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工業化的反思看尤金·奧尼爾的生態意識

安國平

從對工業化的反思看尤金·奧尼爾的生態意識

安國平

工業革命自誕生起就顯示出它的巨大活力和對世界的廣泛影響。這件具有歷史意義的事件猶如一把雙刃劍，給人們帶來了福音，同時也帶來了災難。最重要的是它給人與自然的關系帶來了深遠的、災難性的影響。由此工業革命被認為是導致現代生態問題的主要原因。

人與自然的緒論及奧尼爾的生態意識

總的來說，工業革命之前，人類對自然充滿敬畏和崇拜，人把自己當作自然的一部分，以有機的形式存在于自然界當中。人總是將自己的行動限制在自然承受力的范圍內，似乎有一套關于自然的哲學無形存在。而人類最早對自然的哲學性思考源于古希臘，那時的人們將自然看作是一個有機的系統，敬畏自然的神秘。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與中國哲學思想不謀而合。但是隨著基督教的發展，人逐漸從自然中分離出來，自然已經失去了它的神圣性和不可替代性。基督教中鼓吹人類是能夠控制自然的超級力量，人是萬能的。18世紀的文藝復興運動強調了人的意義和重要性，喚醒了人們控制、征服自然的錯誤意識。當時最具影響力的思想源于弗朗西斯·培根，他強調知識的重要性和人對自然的控制力。培根的思想標志著人與自然二元主義的誕生。在人類歷史上，有許多哲學家對人與自然的關系持偏頗的觀點，有的認為人受限于自然，有的認為人完全能夠控制自然。工業革命后有關人與自然關系的看法繼承了培根的二元論。隨著工業革命的深入，人對自然的開發和利用也日益加重。自然被當作無生命的機器，毫無價值和意義可言。更有甚者，自然僅僅被人類當作可以利用的資源來對待。在工業文明的時代，在重新塑造自然的過程中，人類最充分地利用了科學技術。人類為了滿足物質需求，開始貪婪地掠奪自然資源。

在過去的二百年中，人類毫無節制地利用自然已經超出了自然本身的承受力，最終破壞了自然界的生態平衡。人類工具性地利用自然引起了諸多生態問題。當人類進入20世紀，環境問題日益嚴峻與緊迫，人類才終于被迫重新思考對自然的態度。很多哲學家提出了建設性的提議。在這種大的歷史背景下，奧尼爾沒有直接闡述他的生態意識，也沒有形成一套完整的生態意識的體系，但是他的生態意識卻處處滲透在他的劇作中。奧尼爾的戲劇展示了工業化背景下對人與自然關系發生變化的思考。在他的海洋劇中，奧尼爾描述了工業革命前，人類表現出對自然的敬畏與尊敬:認為自然如同上帝一樣，是“生活背后的一種神秘力量”；或認為人對自然有絕對的控制力，或認為自然猶如母親一樣，與人類不可分割。在奧尼爾的劇中，他描述了工業化前后的鮮明對比。蒸汽機的出現加快了人類污染自然的步伐，加劇了人與自然的沖突，人開始把機器當作新的上帝來崇拜，正如《毛猿》所展示的。作為現代人的代表，揚克把機器作為推動世界的原始動力，機器成為新的上帝。對機器的崇拜導致了人類的機械化和同化，導致人類個性和自我的喪失，最終不可避免地導致生態危機和精神危機。揚克詮釋了人們的信仰危機，“在他對機器的崇拜瓦解后，他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東西可以代替他失去的信仰?！盵1]奧尼爾抓住了工業化時代。在這個時代，雖然種種發明層出不窮，但是悲觀主義情緒彌漫在整個20世紀20年代。這源于人們雖然獲得了物質上的財富，但人性被無情地摧毀了。因此，對于心理生態意識的關注組成了奧尼爾生態意識最重要的方面之一。幾乎所有奧尼爾的劇作都有工業革命的印記。奧尼爾通過嚴肅、深入的思考，在他的劇作中追蹤了工業化的發展，這說明他對這個歷史事件有深刻的反思。例如，《更加莊嚴的大廈》闡釋了在1832－1841年工業革命的影響和發展，揭示了西蒙·哈福德在紡織廠、運輸公司、鐵路及銀行等各領域所占有的財產。同時，工業革命對人與自然關系的影響在此劇中也有所涉及?！陡忧f嚴的大廈》也強調了信仰危機。該劇很清楚地表明他對人類對待自然的態度的轉變持否定態度。

人從對自然的崇拜轉為對機器的崇拜

人類文明史上的標志性事件就是人從對自然的崇拜轉為對機器的崇拜。在人崇拜自然的時代，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和諧美好的。[2]正如《毛猿》里的派迪回憶道:“噢，那時候有許多漂亮的船——桅桿高聳入云的快船——船上都是好樣的，健壯的人——那些人都是海的兒子，就好像海是他們的親娘。噢，他們的皮膚干凈，他們的眼睛明亮，他們的背筆直，他們的胸膛豐滿!”“只有在那些日子里，一條船才算得上海洋的一部分，一個人才算得上船的一部分，大海把一切都連接起來，結成一體?！盵3]但是工業化的進程使自然失去了它的神圣性和神秘性，破壞了人與自然原來的和諧，自然淪落為人類攫取財富的工具。人開始崇拜機器表明人不可被征服的力量。人從對自然的崇拜轉為對機器的崇拜，對人與自然的關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機器成為新的上帝，人類的信仰和理性喪失。對人類崇拜機器的批判顯示了奧尼爾的生態意識。以《毛猿》為例，揚克認為自己是“機器的一部分”，“我就是使煤燃燒的東西，我就是喂機器的蒸汽和石油；我就是使你聽得見的噪音里的那種東西；我就是煙、特別快的車、輪船和工廠的汽笛。”[3]揚克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被異化成機器。揚克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只能像機器一樣按照他人的要求行事。富家小姐米爾德里德的出現讓揚克認清了自己的處境，他失去了歸屬感，變得迷茫而憤怒。他想復仇卻處處碰壁。最后，揚克走投無路，想從動物園的毛猿那里尋求安慰，卻在與毛猿的擁抱中一命歸西。

人類的每一種行動都是有意識的參與。而人類自從對自然崇拜轉為對機器崇拜后，這一信仰的改變就勢必造成一種情況，那就是無節制地依賴機器，以機器為手段妄想征服一切，從而大肆毀壞最原始的自然。

人對自然的污染和掠奪

對自然的信仰變成了對機器的依賴，人類開始了對自然的征服。

工業革命的發展、科技的運用及人類對自然態度的轉變使得自然被污染、開發和利用成為可能。人類對自然的開發最直接的動力源于人類想要盡可能多地占有自然資源和物質原料。此外，通過對自然的征服，人類可以實現自我價值。對人類過多地開發和污染自然的批判可以從奧尼爾的很多劇作中看出來。奧尼爾嚴厲地批判了由于廣泛使用蒸汽機人類對自然大膽的征服。例如，在劇本《鯨油》中劇作家描述了工業化進程影響了美國的捕鯨業。這種結果的出現不僅是因為機械設備的改進，最重要的是人的生態和文化思想的轉變。對于財富與自然的無盡欲望加劇了人們對自然的開發利用。奧尼爾堅持認為人類貪婪的本質決定了對自然的攫取。

巨大的財富可以帶來名望，這也成為人類征服世界的新動力。在一個時代，當人的價值由他所占有的財富來衡量，當金錢意味著一切時，人就會利用各種手段得到錢來滿足他們的欲望。作為一位嚴肅的作家，奧尼爾在他的后期作品中嚴厲批判了這種拜金風氣。在《馬可百萬》里，馬可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看到絲綢產品蘊含的巨大利潤，就完全忽略自然法則，過度開墾土地，種植經濟作物。在忽必烈的眼中，他是精明、狡猾而貪婪的商人，甚至沒有道德和靈魂。這種對物質財富積累的批判也可以從《悲悼》中體現出來。曼農一家通過對自然過度的索取而變得富有，因此他們的悲劇性結局也早已被注定。

奧尼爾認為財富只是人們掠奪自然的表面動力，還有深層次的原因。例如，肯尼船長宣稱不是該死的錢讓他不斷捕鯨，而是他不能僅僅只帶四百桶鯨油回去，因為每次出海都是滿載而歸，他忍受不了家鄉其他船長的嘲笑，即使是在極其惡劣的天氣狀況下，肯尼船長還想獲得更多的鯨油，全然不顧大自然的警告。人性的貪婪由此可見一斑。奧尼爾通過肯尼和曼農一家以及其他人物的塑造，清楚地闡釋了他的觀點:人類對自然的瘋狂掠奪源于人類中心主義。人類認為自己可以主宰自然、控制自然。若人類執意如此，只能遭到自然的懲罰，導致人類和生態的災難。因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任何對自然的干預只能注定失敗。奧尼爾預測如果人類毫無節制地持續毀壞自然，人類將自掘墳墓，摧毀整個生態系統。奧尼爾明確地表明了人掠奪自然的后果:自然本身凈化能力的喪失，自然界平衡能力的破壞以及對人類生存的影響。伴隨著工業化的進程，人類對自然的掠奪造成了對自然的污染。對此，奧尼爾在劇中有多處描寫。在《悲悼》中，船夫唱到:“不久前，輪船來了，海面上黑煙滾滾，過去的好日子消失了，你我將走向何方?一切都逝去了!林肯死了!”[4]林肯的死亡在美國歷史上標志著很多事件。最顯著的就是美國航海史上用輪船取代了帆船。機器的使用不可避免地會污染自然，新的科技方式也會深層次地影響自然。奧尼爾敏感地意識到如果人類繼續掠奪和污染自然，人將失去他的歸屬感。在后來的劇作中，奧尼爾一直在探討這個問題。奧尼爾的反思表現了他的生態意識和人文關懷。

人類精神生態的危機和失落

人類的腳步一開始就不曾脫離過自然。由最開始的崇拜自然到依賴機器，到掠奪破壞自然，到最后醒悟科技也有其局限性，自然無可代替，此時人類悲哀地發現人類的精神生態已經出現了危機。

誠然，工業化的發展與科技的進步是不可分割的。眾所周知，科技的發展是人類歷史上文明發展的產物和標志。隨著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秘密被揭示，所以人類可以利用自然的內在規律更好地生活。科技的發展確實在人類歷史上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物質的豐盈、文明的進步和生活的提高。然而，科技的發展不僅給人帶來威脅，還有災難。對科技的膜頂崇拜使人與自然的關系異化，人類的行為變得機械化、均質化，人與人的情感逐漸疏離、冷漠，人的精神危機由此產生?！镀娈惖牟迩分校_萊爾醫生是一位科學家，他是值得同情的，因為他與主人公尼娜的愛情糾葛不能用機械原理或者原子結構來解釋。作為深受科技戕害的受害者，達萊爾醫生感嘆道:“思考不值一文!生活就是不需要思考的單細胞!我不會再接觸超過一個細胞的生活!”[5]這句話傳達了這樣一個信息:科學是不足以應對人類生活的。在《鯨油》中，肯尼船長在船上殘酷地對待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的船員。當二副發現肯尼船長的妻子不正常時，建議船長立即轉頭回家，遭到他的斷然拒絕。他鐵石心腸地繼續他的計劃，全然不顧妻子的死活。妻子想用上帝的愛感化無情的丈夫，但是肯尼船長無動于衷。最后，肯尼的妻子在絕望中瘋掉了。在《毛猿》中，奧尼爾通過揚克刻畫了在科技世界里人的疏離感和異化。盡管人努力要找一個精神家園，但是他的努力在工業化的社會中只能遭到失敗。因為工業化的進步已經造成了人與自然的對立，甚至是人與自己的沖突。奧尼爾曾說，“揚克實際是你本人，是我本人，他是每個人?！盵6]揚克的悲劇突出了一種精神危機，這在西方社會是普遍存在的。奧尼爾質疑科技的作用，“科技已經變為我們的上帝，我們注定要成為它的奴隸?！盵7]他認為科技不能最終解決生活中的問題。

結 語

作為美國最偉大的戲劇家，尤金·奧尼爾在其劇作中顯示出了超前的生態意識。他能夠客觀地看待工業化帶來的問題及思考工業化背景下人與自然的關系。這種反思對解決現代的生態問題提供了有益的啟示。人類在取得經濟繁榮、科技進步的同時，能否將前進的腳步放慢，拋棄以人類為中心的思想，擺正人類生存態度，進而改善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或許，人類還可以創造一個天人合一的奇跡。

[1]Floyd，Virginia.ThePlaysof EugeneO’Neil l:ANewAssessment [M].New York:Fredrick Ungar，1984:239.

[2]張生珍.尤金·奧尼爾戲劇生態意識研究[D].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25.

[3]Eugene，O’Neil l.TheHairyApe ?M.NewYork:BoniandLiveright，1922.

[4]Eugene，O’Nei l l.MourningBecomesElect r[M].NewYork:Liveright，1931:987.

[5]Eugene，O’Neil l.St rangeInter lud[M]NewYork:Liver ight，1982:789.

[6]克羅斯維爾·鮑恩.尤金·奧尼爾傳[M].陳淵譯.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1988:186.

[7]Wi ther，Sophus.EugeneO’Nei l l:ACrit icalStudy[M].NewYork: Russelland Eussell，1961:70.

本項目獲得2014年中央高?；痦椖康馁Y助，項目編號為2014MS181。

安國平(1977—)，女，山西平遙人，碩士，華北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