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體發(fā)
三叔與老屋
姜體發(fā)

陽春三月,我回到故鄉(xiāng),又看見了久違的老屋。老屋坐北朝南,門前一棵高大的棗樹,屋后的土坡上是幾叢粗粗細細的翠竹,旁邊搭個絲瓜架,墻根上片片青苔似乎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爺爺奶奶去世早,父親與二叔外出謀生,老屋里只有三叔一個人孤獨地打發(fā)時光。在我幼年的記憶里,三叔夏天白布小褂黑長褲,冬天大棉襖,還用長布帶束腰,手上有永遠洗不干凈的泥,說話細聲細語,喜歡哼幾句家鄉(xiāng)的小曲。
每次回到家鄉(xiāng),老屋門上總是掛著一把鎖,見我回來,有人趕緊跑去找他,三叔扛著鋤頭,褲腿卷得高高的,從田里回來,說:“來啦,進屋歇歇,等會兒咱們下面條吃,臥兩雞蛋,再淋點小麻油。”
三叔吃飯從來沒有個準點,餓了就吃,吃了就下地,農(nóng)閑時到集上做點小生意,賣雞蛋賣花生賣水果,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其實,三叔只比我大6歲,他個頭矮,飯量卻大,吃飯時和我爭饃饃,拿我的零花錢偷偷買糖,我打不過也爭不過,常常被氣得哭哭啼啼。奶奶總是指著他的額頭說:“看看你,哪有個當叔叔的樣!”
三叔洗手和面,我拉風箱往灶里添柴。片刻,一鍋熱騰騰的面條做好了,叔侄倆你一碗我一碗吃得滿頭大汗。我說:“叔,跟我去城里玩幾天吧,看看世界散散心。這幾年呀,城里的變化可大了!”三叔搖搖頭,說:“城里人多車多灰又多,哪有鄉(xiāng)下清靜空氣好!”
我在故鄉(xiāng)的老屋里度過了難忘的童年,下河摸魚,上樹捉鳥,騎在牛背上滿地跑,背著書包上學堂。那時上學不要錢,只給老師送幾斤雞蛋幾袋糧食就行。幾十個學生擠在小廟改成的教室里,不分年級不分班,歪著頭咿咿呀呀念著課本。老師捻著胡須閉著眼,膽大的同學偷偷溜出去捉蜻蜓捉蝴蝶又悄悄回來。我心里癢癢也想溜出去,又怕老師發(fā)現(xiàn)打手心,只得老老實實待在教室里。剛學會簡單的加減法,為了生計,就跟隨父母去了南方,離開了故鄉(xiāng)。
幾十年過去了,老屋老了,顯露出破舊,像一個困乏打盹的老人倦伏在村頭。三叔也老了,稀疏的頭發(fā),滿臉的皺紋,微微的駝背,可身子骨仍然硬朗,走起路來仍然穩(wěn)健,仍然喜歡唱幾句家鄉(xiāng)的小曲。生產(chǎn)隊幾次讓他吃五保,他都拒絕了,說:“咱閑不住,憑力氣吃飯,以后干不動了再吃五保不遲。”
三叔沒有成家,大門上總是一把鎖,只有我回來這幾天,大門是敞開的,我成了老屋的主人。我常常站在門前,眺望著遠處朦朧的大山和天上的白云,靜靜等待三叔從田地里回來。
告別三叔時,他眼中透出依依不舍的深情目光,說:“啥時候再回來,給我來封信,我把大門敞開等你。”是啊,70歲的三叔多么希望有個親人相陪在身邊,給他一份親情一份溫馨,讓老屋多一份歡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