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還是世界化？*
——“Mondialisation”在法語傳播學譯著中的譯名芻議

■尹明明

全球化還是世界化？*
——“Mondialisation”在法語傳播學譯著中的譯名芻議

■尹明明

2013年歲末，筆者有幸翻譯并出版了法國著名傳播學者多米尼克·吳爾墩的傳播學著作l’autremondialisation（中譯名：《另類世界化—基于傳播學的思考》）①。在本書譯介工作進入尾聲之際，參與譯事的三位學者對該書中文標題的確立，進行了一次深刻的學術思想爭論。此次爭論所圍繞的一個核心問題是：作者筆下的“mondialisation”指代的是國內學術界普遍認知的“全球化”嗎？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究竟是應該忠于原文、保留源語特有的語言形式或文化現象，將之譯作“世界化”，還是從易于讀者閱讀的角度出發而譯作“全球化”？世界化和全球化兩者之間的區別到底是什么？如何準確理解作者眼中的另類“世界化”？此文旨在忠于原作者思想的同時，將多位譯者的思辨梳理總結，把語言的翻譯放在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中考察，對上述疑問提出思考并得出結論，謹與讀者共享。

一、世界化、全球化概念溯源

為更好地理解兩者概念并辨析二者差異，需從歷史、詞源、文化等眾多角度進行考量。“世界化”和“全球化”在法語中分別由“mondialisation”和“globalisation”來表達，前者可追溯到所有拉丁語系的語言中，主要應用于歐洲和南美洲地區（除了緊靠美國的墨西哥），它注重差異的存在，描述“傳播世界”中的傳播國際化過程。后者則源于盎格魯一撒克遜文化。 “世界化”（mondialisation）由1928年提出的“使具有世界性”（法語動詞為mondialiser）一詞變化而來，最初指財產、勞動力、技術和資金的國際流動性增強，20世紀80年代在經濟和地緣政治框架下出現于法語中，并在20世紀90年代得以普及。這一方面得益于哲學家馬素·麥克盧漢提出了“地球村”的概念，相關話題的興起促進了該詞的普及；此外，借助反世界主義和反另類世界主義的運動，“世界化”這一措辭通過其名稱吸引了大眾對大范圍全球化現象的關注。

從詞源上考慮，法語中的“世界”一詞（monde或univers）同英語globe的詞義非常接近，以至于法語中“世界化”（mondialisation）和 “全球化”（globalisation）從原本詞義上來講可算作是近義詞（前者1964年出現，后者1965年出現）。然而，法語中“全球化”（globalisation）一詞與英語中globalization的詞形相似性以及法語中“世界化”（mondialisation）一詞的特殊性引發了二者詞義上的分歧。按照法國思想家、中歐社會論壇原主席皮埃爾－卡藍默（Pierre Calame）的解釋：“世界化”是指意識到既統一、又非常多樣的人類共同命運這一現實；而“經濟全球化”指的是商品關系在社會生活的所有領域占據主導地位，該地位因主要由富國傳播的信仰而合法化②。“世界化是一個無法繞開的因素，要求我們對思想體系和體制進行大規模的轉變，它既是危機的源泉，也是人類進步的大好機遇；至于全球化，就像對待所有的經濟和政治理論一樣，必須對其效果進行清醒的判斷。”③

很多人認為，當今世界已開始進入一個“全球化時代”。與此相適應，“全球化”一詞在世界各國亦被政商和學術界廣泛使用。盡管如此，中外學者對“全球化”概念的理解卻不盡相同。我國學者王逸舟指出，“人類的確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時代。被感知的這個時代有兩個顯著的特點：第一，世界大勢表現出急劇變動的征兆，其廣度和深度都是前所未有的；第二，不論決策者或普通人，他們中的多數還沒有使自己思想和行為同變化的必然性相適應④。所謂‘全球化’命題的提出，反映了試圖解讀這個新的時代和自我解惑的某種努力。”美國學者詹姆斯·羅西瑙感慨地說：“不同的觀察家用全球化描述不同的現象，而各種用法之間沒有什么共同之處。更糟糕的是，由于全球化的概念不易表述，因此為各種其他類似詞語的使用打開了方便之門。這些詞語包括：世界社會、世界體系、全球主義、普世主義、國際化、全球性，等等。”⑤這些種種不同的理解，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類主要從經濟的角度來審視，把全球化理解成經濟聯系在全世界范圍內逐步加強的過程；另一類則從更廣的范圍來探討，認為全球化覆蓋了經濟、政治、社會等各個層面。在法語中，對這兩種不同的理解分別使用兩個詞來表達，前者稱之為“全球化” （globalisation），后一種則叫“世界化”（mondialisation）。

二、法國研究者對兩者概念的解讀

在法語中，“全球化”（globalisation）指的是從經濟到所有人類活動層面上的一種假定擴張，同時使人們聯想到地球（globe terreste），而“世界化”（mondialisation）一詞則意指文化、政治、經濟及其他領域的全球化擴張。在對兩者概念的解讀中，法國研究者更傾向于使用“世界化”概念，佐證如下：

法國著名傳播學者馬特拉（Mattelart）在闡述其國際傳播觀中，指出盡管在某些情況下要用“全球化”概念來進行論述，但對于“全球化”要批判地對待。其原因在于，“全球化”這個誕生于管理和市場營銷領域并以經濟整合為目的概念被用來指稱一切文化產品和文化交換的國際化現象，并試圖用商業的服務、管理模式及邏輯對社會進行治理，忽略了世界的真實復雜性以及經濟和傳播整合造成的社會排斥；而“世界化邏輯使人們注意到，傳播系統和經濟的世界化與不同地區、社會群體間不平等的出現聯系在一起，換句話說，與新的排斥根源聯系在一起。全球化同碎片化和片斷化聯系在一起。”⑥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說，傳播的“世界化”概念是對傳播“全球化”概念的修正和批判。

本書作者多米尼克·吳爾墩認為“世界化”的概念相較于“全球化”而言更加寬泛，其進程可以分為政治世界化、經濟全球化及文化世界化三個階段。在談及經濟全球化對文化帶來的影響時，吳爾敦特別強調，經濟全球化非但不可能消除文化身份，反而強化了人們對各自文化的認同。因此他得出結論，認為“世界化”不同于“全球化”。

三、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世界化

全球化起始于經濟領域并逐步擴展到文化、社會生活等各個層面。經濟全球化必然會帶來文化全球化，造成大范圍的文化交流與互動，而文化全球化，并不等同于文化的同質化、單一化，而是不同文化在全球層面上進行大規模交流與互動的客觀狀態。文化全球化的發展進程，亦是一個多向建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文化發展是個體張揚與整體合一的有機統一。

文化的世界化，是指反映生產力發展要求、體現人類社會進步方向而產生的新文化，或各民族文化中優秀部分通過融合與吸納而形成的為世界所共同認可的文化價值觀念；由于文化自身的特性和發展規律，又會使文化在發展的過程中保留甚至凸顯自身的民族和地域特色。所以，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發展，既有回應全球化的實踐走向世界化的一面，也有珍視本民族文化傳統、在吸收創新中強化民族性的一面，是世界化和民族化的統一。⑦

21世紀初，世界化面臨的巨大革新是信息技術的應用，無論資源是開放的還是封閉的，它們都是在全球范圍內可得的。有了這些工具，世界化便像影響國家和企業一樣影響到個人。投身于外國文化產品（日本動漫、印度電影、南美洲舞蹈）再也不是精英的專利，人們因此能夠清晰地意識到世界文化的多樣性。

四、結語

通過對“mondialisation”在法語傳播學譯著中的譯名梳理，我們可以進一步體會到在全球文化交流的大環境中，譯者所擔負的使命不僅僅是不同語言之間的切換，還要盡可能傳達給讀者譯語中所隱藏的豐富的文化信息。秉持此種譯介原則，同時考慮到讀者的閱讀視野，本書譯名經過反復思考與論證，最終定名為《另類世界化——基于傳播學的思考》。

注釋：

①［法］多米尼克·吳爾墩：《另類世界化——基于傳播學的思考》，尹明明、賈燕京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5－20頁。

②［法］皮埃爾·卡藍默：《破碎的民主——試論治理的革命》，高凌瀚譯，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12頁。

③王列、楊雪冬：《全球化與世界》，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207頁。

④王逸舟：《當代國際政治析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頁。

⑤［法］科洛諾莫：《國際關系中的道德·綜述》，法國：巴黎出版社2005年版，第279頁。

⑥朱振明：《國際傳播中的“全球化”與“世界化”——阿芒·馬特拉的國際傳播觀》，《法國研究》，2009年第4期。

⑦邵軍永：《全球化背景下文化發展的世界化和民族化》，《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7年第5期。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張國濤】

*本文系中國傳媒大學青年培育項目“傳播學視閾下的外宣翻譯研究－以跨文化傳播中的漢譯法為例”（項目編號：CUC14A56）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