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癥人群的心境一致性認知偏向*

何振宏 張丹丹 羅躍嘉

(深圳大學情緒與社會認知科學研究所,深圳 518060)

抑郁癥是一種常見的復發性心境障礙(mood disorder),在臨床上又稱重度抑郁障礙(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MDD)。在抑郁癥的諸多致病因素中,認知因素特別是認知偏向(對負性信息的過度關注)是抑郁癥狀產生、持續和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Taylor & John,2004)。這種由于抑郁等心境障礙引起的對負性信息的過度關注被稱為心境一致性偏向(mood-congruent bias) (Delle-Vigne,Wang,Kornreich,Verbanck,& Campanella,2014)。Beck曾在其抑郁認知模型中提出,認知加工對心境一致性信息的偏好維持了抑郁的心境狀態(Beck,1967)。新近的抑郁認知理論認為抑郁癥狀是由心境一致性情緒加工偏向(Mood-congruent emotion processing bias)所引起(Beck,2008; Scher,Ingram,& Segal,2005)。這兩種理論提到的認知加工偏向和情緒加工偏向其實是從認知或情緒角度對抑郁癥人群心境一致性偏向的表述,為簡化表述,統稱其為認知偏向。Joormann等人認為,認知偏向可能會增加抑郁發作的易感性(vulnerability)(Joormann,Gilbert,& Gotlib,2010)。MDD病人由于注意和記憶的嚴重損害,其認知偏向可能會妨礙言語信息傳遞的有效性(Everaert,Koster,&Derakshan,2012),甚至抵消治療干預的效果(Baert,Koster,& de Raedt,2011)。因此無論從理論還是臨床角度看來,對抑郁癥認知偏向進行一個整體和深入的了解十分必要。

目前國外已有一些探討抑郁癥認知偏向的綜述文獻,但有的綜述并沒有將該認知偏向當作核心論述主題,如Mathews等人的綜述(Mathews &MacLeod,2005); 另一些綜述則引證單一,且多集中于腦成像學的證據(Roiser,Elliott,&Sahakian,2012)。類似地,國內也有一篇依據Beck抑郁認知模型對該認知偏向腦成像研究的綜述(楊娟,張小崔,姚樹橋,2014)。然而,該認知偏向還有來自其他領域(行為學和電生理學)不容忽視的研究證據,且目前國外對該認知偏向的一些新的研究動態值得我們關注,比如工作記憶偏向,而這是先前理論模型所不曾包含的。因此,在介紹該認知偏向時我們更多從實證角度出發,結合行為、電生理以及腦成像等多方面證據總結抑郁病人在認知加工過程中的偏向特點,在驗證相關的理論模型的同時,為臨床診斷提供抑郁癥認知過程異常的有關生物指標(biomarker)。我們從三個基本的認知加工領域(知覺、注意和記憶)以及較高級的認知領域(認知解釋),對抑郁癥的認知偏向相關研究進行系統回顧,并進一步總結了該認知偏向的三個特點和相應的腦機制,提出該領域研究有待回答的問題和對未來研究的展望。

1 心境一致性知覺偏向

抑郁癥人群的知覺偏向表現為對負性刺激尤其是悲傷刺激有更好和更準確的知覺加工,而對正性刺激則呈現相反模式。研究情緒知覺最常用的方法有面孔表情識別任務、面孔情緒強度判斷任務(intensity judgment tasks),以及測量前注意無意識加工的后掩蔽任務(backward masking)等。與正常人相比,抑郁病人對悲傷面孔有更長的反應時,由于癥狀影響了他們對負性刺激的強度知覺,因此病人更多地將中性面孔解讀為悲傷面孔,而將愉快面孔解讀為中性面孔(Bourke,Douglas,& Porter,2010; Elliott,Zahn,Deakin,& Anderson,2011; Gollan,Pane,McCloskey,& Coccaro,2008)。這種偏向悲傷情緒的面孔知覺甚至會持續到病癥的恢復期(Joormann & Gotlib,2007),增加了未來疾病復發的風險(Bouhuys,Geerts,& Gordijn,1999)。Delle等人總結了近年來抑郁癥情緒知覺研究發現,病人對不愉快面孔有知覺偏向,并對憤怒面孔有過度反應(Delle-Vigne et al.,2014)。而與此相應的是,病人對快樂面孔的敏感度則降低：Jormann和 Gotlib讓被試識別不同強度的面孔情緒,發現抑郁病人要在情緒強度很高的情況下才能正確識別快樂面孔,而對于悲傷和憤怒面孔則不需要如此(Joormann & Gotlib,2006); Yoon等人則采用二擇一面孔情緒強度判斷任務發現,抑郁病人很少將微快樂表情的情緒強度判斷為比中性表情更高(Yoon,Joormann,& Gotlib,2009)。

在事件相關電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ERP)研究中,Dai和Feng采用情緒強度評價任務發現,MDD病人對悲傷面孔有更大的P1和P2波幅,說明病人更容易被負性情緒面孔所喚起(Dai & Feng,2012)。Yang等人的研究發現,與積極靶刺激相比,當消極靶刺激出現時病人右后腦區的 P1潛伏期縮短,反映了一個非常早期的情緒知覺偏向(Yang,Zhu,Wang,Wu,& Yao,2011)。此外,Chang等人發現抑郁病人與面部表情有關的早期視覺失匹負波(visual mismatch negativity,vMMN)下降,表明抑郁病人在對表情信息的前注意加工中存在功能障礙(Chang,Xu,Shi,Zhang,& Zhao,2010)。

研究者普遍認為杏仁核涉及對情緒凸顯刺激(包括面孔)的無意識和快速檢測(Anderson & Phelps,2001; Morris,?hman,& Dolan,1998; Whalen et al.,1998),而抑郁癥患者對負性刺激的知覺偏向與杏仁核和腹內側前額葉(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VMPFC)的障礙有關,這些腦區涉及自下而上的情緒加工(Ochsner et al.,2004; Phillips,Drevets,Rauch,& Lane,2003)。該障礙表現為杏仁核對負性信息過度激活,且與 VMPFC的連接性(connectivity)發生改變(Fales et al.,2008)。

綜上所述,大量行為學、電生理學研究均揭示了抑郁病人的心境一致性知覺偏向。該知覺偏向與杏仁核對負性情緒信息過度激活,以及杏仁核與VMPFC連接發生改變有關。

2 心境一致性注意偏向

研究情緒注意常用的任務包括負性情緒啟動任務(negative affect priming task)、點探測任務(dot-probe task)、情緒詞Stroop任務和Oddball任務等。與正常人相比,抑郁病人對負性刺激注意增加,對正性刺激注意減少,病人會選擇與其心境一致的負性刺激進行編碼,而過濾掉正性信息(Kellough,Beevers,Ellis,& Wells,2008; Peckham,McHugh,& Otto,2010)。在負性情緒啟動任務中,抑郁病人表現出對悲傷面孔注意易化(attention facilitation)增加,即存在更強的情緒啟動效應(affective priming effect) (Dai & Feng,2011a),而注意抑制減少(Dai & Feng,2011a; Goeleven,De Raedt,Baert,& Koster,2006)。對于后者,Everaert等人認為這是抑郁病人認知控制受損的表現之一(Everaert et al.,2012)。此外,病人對負性刺激尤其是悲傷刺激的注意偏向甚至會持續到抑郁癥恢復期,表明抑郁病人對負性刺激的注意偏向是特質性而不是狀態性的(Fritzsche et al.,2010)。值得一提的是,抑郁病人對負性刺激的注意偏向受到刺激呈現時長調節。Zhong等人在點探測任務中設置了100 ms和500 ms兩種線索呈現時長,在100 ms條件下,抑郁病人傾向于把更多的注意分配到負性刺激上,但也有把少量注意分配到正性刺激上的趨勢; 但在500 ms條件下,病人卻存在難以避免注意負性刺激的趨勢,也就是說刺激呈現時間越長,注意偏向就越有可能出現(Zhong,Zhu,Yi,Yao,& Atchley,2011)。因此,研究者認為刺激呈現時間較長的負性注意偏向并非是病人在負性刺激上分配了更多的注意資源,而是由于他們本身對負性刺激就存在注意解除困難(de Raedt &Koster,2010; Yoon et al.,2009)。

在ERP研究中,情緒詞Stroop任務研究發現負性情緒詞對 MDD病人有更強的干擾效應,即對消極信息的注意抑制能力受損,體現為病人的N1波幅降低,頂葉的N450波幅升高(Dai & Feng,2011b)。一些研究者認為：由于病人注意分心作用的增加,這種注意抑制能力的受損會使得早期認知加工階段注意資源變少,表現為在執行負性情感啟動任務時,負性刺激在病人身上誘發了更低P2波幅(Yao et al.,2010)。這些研究從ERP角度證明了先前行為學的結果,即抑郁病人對負性刺激的注意抑制減少,那么當病人注意正性刺激時,相關ERP結果又能提供哪些啟示呢？前面提及的情緒詞Stroop任務的ERP結果就發現正性刺激出現時病人的P1波幅降低,這意味著他們對積極刺激給予較少的注意資源(Dai & Feng,2011b)。在一項 Oddball任務中,正性靶刺激在病人額區誘發出更大的P2成分,作者認為此結果反映了病人早期階段的情緒加工偏差可能包含有對正性刺激的注意缺陷(Yang et al.,2011)。Zhong等人點探測實驗的ERP結果也發現：當正性-中性圖片的有效試次呈現時,與無效試次相比,病人沒有像正常人那樣出現更大的 P1波,且正性-中性圖片的注意偏向分數為負值(正常人則為正值),表明抑郁病人缺少對正性刺激的注意(Zhong et al.,2011)。此外,ERP研究還證明了行為學支持的注意解除困難效應能持續到抑郁癥的恢復期,比如當一個任務需要個體把注意從負性面孔中解除出來時,與正常人相比抑郁癥恢復期個體反應更慢,且 N450波幅降低,說明抑郁癥的注意解除困難也是特質性的(Vanderhasselt et al.,2012)。

腦成像研究發現,與正常人相比抑郁癥病人右側腹外側前額葉(ventral 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VLPFC)、右側背外側前額葉(dorsal 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DLPFC)和右側頂上皮質對負性刺激激活減少(Beevers,Clasen,Stice,& Schnyer,2010;Fales et al.,2008),這些區域的活動減退可能是促成病人對負性刺激注意解除困難的原因(Disner,Beevers,Haigh,& Beck,2011)。當正常人成功地抑制了對積極刺激的注意時,他們的前扣帶回喙部(rostr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rACC)比抑郁病人有更大的激活; 相反的,當抑郁病人成功地抑制了對消極刺激的注意時,他們的相應部位比正常人有更大激活(Elliott,Rubinsztein,Sahakian,&Dolan,2002; Eugène,Joormann,Cooney,Atlas,&Gotlib,2010; Mitterschiffthaler et al.,2008)。這說明正常個體需要更多的認知資源對積極刺激進行注意解除,而抑郁個體則需要更多的認知資源對消極刺激進行注意解除(Disner et al.,2011)。在一個情緒線索任務中,當要求被試的注意力從無關情緒線索轉移時,癥狀越嚴重的病人其外側前額區與頂區激活越弱,而非情緒線索條件下則無此效應,說明抑郁病人在對情緒信息進行認知控制的腦區上出現了加工障礙(Beevers et al.,2010)。已知 rACC與自我參照加工有關(Nejad,Fossati,&Lemogne,2013)。研究發現抑郁病人的rACC在負性自我參照加工中有所激活,且激活程度與癥狀的嚴重程度有顯著相關(Wagner et al.,2013)。事實上,抑郁病人的自我聚焦(self-focus),即對自我的內部注意是增加的,反映了病人的自我注意偏向(Nejad et al.,2013)。Disner等人在其認知模型中總結：抑郁個體在刺激選擇(與 DLPFC功能降低有關)、對負性刺激的注意解除(與DLPFC和前扣帶回功能降低有關)以及映射到其他潛在適應性刺激的注視轉移(gaze shift) (與頂上皮層功能降低有關)等認知功能中缺乏效率(Disner et al.,2011)。

綜上所述,抑郁癥患者對負性刺激的注意偏向表現在對負性刺激注意增加且抑制減少,對正性刺激注意減少,以及對負性刺激的注意解除困難上,該偏向與額區、頂區以及前扣帶回功能異常有關。

3 心境一致性記憶偏向

抑郁癥患者以外顯長時記憶偏向為標志性認知偏向(Everaert et al.,2012)。它一方面表現為患者對負性信息有回憶偏向(Mathews & MacLeod,2005),且在回憶與自我相關的負性信息時,這種偏向效應表現得更強(Wisco,2009)。另一方面則表現為患者不具備正常人那樣的對積極事件的正性記憶偏向(Harmer et al.,2009)。然而除了外顯層面,負性記憶偏向在內隱記憶層面也有表現。抑郁病人在檢測閾下呈現的負性詞時的速度比正常人更快(Phillips,Hine,& Thorsteinsson,2010),同時在曾有抑郁史(formerly depressed)個體中也出現了此種效應(Romero,Sanchez,& Vazquez,2014)。元分析(meta-analysis)發現,抑郁病人對負性信息存在內隱回憶偏向,而正常人則對正性信息有內隱回憶偏向; 病人在編碼自我相關信息時,這種偏負性的內隱回憶更加明顯(Gaddy & Ingram,2014)。抑郁癥的負性記憶偏向還存在于錯誤記憶之中。研究發現病人在錯誤記憶任務中比正常人更傾向于把負性情境下的新詞誤認為是舊詞; 同樣,自我相關性因素在病人的錯誤記憶偏向中占有重要位置(Wittekind et al.,2014)。

近年來,抑郁癥患者的工作記憶成為心境一致認知偏向研究的熱點。工作記憶是一個容量有限的系統(Baddeley,1996),它在情緒調節中維持與任務相關的情緒內容而排除與任務不相關的情緒內容,并且可以影響積極和消極情緒(Vanderhasselt et al.,2012)。然而,大量研究表明抑郁病人存在從工作記憶中消除無關負性想法或記憶的困難(Berman et al.,2011; Foland-Ross et al.,2013;Joormann & Gotlib,2008; Levens & Gotlib,2010;Yoon,LeMoult,& Joormann,2014)。作為認知控制受損的又一大表現,患者在工作記憶涉及轉移(shifting)和更新(updating)情緒及非情緒表征的過程中也存在異常(Lissnyder,Koster,& de Raedt,2012; Lo & Allen,2011)。這導致太多的負性信息在抑郁病人的工作記憶容量中沒有得到及時轉移和更新且一直堆積下去,使得病人沉浸在負性情緒內容中并表現出對負性無關信息的提取增加,因而維持了抑郁心境(Yoon et al.,2014)。有意思的是,當無關信息為正性時,抑郁病人并不存在工作記憶解除困難,相反對它的解除比正常人更快(Levens & Gotlib,2010)。

腦成像研究發現,當編碼負性刺激時,抑郁病人在右側杏仁核的激活上比正常人更大,且杏仁核與海馬及尾狀核-殼核的功能連接(functional connectivity)也更強,病人右側杏仁核在編碼負性刺激時的活動與同側海馬及尾狀核-殼核的活動有更高的相關(Hamilton & Gotlib,2008)。Arnold等人采用彌散張量成像對恢復期抑郁病人進行研究,也發現杏仁核與海馬、小腦、腦干的連接增強,并認為這可能導致情緒記憶偏向; 他們還發現這些病人內側前額葉皮質(medial prefrontal cortex,mPFC)的神經元密度減少,可能反映了自上而下加工的減弱,即額區損傷弱化了對杏仁核的調節,使得杏仁核向海馬等皮質下區域的輸出失調,因而間接誘發了負性記憶偏向(Arnold et al.,2012)。Arnold等人的另一個研究也說明情緒性記憶偏向相關的神經改變會持續到抑郁癥的恢復期(Arnold et al.,2011),因此這種神經改變可能是抑郁復發的原因(Arnold et al.,2012)。Disner等人在其認知模型中總結：抑郁癥的記憶偏向可能起因于編碼負性刺激時杏仁核活動的增加,而回憶時海馬(負責情節記憶)、尾狀核-殼核活動(負責技能學習)增加(Disner et al.,2011)。此外,對于工作記憶中無關負性信息解除困難現象,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研究發現,當要求被試把負性詞從工作記憶中移除時,病人的前扣帶回、頂上小葉以及雙側腦島都有更大激活,相反的是,當把正性詞從工作記憶中移除時正常人的相應腦區有更大激活(Foland-Ross et al.,2013)。此外,抑郁病人在進行工作記憶任務時存在皮質-邊緣系統-皮質下神經環路的功能異常,主要表現為額區、前扣帶回、頂葉、顳葉和枕葉等腦區的異常激活,但受限于被試的異質性和研究方法的不同,目前尚未得到一致的激活模式(Wang et al.,2015)。

綜上所述,抑郁病人更容易回憶與自己抑郁心境一致的內容,這種記憶偏向在內隱記憶、錯誤記憶中也都有表現,負性內容一旦與自我相關性結合還會增強該記憶偏向效應。該記憶偏向主要由邊緣系統(杏仁核、海馬)調節,但在皮層區也有激活異常。此外,病人在消除、轉換和更新工作記憶中的負性信息時還存在困難,這是認知控制損傷的一大表現。

4 心境一致性解釋偏向

Beck的負性圖式模型和新近的抑郁認知理論都提到抑郁癥與解釋偏向(interpretation bias)有關(Beck,2008; Mathews & MacLeod,2005),即抑郁癥患者傾向于消極地解釋模棱兩可事件。早期研究曾證實了該偏向的存在(Butler & Mathews,1983),但也有研究并未發現這一現象(Bisson &Sears,2007; Lawson & MacLeod,1999)。然而Lawson等人用情緒模棱兩可文字誘發意象,通過測量被試的驚反應(the startle response)大小發現了解釋偏向在抑郁個體身上的存在證據,并認為解釋偏向是抑郁的一個認知易感性因子(Lawson,MacLeod,& Hammond,2002)。Rude等人則在大學生群體中發現解釋偏向的大小能預測后續抑郁癥狀的嚴重程度(Rude,Wenzlaff,Gibbs,Vane,&Whitney,2002)。

目前僅發表了一篇探討抑郁癥解釋偏向的ERP研究。該研究使用了語法判斷任務(The grammar decision task)作為實驗任務,在聽完模棱兩可句子的前半部分后,被試會看到不同情緒類別的句尾詞,然后判斷該詞在所聽到的句子中是符合語法規則的(grammatical)還是不符合語法規則的(non-grammatical) (Moser,Huppert,Foa,& Simons,2012)。結果發現正性句尾詞和負性句尾詞在抑郁病人身上所誘發的 N4波幅無顯著差異,表明病人對結尾的正性或負性有同樣的期待,即不存在正性解釋偏向; 回歸分析還發現抑郁癥狀與 N4解釋偏向效應有關,這為抑郁癥存在負性解釋偏向提供了部分證據(Moser et al.,2012)。

綜上所述,抑郁癥患者的負性解釋偏向雖然得到一些理論模型的支持,且已存在部分行為學與電生理學證據,然而該領域相關研究并未達成一致的結論,因此該偏向及有關的神經機制值得深入挖掘。

5 認知偏向的三個特點及腦機制

根據以上研究,結合 Rottenberg等人提出的負性增強假設(negative potentiation hypothesis)(該觀點認為抑郁病人對負性情緒刺激反應敏感)與正性衰減假設(positive attenuation hypothesis)(該觀點認為抑郁病人對正性情緒刺激反應遲鈍)(Rottenberg,Gross,& Gotlib,2005),我們總結出抑郁癥心境一致性認知偏向存在三個主要特點,且推斷該認知偏向是這些特點背后的腦機制協同作用的產物。(1)加工偏向負性：該特點在知覺、注意、記憶以及解釋等認知環節層面均存在,而原因可能是大腦杏仁核對負性信息存在過度激活。杏仁核的功能包括將注意指向情緒信息、易化情緒記憶以及產生自主的情緒反應(Pessoa,2010)。當抑郁癥患者對情緒性刺激進行知覺、評估和反應時,負性情緒刺激(如悲傷和恐懼面孔)能使大腦自下而上的反應增強(杏仁核、梭狀回等腦區過度激活) (Arnone et al.,2012; Monk et al.,2008; 廖成菊,馮正直,2010),甚至在無意識條件下也是如此(Suslow et al.,2010; Victor,Furey,Fromm,?hman,& Drevets,2010); (2)加工偏離正性或積極偏向缺失：該特點與負性偏向一樣,也存在于抑郁病人的各個認知環節中,而原因則是紋狀體對正性信息激活減弱,這可能是抑郁癥核心癥狀之一——快感缺失的神經機制(Epstein et al.,2006)。眾所周知,紋狀體是獎賞環路的重要組成部分,與積極情緒的加工有關(Groenewold,Opmeer,de Jonge,Aleman,& Costafreda,2013),而 MDD病人的獎賞環路以紋狀體和邊緣區活動減少以及額區激活增加為特征(Demenescu et al.,2011)。Heller等人對抑郁病人進行2個月的藥物治療發現,病人伏隔核激活越大以及腦內額中回-紋狀體環路連接增加得越多,病人體驗到的積極情緒也越多。作者認為抑郁癥可能部分源于伏隔核持續活動和額區-紋狀體連接性的缺失(Heller et al.,2013); (3)認知控制的損傷：表現為抑郁病人對負性信息存在抑制和解除困難,這在注意和工作記憶環節均有體現。原因是抑郁病人負責認知控制的腦區激活模式異常,比如額區對負性表情激活減少,而對正性表情激活增加,這可能反映了由心境不一致刺激所觸發的情緒調節需要的增加(Demenescu et al.,2011)。DLPFC和前扣帶回對認知控制的缺乏可能危害自上而下的情緒監控,從而使得患者大腦調節杏仁核反應的能力減弱(Beck,2008; Pizzagalli,2011)。此外,病人對于未知情緒效價的事件的負性預測偏向也可能是認知控制損傷所致。Herwig等人讓被試根據線索預期并知覺具有情緒效價以及未知情緒效價的圖片,結果發現在預期未知情緒效價的情緒圖片時,抑郁病人在DLPFC和mPFC等腦區的神經激活模式與預期負性情緒圖片時相同(Herwig et al.,2010)。

6 現階段有待回答的問題與未來展望

抑郁癥人群的心境一致性偏向在認知加工的各個環節(知覺、注意、記憶、解釋)都有發生。根據目前的相關研究,我們發現此認知偏向的特點為偏向負性刺激、偏離正性刺激,以及認知控制受損。該認知偏向在腦成像研究中表現為邊緣系統(包括杏仁核、海馬等)對負性刺激的異常激活,紋狀體對正性刺激激活不足,以及額區對皮質下區域認知控制的減弱,總體反映了自下而上加工的增強以及自上而下加工的減弱。然而,抑郁癥人群心境一致性偏向的研究仍有諸多問題有待回答?？偨Y起來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各環節的認知偏向間是否存在聯系？Everaert等人認為現階段研究的一個主要局限是抑郁病人的認知偏向被單獨地、孤立地在相當特定的信息加工階段內進行研究(Everaert et al.,2012)。他們的研究已證明,不同的認知偏向(知覺、解釋、注意、認知控制)是相互聯系的,但哪一種或哪幾種認知偏向對于后續癥狀發作更具有預測力仍然不得而知(Everaert et al.,2012)。當前已有研究表明抑郁癥的注意偏向和記憶偏向具有密切的聯系,注意偏向的改變會影響情緒刺激的精細加工,并且是心境一致性記憶偏向的原因之一(Blaut,Paulewicz,Szastok,Prochwicz,& Koster,2013)。解釋偏向也會影響外顯記憶,積極解釋偏向訓練還可能是改變負性記憶偏向的一個有效手段(Salemink,Hertel,& Mackintosh,2010; Tran,Hertel,& Joormann,2011)。那么,各認知偏向之間若有聯系,這種聯系又是什么樣的關系,是序列關系還是平行關系？迄今為止這些問題還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第二,心境一致性認知偏向與抑郁癥的關系是什么？具體而言,是認知偏向導致了抑郁癥,還是抑郁癥導致了認知偏向(戴琴,馮正直,2008)？研究表明,認知偏向是抑郁癥狀產生、持續和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Taylor & John,2004)。這么看來似乎是認知偏向導致了抑郁癥,但上述很多研究已經證明：恢復期個體抑郁癥狀雖早已消失,卻仍然存在認知偏向和相應神經變化。這該作何解釋？那可以認為是抑郁癥導致了認知偏向嗎？恐怕不能。Singh等人通過考察有家族抑郁風險的兒童發現,認知偏向以及結構和功能性的神經改變早在抑郁癥狀發作之前就已出現(Singh& Gotlib,2014)。與健康母親的健康女兒相比,罹患抑郁癥母親的健康女兒會選擇性地注視負性情緒面孔,表現出注意偏向(Joormann,Talbot,&Gotlib,2007),且會把模棱兩可的詞語和故事解釋得更消極,表現出解釋偏向(Dearing & Gotlib,2009)。這些患病家庭的健康兒童在產生認知偏向的同時還伴隨有相應的神經改變：當出現消極情緒時,病人母親的女兒在涉及消極情緒體驗的腦區(杏仁核與 VLPFC)比正常母親的女兒有更大的激活; 相反在回憶積極情緒時,正常母親的女兒在涉及對情緒自上而下調節的區域(DLPFC與背側前扣帶回)比病人母親的女兒有更大的激活(Joormann,Cooney,Henry,& Gotlib,2012)。由此可知這些來自有抑郁風險家族的兒童雖并未被診斷有抑郁癥,卻也會出現抑郁癥所特有的認知偏向和相應腦激活改變,意味著認知偏向并非由抑郁癥直接引起。目前看來,這個問題相當復雜,國內學者暫把認知偏向視作抑郁癥的一個特征(戴琴,馮正直,2008)。

第三,如何解決研究結果的不一致？在抑郁癥認知偏向的諸研究中,結果的不一致時有發現。例如,對抑郁癥工作記憶的腦成像研究通常發現病人額葉神經環路的功能失調(Wang et al.,2015),同樣采用與工作記憶相關的任務,有研究發現病人 DLPFC激活增強(Matsuo et al.,2007;Walter,Wolf,Spitzer,& Vasic,2007),也有發現該區域激活減弱(Garrett et al.,2011; Kerestes et al.,2012),甚至還有研究未發現該腦區被激活(Sandstr?m et al.,2012)。多數研究者把結果不一致的問題歸結為被試和實驗任務的異質性,以及認知本身的復雜性。除此之外,我們認為還有兩個重要原因不容忽視：其一是實驗范式的有效性。例如一個元分析研究發現,在抑郁癥注意偏向的測量上,點探測范式比情緒 Stroop范式更有效,且效果量更大(Peckham et al.,2010)。其二,大部分研究只注重刺激材料的情緒效價,卻忽視了刺激的自我相關性。事實上,抑郁癥不僅僅與負性偏向有關,還與增加的自我聚焦(self-focus)有關(Nejad et al.,2013)。抑郁病人加工與自我有關的負性刺激時,認知偏向會增強(Gaddy & Ingram,2014)。部分研究極有可能讓自我相關因素混淆到實驗刺激中,造成了與控制嚴格的實驗研究所不一致的結果。

因此,未來研究可以從以下三個方向開展。首先,如前所述,雖然在知覺、注意、記憶和認知解釋每個層面對抑郁癥的認知偏向都有不少研究,但對兩個或三個環節之間的綜合性研究甚少,因此難以對抑郁癥的認知偏向形成一個整體的認識。所以今后對抑郁病人的知覺與注意、記憶以及解釋四個偏向進行綜合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其次,需要進行縱向研究以探討認知偏向與抑郁癥的因果關系,以此確定認知偏向究竟是抑郁癥的預測因子還是診斷標準之一。最后,亟需一個標準化的實驗流程以盡量減少方法學、人口學上的變異,目前已有研究者在此方面作出了有益嘗試。例如Korgaonkar等人在fMRI中采用了標準化的成套測驗和成像協議(imaging protocols),以此控制方法學和樣本所產生的變異,該研究發現,抑郁病人在工作記憶更新和有意識的負性情緒加工期間,DLPFC的激活減少; 在工作記憶任務和反應抑制任務中背內側前額葉皮質(dors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DMPFC)的激活增大; 在有意識的正性情緒加工期間,DMPFC激活減少(Korgaonkar,Grieve,Etkin,Koslow,& Williams,2013)。此外,檢測各研究范式的效果量,盡可能選擇大效果量的實驗范式,排除刺激材料自我相關性對研究結果的干擾,進而改善目前研究結論不一致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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