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軼君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一個?先說好消息,根據很多權威機構的預測,在2030年之前,我們將經歷人類歷史上一個前所未有的情況,就是全世界中產階級人口會第一次超過貧困人口,我們的地球村正在脫貧。壞消息就是,與此同時,這個世界正變得越來越動蕩不安。
大家知道,我一直在中東做記者,從2010年開始跟蹤當地一些示威抗議,大家稱之為“阿拉伯之春”。如果把眼光放寬一些,世界很多角落都在接連發生類似情況,土耳其、巴西、烏克蘭、委內瑞拉等等,最近幾年尤其明顯。
據我自己在現場看到的,走出來抗議的人并不是吃不飽肚子的人——這些此起彼伏的動蕩之間的關聯,正是全球中產階級興起這個現象所導致的。
我們想到中產階級,通常認為他們的政治主張相對來說是溫和的,為什么這個隊伍壯大之后會出現社會動蕩?
這一輪中產階級的興起是有三股力量共同推動的:第一是收入增加,第二是資訊革命,第三是人口遷移。特別是這一輪以互聯網為特質的資訊革命已經持續20多年了。有意思的是,我們知道在人類社會,新技術向來是統治者首先使用的,但到互聯網時代不同了,互聯網生來就是一個博弈的工具,而并非獨占的資源。第三個推動力也非常有趣,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人類可以這么大規模、這么快速度地移動,其中有勞工、有移民、有游客。不同背景的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境遇攤在同一個平面去比較,可以相互了解和學習,而文明沖突也會更加劇烈。在這個過程中,中產階級對于資訊的掌握、對于自身權利的意識超過了當地統治者的預期。
另一方面,在中產階級增長最快的發展中國家,原有的制度是基于這樣一個狀況設計的:少數有錢人和少數中產,加上大多數窮人。當中產階級的人數迅速增加的時候,他們必然要發出他們的聲音,他們希望在政治上有更多的代表性,希望參與管理,希望管理更加透明。
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的10多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全世界沖突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日益膨脹的中產階級和不能夠與時俱進的管治之間的矛盾。這里說的管治,未必要上升到根本性制度,它只是如何管理這一塊地方,比如你新年去看煙花,你理所當然期待能安全地回家。
但不得不說,從歷史上看,到目前為止,中產階級的變革幾乎都失敗了。因為他們通常跟傳統的形勢之間是缺乏勾連的,沒有力量去改變很多事情。比如在土耳其,他們上街鬧了幾個月,其實只保住了當地公園的樹沒有被砍掉。
中產階級的變革雖然翻不了天,但是一旦跟國家舊有的矛盾結合起來,可能會造成非常強大的破壞力。在烏克蘭,大家剛開始是抗議貪污腐敗,但是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們一站出來,總統跑掉了,現在國家陷入巨大的危機。
大家可能會問我了,你這樣說,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是失控的,是不是變得越來越糟,其實也未必。比如在埃及和突尼斯,大家可以看到在第一輪政權更替的時候相對還是和平的。因為在埃及和突尼斯,統治者給公共表達是留下了一些空間的,所以當地人對于和平示威并不陌生,他們知道怎么樣去爭取。而在利比亞,沒有留下一點點公共表達的空間,所以這些人一站出來就知道,我只能用槍桿子跟你說話。
總而言之,我們看到的趨勢是,原來那句“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可能即將要改寫為“全世界中產階級聯合起來”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