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艷青
作為原初性媒介的身體
■余艷青
“身體”問題是對“現代化—現代性”的社會歷史進程進行反思之后不可回避的一個重要論域。事實上人類在近現代媒介技術產生之前,主要以身體為媒介實現人與自身及周邊世界的溝通和交流;在媒介技術形態異常豐富的現代社會,圖像、影像傳播再次突顯了人類身體及身體語言、身體媒介的重要性,身體媒介的原初性也應在媒介傳播研究中被強調和重視。
亞里士多德把氣和水當作是兩種“居間”(即媒介),在缺席與在場、遠與近、存在與靈魂的“中間”存在著的就是一種媒介關系。“人類有一個顯見和突出的現象:他們有身體并且他們是身體”①,并身體性地存在著。
1.身體是人的第一個技術手段
工具使用與制造并未把動物和人類區別開來,芒福德認為人類并不是工具制造的動物(tool-making animal),“昨天鳥類所做的,明日人可能會去做”。身體是人第一個、也是最自然的工具、技術對象和技術手段。人有過度發展的、無限積極的大腦,在疏導身體的過剩能量時將其轉化為符號。他的手不僅僅是勞動工具,還能表達愛意和感情,或在舞蹈或儀式中表達生與死、喜怒哀樂等情緒。把人視為一個“工具制造的動物”忽視了人的所有活動的主要場所是身體、以及人是符號制造和使用的動物的重要事實。
2.人以身體為媒介感知、理解及表達
人的身體是一種將全部情感、意志和認知融為一體的身體知覺場,包含處于身-心之間的意義發生機制,因為有身體中介,世界才被感知為一個有意義的整體性事物。人之思也總是在身體場之中的“身體”化了的“思”,即“身體”就是身與心的含混的合一。反思活動本身依賴于作為“初始的、一貫的和最終的處境”的非反思的生活,而“處境”“境域”就必然體現在、落實在原發的、靈性的“身體”上。②
人的知覺則是人的行為得以展開的判斷前提,身體是知覺的出發點,我們無法離開身體而存在和生活。“人對外部刺激和反應,不再是直接的或本能的反應,而是間接的(經過思想的)、文化的反應”③。人際理解和交流的實質就是對彼此身體行為的把握和溝通,即言語行動為本身就不是單向性的。“動作的意義不是呈現的而是被理解的,也就是把旁觀者的行為重新把握……動作的溝通或理解是通過我的意向和他人的動作、我的動作和在他人行為中顯現的意向相關關系實現的”④。因此理解他人是一種涉身的社會實踐,其身體姿態反映主體參與實踐的專注和介入程度,身體實際上就是一個信息傳播手段,是人的思想的終端媒介。
近現代技術是人類借以改造、控制自然以滿足自身生存與發展需要的包括物質裝置、技藝與知識、目的在內的操作體系。技術不僅是人類為增強自身能力實施對社會及他人有效控制的方式和工具,也是倫理、政治與文化價值等理性精神的體現。
理性是指人的抽象的邏輯思維能力以及受這種思維能力所支配的人的理智的、克制的、自覺的能力和存在屬性。亞里士多德繼承和發展了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理性概念提出“人是理性的動物”,認為人具有概念、判斷、推理的能力并以此支配自己的行為、欲望使之合乎目的。理性精神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得到弘揚、隨著市場經濟和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而得到發展。
現代機器技術雖然產生于18世紀,但14~17世紀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因理性精神的張揚而構建了現代技術革命的文化背景,形成了現代技術(甚至包括現代科學)賴以產生與發展的一整套先行觀念。曾經渾然一體的人與自然被一分為二:主體世界和客體世界,人作為主體雄居于所有客體之上,以獲得自己設定的實用性目標,在客觀上導致一種對自然界開發、利用及操縱的現代技術的興起。加之在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肯定人的世俗生活的重要性,把財富看成道德的基礎,與中世紀的禁欲生活相比人類世俗生活的物質需求極大膨脹,人類自然會大規模地投入研發生產技術。
現代技術源于人們最大限度地利用它自己的生物與心理社會潛能,“工具技術與機器技術只是生命技術(biotechnics)——人的生命的總體裝備的一個特定的組成部分”⑤。現代技術先驗地決定著社會需要的職業、技藝和態度甚至個人的需要與欲望,社會因此成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理性系統,所有先前的獨立體制——宗教、政治、立法等都成了技術系統自身的理性化、客觀化和物化活動的附屬物,而這個系統反過來又以高效及豐富的物質生產不斷地證明自身的合法化,技術理性也就等同于理性自身,正是工具理性指導著當代西方的工業文明以及包括現代媒介技術在內的現代技術的產生和發展。
馬克思詳細研究過技術現象并提出過“技術是人體器官的延長”觀點,但他并未將技術作為一個獨立的現象來研究。被公認為技術哲學創始人的卡普把人體解剖和技術發明作了廣泛比較,認為武器和工具本質上都是通過他所謂的“系統限定”的方法對人類身體的投影,這就是著名的技術的“器官投影論”(Organ-Projection)。無論是簡單還是復雜的技術系統都是人體器官的投影,通過要素(構件)模仿、外形模仿、結構模仿和功能模仿,人類實現了從簡單的手足五官到復雜器官的技術投影,實現了從身體、心理再到精神的技術外化,制造了從簡單的工具、機器再到復雜的技術系統和技術網絡。
早期人類以自身的身體(雙手、雙腳等)來維持自己的生計。但與其他動物相比人類身體的先天局限(如視力不如貓狗、敏捷不如狼豹等),人不得不學會制造和利用各類器具來維持生計。人類發明各類技術手段、工具只是無意識地把自身當作摹本,將自身器官的外形、結構或功能投影在外在的器物上,是為了彌補自身器官的不足而有意或無意地借用外物增強、放大自己的能力,近而通過技術手段實現身體行為之欲望和目的,實現人類對自然界和人類自身有效控制的理性目標,這和前文所述現代技術源于人的工具理性是一致的。大眾傳媒技術作為一種近現代技術,同樣源自于人的理性目標的實現需要,人類為了追求實現遠距離聲音及圖像的傳播與接收發明了多種形態的傳媒技術與工具,這就是身體和大眾傳播媒介的連接點。
大眾傳播媒介為處在這一文化中的個體提供了新的思維、表達與感受方向,形成了獨特的傳播方式。社會個體既通過其身體的能力和技能創造其所處的社會情境,又被其所處的信息環境所形塑,鐫刻著媒介話語的歧異紛爭,包容著層層復雜的社會文化關系。
無論現代技術媒體怎樣泛濫,人的身體仍然是最有力的語言和傳播媒介。大眾傳播媒介本質上是人之工具理性的延伸,其外部形態體現為身體器官和功能的延伸。從“身體”到“作為身體延伸的現代媒介”再到“被現代媒介技術操控的身體”的循環是我們理解現代社會和現代媒介的基本路徑,而身體始終是最具原初性的起點。
注釋:
①[英]布萊恩·特納:《身體與社會》,馬海良等譯,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54頁。
②張之滄、林丹:《當代西方哲學》,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30-231頁。
③金澤:《宗教人類學導論》,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
④[法]梅洛 -龐蒂:《知覺現象學》,姜志輝譯,商務印書館2001版,第241頁。
⑤高亮華:《人文主義視野中的技術》,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6-49頁。
(作者系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1級博士研究生、新聞傳播研究所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