辦公室的行李就于當天被托運到公司倉庫。

三、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原委和過程

錢學森辦公室物品被運至搬運公司打包房后，公司隨組織人員對這些物品進行打包。白金斯公司打包人員羅伯特·格蘭特在倉庫中整理錢學森物品時，發現其中一些文件上標有“秘密”和“機密”字樣，就向公司經理塞克史密斯作了匯報。這引起了塞克史密斯的警覺，便打電話向海關規費征收辦公室戈林報告。戈林在1950年8月24日的備忘錄中這樣說：“8月21日，星期一，我收到一個告密者的信息，說，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博士，計劃將大批技術資料帶出國外，其中一些資料標有機密、絕密和內部字樣。”①Office Memorandum·United States Government，Reproduced from the Holdingsof the National Archives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Pacific Region（Laguna Niguel）．戈林在收到塞克史密斯的電話后，要求塞克史密斯立即停止打包工作，并命令他不得向任何人提及錢學森行李的事，直到海關決定該如何處置為止。

為了突出資料審查中的代表性，戈林還向海軍情報部門、空軍情報部門、國務院以及原子能委員會報告相關情況，并邀請他們派代表于1950年8月21日下午到搬運公司倉庫對錢學森行李進行審查。

1950年8月21日下午，除了原子能委員會打電話表示不派代表參加審查之外，海關征收辦公室、聯邦調查局、海軍情報辦公室、空軍情報辦公室以及美國國務院都派代表如約前往白金斯公司倉庫。而且為了協調部門之間權利，他們還確定成立跨部門組織以統一行動，最終由美國司法部全面負責。這些代表在倉庫抽查了三箱資料，發現有“技術含量很高”的資料，主要是小冊子、論文、筆記、信件、圖標等，也發現一些標有“內部”和“絕密”字樣，領域涉及原子能、火箭、導彈、噴氣推進等。但他們認為，要對這些資料作全面審查，需要專業人員進行，其中涉密文件的評估也應該由發文機構評判，最終將調查報告直接交給美國司法部或駐洛杉磯相關附屬機構。這些代表在現場也達成初步意見：“由于這些資料具有上述性質，所以不應該返還給錢學森博士，而應該在政府機構控制之下，以待全面調查。”戈林命令白金斯公司經理塞克史密斯，將錢學森的所有物品嚴控起來，未經批準任何人不得接觸。當天下午，戈林回到辦公室后向華盛頓原子能委員會生產和設備分委員會主席萊爾·約翰遜報告審查的情況以及現場達成的初步意見。8月22日上午，戈林又向國務院軍械部和商務部工商執法辦公室作了匯報。國務院軍械部根據戈林匯報的情況，建議扣押錢學森回國行李并拘捕錢學森。商務部工商執法辦公室建議，先同司法部商討，然后對錢學森回國行李進行扣押。下午，戈林收到華盛頓財政部海關署發來的電報，建議應從軍事角度先將這些資料進行分類；戈林也把商務部工商執法辦公室的意見向華盛頓財政部海關署作了介紹。最后，戈林向洛杉磯海關征收辦公室助理總長博格瑞巴報告了上述各部門的意見和磋商情況。博格瑞巴建議戈林對此事要緊抓住不放，繼續調查，并建議向司法部匯報以聽取他們的意見。

1950年8月23日上午，戈林和海關代表格雷澤前往司法部駐洛杉磯辦公室，向檢察長多林匯報了在錢學森行李發現涉密資料的情況。多林表示，他很樂意在其職權范圍內全力配合，并希望查封和扣押這些資料，甚至在可能的條件下對錢學森采取刑事訴訟；與此同時，多林表示他也會要求美國聯邦調查局密切監視錢學森，以防止他離開美國并且將這些資料非法帶出國外，以至于落到不友好的外國或組織手中。他們還決定向地方法院申請扣押令。當日下午，戈林、格雷澤以及海關征收辦公室出口控制許可證檢查人員韋登和海關人員薩蒂，便前往白金斯公司對錢學森回國行李進行編目。

行李被托運到打包公司倉庫后，錢學森于1950年8月20日前往華盛頓，向海軍次長金波爾說明涉密許可證被吊銷以及準備回國情況。8月23日，錢學森離開華盛頓，返回洛杉磯［4］。晚九時許，錢學森抵達洛杉磯機場，移民歸化局總稽查朱爾早已在機場等候，隨即向錢學森宣布了由司法部駐洛杉磯移民歸化局法官蘭敦簽署的不準錢學森離開美國的命令。翌日早晨，錢學森無奈之下致電加拿大太平洋航空公司，要求取消原定于8月28日前往香港的機票。

也就是在1950年8月24日，洛杉磯地方法院法官本·哈里遜正式簽署命令，扣押滯留在海關的錢學森行李。命令稱：“授權對如下財產進行扣留：八箱存有大量技術資料，主要有文件、著作、電碼本、信號書、草圖、相片、藍圖、計劃和筆記等，是涉密和非涉密的資料，價值不確定，于1950年8月21日沒收。令法院滿意的是，根據國家法典第22條第401到408款的法律內容，沒收具有合法性。因此現在命令，沒收的財產由洛杉磯海關征收辦公室負責保管。”②Civil Case File 12180－12203，Box Number64，Reproduced from the holdings of the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Pacific Region（Laguna Niguel）．然而，錢學森此時尚不知道自己在白金斯公司倉庫的行李已經被扣。8月25日，《洛杉磯時報》以《機密資料被查扣》為題進行報道，稱：“船上裝有的八大箱子秘密和絕密科學資料，是加州理工學院錢學森教授試圖運送到中國去的。昨天，政府人員對其進行指控。美國政府宣布，他們的查獲有密碼的書籍、照片、草圖、復印的底片、記錄以及大批有關火箭研究的技術資料。”錢學森本人也正是看到這個新聞后才知道回國行李被扣，感到異常驚訝。

1950年8月25日，就在錢學森行李被扣的新聞見報后，一些媒體的記者紛紛涌向錢學森家中了解情況。錢學森就計劃返回中國以及行李被扣事件發表了一份莊重的聲明。聲明稱：“我計劃返回中國，是因為我的父母在那里，有家庭問題需要我去處理。我已經安排打包公司去為行李打包，協辦所有必要的為海外運輸所需要的法律手續。周三晚上，我收到洛杉磯移民局的命令，不準我離開美國。在這之前，我的所有物資都已包裝完畢，并準備托運。打包前，我仔細核對了我的個人物品，將帶有涉密性質的材料都剔除出來，并將這些涉密材料鎖到了我辦公室抽屜里，將抽屜鑰匙交給克拉克·米利肯博士。據我所知，在我攜帶的資料中沒有帶有內部、秘密或者絕密字樣。”這份聲明全文發表在第二天的《洛杉磯考察家報》上①The Los Angeles Examiner，Aug 26，1950．。8月26日一大早，錢學森夫人蔣英就打電話給打包運輸公司經理塞克史密斯了解情況。蔣英異常生氣，對公司沒有及時通知行李查扣深表不滿，塞克史密斯就把行李被查扣的情況向蔣英作了說明。因為海關人員已經向塞克史密斯交代，在他們沒有采取必要的行動前，不要和任何人談起或者討論此事。塞克史密斯回憶說：“我告訴錢太太，我對她沒有聽到被扣行李的問題感到吃驚。她回答說，她是從報紙上得知的。我接著問她，關于這次托運，你們有什么打算？她回答說，所有的東西都將要被阻止，如果可能的話，希望把洗衣機再運回到家中使用。我告訴她，如果我從海關官員那里獲得準許的話，我們很高興將洗衣機運回到您家中。”②Statement of C．Harold Sexsmith，Made in the Office of Customs Agent in Charge，Room 308，H．W．Hellman Building，354 So．Spring St Los Angeles 13，Calif．，At9：20 A．M．，September 20，1950．Neutrality Investigation Files，1948－1988，Folder Title：lA23－24，Dr Tsien Hsue shen，Box Number：1．在地方法院簽署行李扣押令后，錢學森的回國行李被運至洛杉磯海關倉庫，等待進一步審查。

四、余論

我們通過對上述美國檔案文獻的梳理和研究，重建了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的具體過程，還原了事件始末。從中可知，1950年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有特殊歷史背景，并非偶然。隨著1940年代后期共產主義力量在世界范圍內的增長，以及“麥卡錫主義”的盛行和朝鮮戰爭的爆發，美國對新中國采取更加敵視的政策，也使得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成為重點調查對象，尤其像錢學森這樣在美國軍方中擁有涉密資格的科研人員［5］。因此，當錢學森選擇回國時，必然會受到美國阻擾，也就發生了錢學森回國行李被扣事件。而在1950年代的留美科學家中，像錢學森這樣選擇回國的還有很多，但其中不少人也都成為調查和懷疑對象，被阻止回國。所以，錢學森回國不僅是其個人意愿，也反映了1950年代大多數留美科學家的集體意愿，為研究那個時代的留美科學家提供了極好的個案。

［1］ 文洋．錢學森在美國（1935－1955）［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35－36．

［2］ 涂元季．人民科學家錢學森［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2：22－23．

［3］ 張純如．蠶絲：錢學森傳［M］．魯伊，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

［4］ 奚啟新．錢學森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169－170．

［5］ 錢學敏．錢學森在美國的20年（1935－1955）［J］．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2）：50－63．

（責任編輯：馮 蓉）

TheW hole Story of the Detainment of Tsien Hsue－shen w ith His Luggage on His Return to China in 1950

ZHANG Xianmin LU Chengdong
（Tsien Hsue－shen Research Center，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Shanghai200030，China）

Based on the documents of Tsien Hsue－shen at the American National Archives（including its branches）and the Archives of 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thewhole story of the detainmentof Tsien Hsue－shen with his luggage on his return to China in 1950is retold with all details．The article believes that the incidentwas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nvironment at the time．Tsien Hsue－shen returning to China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event in the history of new China but also a reflection of his patriotism．

Tsien Hsue－shen；patriotism；1950s；Tsien Hsue－shen returning to China；the United States

K825

A

1008-245X（2015）06-0073-06

10．15896／j．xjtuskxb．201506011

2015－04－13

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14BDJ023）

張現民（1973－ ），男，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