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生死劫

馬文秋

1995年5月，我駕著一輛小型客貨車到內蒙古自治區北部的戈壁灘探險旅行。我不喜歡城市的喧囂與浮躁，不喜歡那里污染的空氣。每年我都必須出動，在空曠干凈的大自然中換換空氣。朋友們給我起了個雅號：兩棲動物。

以前我喜歡呼朋引伴，后來發覺還是一個人更自在，更隨意。我這次旅行的同伴是波力特，一條4歲的牧羊犬，是我去年在內蒙古大草原一個牧民家里遇到的。牧羊犬也許是最聰明的犬類，能獨自放牧羊群。波力特更是牧羊犬中的佼佼者，它體形碩大，異常勇猛，兩眼有神，極通人性。我天生喜歡動物，與波力特更是投緣，我們相處一星期，彼此再也離不開，于是我花高價把它買了下來。

我的貨箱里有足夠的食品飲料，燃料、啤酒，足夠我在大戈壁上與世隔絕十天。前五天的旅行愜意極了，我在茫茫戈壁上盡情飆車，忘乎所以。我喜歡這種無拘無束近似飛翔的感覺。漸漸的我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已經很久沒見著人，只能偶爾見到幾只羊一閃而過，波力特也同樣興奮，這里才是它的樂園啊。

那天黃昏，我駕著車緩緩行駛，準備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過夜。突然，旁邊的波力特狂叫起來，有情況！四外觀瞧，什么也沒有啊，可波力特叫得更兇了，并用爪子撓后車窗玻璃。我停下來，打開車窗往后看，終于看見幾條狼正疾奔而來！原來如此！

我深知戈壁野狼的厲害。因為戈壁灘自然環境惡劣，食物匱乏，它們每天饑腸轆轆，異常兇狠，對任何活物都不放過。由于它們大多是被人類從環境較好的地方攆來的，所以對人非常仇恨。聽牧民說每年都有人在戈壁灘上被狼吃掉。我孤零零的若是被它們盯上，結果可實在不妙。

我馬上加大油門，向前疾駛，時速達到80公里，5分鐘后，停車再往后看，狼早已不見了蹤影。我松了口氣，又接茬兒朝前開，天已經漸漸黑了，突然我發現前方分明有幾個四足動物迎面跑來，仔細看，是狼！天哪，這怎么可能？它們是怎么繞到前面去的？很快我明白了，前面包抄的是另一群狼，接到同類信號，對我實施圍堵。聽說狼有一套獨特的傳遞信息的本領，相隔20里也能溝通。我的車在這荒涼的戈壁上目標也太大。

我有心朝后開，可后面的狼也許隨后就到，沒辦法，只能向左一掉頭。那天簡直倒霉透了，開著開著，車突然熄火了，打了半天打不著。我以為是顛簸壞了，瞎鼓搗了一氣，最后一看油表，刻度指向了零！我驀然想起來今天下午該加油，可光顧玩給忘了。趕快加油！后面貨箱的油桶里有足夠的汽油。可我剛要下車，一群狼已把車團團圍住！這幫家伙，速度好快！

波力特體毛起，連聲狂吠，想下車與狼搏斗，它的無畏和忠誠是毫無疑問的。可我發現下面的狼至少有10條，來勢正猛，波力特勢單力薄，難免吃虧。不到萬不得已，我可不想讓它冒險，于是盡量制止了它。

狼群圍著車子轉了幾圈，馬上跳到后車廂上折騰起來，把我的食品飲料啤酒翻出來，一通大吃大喝，這幫強盜！我怒氣沖沖，又無計可施，但愿它們吃飽了趕快滾蛋。

但那有限的食物顯然不夠這些貪婪的家伙吃，因為味道鮮美，還大大勾起了瘋狂的食欲。它們連聲怪叫，從車上跳到車下，把不能吃的東西撕得粉碎。很快，它們開始翹著前腿打車窗玻璃，垂涎欲滴地望著我。這幫家伙居然一點也不怕人，弄不好它們已吃過人……我冷汗直冒，毛骨悚然。

擋風玻璃前一度也上去幾條狼，我急中生智，打開刮雨器，狼生性多疑，搞不清是什么法寶，都嚇跑了。但兩邊的車窗玻璃遭到了集中攻擊。波力特氣壞了，隔著玻璃對狼大聲吠叫示威，它個頭極大，看上去兇猛無比。狼果然有些害怕。但兩面都有玻璃，波力特顧著這頭顧不了那頭，忙得一團糟。

有些狼氣急敗壞，開始用腦袋撞玻璃。聽牧民說狼的腦袋是相當硬的，能撞碎半寸厚的木板。這樣撞下去，玻璃隨時可能破碎，狼將一涌而入！必須盡快阻止它們！

我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極其鋒利的電工刀，等在一塊玻璃前，一條狼正有恃無恐地撓玻璃。我叫過波力特，拍拍它的腦袋，然后慢慢搖開一條縫。馬上有一個狼爪子伸進來，波力特閃電般一口叼住，把它多半條腿拖進來。我手起刀落，把這條腿割斷。狼凄厲的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我和波力特故伎重演，配合默契，又割掉了幾條狼腿。狼們再也不敢撓玻璃了，改在車底下團團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是不會輕易滾蛋的。加油根本不可能，也許只能打持久戰了。

我一夜未敢合眼，提防著狼的偷襲。天快亮時，我實在困倦難當，打起了瞌睡，波力特給我放哨。可我剛睡了一會兒，就被一種“嘎吱嘎吱”的聲音驚醒了。開始我莫名其妙，后來恍然大悟，湊到車玻璃前一看，果不出所料狼們在啃輪胎！輪胎雖然堅韌，但也經不住它們這么起勁地折騰，遲早會被咬癟。車一癱瘓，就徹底完了！想憑兩腳走出戈壁，還得突破狼群的包圍，真是癡人說夢！指望有人恰巧路過這里不知要等到哪一年，我也許早已變成木乃伊了。狼群可能是無意，只拿輪胎出氣，也可能是有意的，想把我困死在這里！

我是真急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車里團團轉，狼們啃輪胎，如同在啃我的心肝！現在車只是沒油，沒有其他毛病，當務之急也是唯一的活路就是加上油，住外沖。估計這里距最近的居民點不超過100公里，完全可以開出去。可怎么能給車加上油呢？我是絕對下不了車的呀。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許我的輪胎馬上就完了，不能等了，不能等了，可我怎么能……

波力特看出了我的焦急，它對主人的情緒是很敏感的。它咆哮起來，沖到車門前，那架勢是要下去跟狼拼命了。我突發奇想，讓波力特下去引開狼，我趁機加油……發動車后，再讓波力特上車！也只能這樣了，沒有別的選擇，再耽誤幾分鐘，我們都得死！

我叫過波力特，緊緊抱住它，喃喃地說：“兄弟，全靠你了，你自己對付這么多狼，你可一定當心啊，加把勁兒！”我拿出僅有的一點食物強迫它吃了下去。隨后我準備好加油的軟管，又抓緊電工刀。這么長時間沒吃飯，我頭暈眼花。可現在畢竟體力尚存，還能一搏。成敗在此一舉！我拍拍波力特的頭，猛地打開了車門！波力特毫不畏懼，“嗖”地沖了出去！換了別的狗，敢嗎？endprint

我關上車門，緊張地觀察著，狼們見波力特下了車，大喜過望，立即包抄過去。波力特只與它們招架幾下，便旋風般往遠處跑。兄弟你太聰明了，這樣做很對，把狼群引遠點兒……霎時間大部分狼都去追波力特，它們決不會放過它的。但仍有幾條狼守在車下，無疑是看守我，真是出乎意料。它們要是不離開，我如何下去加油計劃不都全完了？

我急火攻心，進退兩難。既然波力特已經沖出去了，希望它能突圍保住性命，總比兩個都死強。但波力特并未一直往外跑，卻在大約50米外停下來，霎時陷入狼群的包圍！以它的爆發力沖出去應該沒問題，這是怎么了？短兵相接，波力特畢竟勢單力孤，身上很快掛了彩。我心疼不已，同時也明白，波力特決不會丟下我獨自逃命的！

波力特傾盡全力大戰群狼。它憑借超強的彈跳力，不時騰起兩米多高，從幾條狼頭頂越過，擺脫包圍，但沒跑幾步，又陷入另幾條狼的瘋狂圍攻，它的全身已有多處傷口，鮮血洇濕了皮毛……

圍住車的幾條狼終于按捺不住，沖上去支援了，它們大概以為只要再加把勁，把波力特放倒沒問題！它們并沒把我放在心上。

機會難得！我立即打開車門沖下去，跳上后車廂，撬開油桶蓋，把膠管一頭插進去。隨即我跳下來，打開油箱的蓋，咬住膠管猛一吸，汽油灌進嘴里，我立即插進油箱！成功了！

我一邊加油一邊為波力特觀陣，默默為它加油。不好，幾條狼見我下了車，掉頭朝我跑來！我大驚失色，自己絕對難以應付！卻見波力特大吼一聲，跳出重圍，直撲向那兩條狼！一條狼還沒反應過來，后腿就被活生生撕了下來！隨即，波力特又閃電般撂倒了兩條狼。看來方才波力特并未使出全力，它的神威此刻才火山般爆發！

眾狼見狀，都是大驚失色，明顯有了怯意。波力特背對我，堵住眾狼，誰敢朝這邊跑，非死即傷。眾狼明白，不把這條狗咬死，一切都是白搭！它們齊心協力，以百倍的瘋狂撲向波力特！我看著波力特孤身與十幾條狼大戰，身上不斷受傷，心如刀絞。我真想沖上去，與我的好兄弟一同作戰！

終于，油加得差不多了，我立即跳上車。車順利發動，我把車開到波力特附近，打開車門，大聲呼叫，讓它趕快上車。波力特見了，欲跳出圈外，但眾狼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意圖，也知道已奈何我不得，把所有的獸性和殺機都發泄到波力特身上。它剛一跳起，后腿就被一條狼叼住，波力特只能落地，還未擺脫，幾個血盆大口又沒頭沒腦地咬向它！波力特已經無法突出重圍！它的爆發力極強，耐力相對弱得多，剛才為了保護我，堵住群狼，體力已經透支，此刻再也拿不出氣吞山河的氣勢了。在群狼的窮兇極惡的攻擊下，它只是疲于應付。

我見狀心急如焚，開著車在狼群周圍轉，可怎么也找不著機會。突然，一條狡猾的狼又咬住了波力特的后腿，幾乎與此同時，又一條狼咬住了波力特的前腿，它立即趴在地上！兩條狼死死咬住，拼命往外拖，其余狼也紛紛效仿，波力特已無法站起！

我急得大叫一聲，情急之下，開車朝狼群沖過去。我盡量避開波力特，讓車輪子從幾條狼身上軋過去！狼群猝不及防，當場被軋死幾條！波力特的圍困緩解了。我迅速掉轉車頭，一看，那幾條狼已成了肉餅，血肉模糊。群狼見同伴慘死，怒不可遏，頭腦發昏，竟一起迎面朝我的車撲來！

好，壞蛋們，想找死，來吧！我加大油門，咬緊牙關，迎著狼群撞過去！隨著一下劇烈的震動，幾條狼被撞得飛出幾米遠！車下也一滑，估計又軋死幾條。我的車技發揮得相當不錯，沒熄火，車也沒壞。等我再次掉頭時，剩下的幾條狼再也不敢玩橫了，它們已經知道了這個大鐵家伙的威力。我開車把它們攆得到處亂跑。

我瞅個空子把車停在波力特身邊，它掙扎著想往上跳，我急忙下去，使勁把它推上車。我迅速上車，加大油門，向遠處疾駛！剩余的幾條狼連追也不敢追了，終于脫險了！

我一手抱住波力特，不斷地說：“你一定要頂住啊，好兄弟……”兩個多小時后，終于開到一個牧民點，在一位獸醫的治療下，波力特脫離生命危險。半月后，它總算基本康復，但全身留下無數傷疤，已面目全非，一條腿也瘸了。

選自《西江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