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出師

賀清華

話說時遷拜師學藝三年，該出師了。按道上規矩，出師之時師傅必定要把一張“治傷秘方”傳給他，才能正式出師。因為任何一個技藝高超的竊賊，都免不了有失手的時候，一旦失手，必定會落得皮肉之傷。有了“治傷秘方”，就是割斷了腳筋，砸斷了骨頭，也能治好，照樣能飛檐走壁。做賊之所以要拜師傅，除了“學藝”之外，主要就是為了得到這宗法寶。

這天，師傅喚過時遷，說：“你學藝三年，該出師了。按照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我已經把‘治傷秘方藏在你的房間里，你只要把它偷出來，就算出師，要是偷不到，那就只能怪自己本事沒有學到家……”

時遷聽完師傅的話，不由嗤之以鼻，心想，到自己的房間去偷秘方，這不等于把秘方送給自己嗎？

時遷的房間，不過方丈之地，一床一桌之外，再沒什么家具。一進房，他便開始尋找秘方，可翻遍了床上、桌下，就是找不到那張三寸見方的紙條兒。他不由額頭冒汗了。

半天時間過去了，師傅再次喚過時遷，問：“秘方找到了嗎？”

時遷漲紅著臉，囁嚅道：“還沒、沒找到……”

“唉！”師傅嘆口氣，說，“我怎么教了你這么個笨家伙，一張小小的紙條兒都偷不來，還怎么去闖蕩江湖？”

時遷低著頭站在那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末了，師傅不屑地說：“這樣吧！你今晚把大王莊王財主的夜壺偷來，就算出師了。”

說完，搖搖頭，走了。

夜壺就是晚上往里面撒尿的東西。師傅讓時遷去偷這玩意兒，分明是看不起他。

時遷連午飯也懶得吃，就怏怏不樂地上路了。他得先到大王莊去踩點，踩好了點，晚上好去偷夜壺。

剛進大王莊，就見路邊一個老太太正在向人打聽去棺材鋪的路，原來她帶了5兩碎銀要去棺材鋪給自己訂做一副棺材。路人給她指了路，說：“您可一路小心點，這世道賊多，千萬別讓人偷了棺材錢。”

老太太拍拍胸，說：“放心吧！銀子藏在內衣里，偷不著。”

說完，拄著拐杖就蹣跚著往前走去。

時遷眼角一掃，就瞥見兩個不三不四的年輕人跟上了老太太，他知道賊已經盯上了她。按道上的規矩，人家買藥、買棺材的錢是不能偷的，可這兩個小蟊賊居然盯上了老太太的棺材錢，就不地道了。時遷決定要好好幫幫老太太。

這樣想著，時遷趕緊貼上去。霎時，就見兩個年輕人開始“演戲”了。兩人在老太太身后互罵著、追打著，然后圍著老太太轉起了圈。老太太拄著拐杖站在那里，一時驚得手足無措。很快，兩人追打著往一條巷子里奔去。

時遷知道兩人得手了，冷哼一聲，施展輕功在巷子里追上兩人，就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從前面一個蟊賊懷里偷出一個花布包。待到打開看時，里面果然是5兩碎銀。

時遷返回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拄著拐杖還在慢慢走著，全然不知身上的銀子已經易主了。時遷走過去和老太太撞了個滿懷，花布包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老太太懷里。

老太太嗔道：“你這孩子，走路怎么不看路呀！”

時遷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老太太走遠，時遷這才轉身向王財主家走去。

王財主的莊院坐落在莊東，四周高墻。時遷圍著院落轉了一圈兒，細細察看了一番，踩好了點以后，這時他才感到餓了。不遠有一家店鋪，他信步走了進去。已經過了吃飯時間，里面只有那個訂購棺材的老太太在喝面湯。

時遷在一張桌旁坐下，要了半斤黃酒，一盤白饃，半斤牛肉。酒菜一上桌，他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這時，老太太喝完了面湯，摸起拐杖，步態蹣跚地走了過來。走到時遷身邊時，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老太太嘆道：“老嘍！不中用了。”

說著，晃晃悠悠就要走。時遷突然閃電出手，一把扣住了老太太的右手腕，只見老太太的右手上已多了幾錢碎銀。這幾錢碎銀正是時遷懷里的。

時遷驚詫道：“前輩，您可真神了。”

老太太“嘿嘿”笑著，放下碎銀，突然一陣風似的出了門。

時遷望著老太太的背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追不上，嘆口氣，吃完喝完，付過賬，出了門，找個地方睡了一覺。

夜深之時，時遷悄悄來到王財主莊院外，一聳身，躍上了墻頭，四下一打量，莊院內靜悄悄的，他很快施展飛檐走壁之術來到后院。

王財主的臥室在后院東頭，推開木窗，向里一望，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只聞得陣陣鼾聲。不過，時遷跟師傅學過“夜視”，他一眼看到王財主和老婆正睡得香甜，那個夜壺就放在床腳，其形橢圓，嘴小肚大背駝，活像一只望月的蛤蟆。

時遷一陣竊喜，飛快溜進房，正要竊取夜壺，沒想到王財主突然怪叫一聲，翻身坐起。時遷一驚，“吱溜”鉆進了床底。

這時，只聽王財主老婆不滿地說道：“深更半夜的，你做啥呀？”

王財主下了床，點燃桌上的油燈，說：“真是奇怪，我睡得正香，不知什么東西打到我鼻子上，鉆心的疼，一下就醒了。”

時遷一聽就知道有外人在擾亂自己的好事。時遷心里說，你們去偷金偷銀吧！我只是偷一把夜壺呀！咱們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王財主舉著油燈在房內四處察看起來，突然，院內響起了喊聲，一會兒又亮起了幾個燈籠，有人喊道：“有賊，有賊……”

王財主趕緊打開門走出去，高聲問道：“賊在哪里？”

幾個莊丁提著燈籠跑過來，說：“老爺，剛剛有個賊跑進了院子，被我們發現了……”

王財主咬牙切齒道：“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來我家偷東西。馬上叫醒全院的人，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給我搜……”

這時，王財主老婆也抖抖索索起了床，剛下地，就察覺到床下有人，不由驚叫道：“快來呀！賊在這里……”

話沒喊完，一下昏了過去。

躲在床底下的時遷一聽，不由慌了神。此時門外一片通亮，人聲鼎沸，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房里又沒有地方可藏。他一眼看到床腳邊的夜壺，不知為何，這夜壺剎那間變大了，大得像個水缸一樣。時遷想都沒想，馬上從床下溜出來，一下子就蹦了進去。一進去這夜壺居然又慢慢縮回了原樣。endprint

時遷剛藏進夜壺里，王財主就領著十幾個莊丁進了門，開始四處翻箱倒柜地搜，卻什么也沒搜到。

再說時遷進了夜壺，雖然夜壺縮回了原樣，他卻感到里面非常寬敞，一點也不拘束。正在詫異之時，猛地有人拍了他一掌，時遷回頭一看，一個白眉白須的小老頭站在身后，時遷驚愕道：“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小老頭道：“總算遇到有緣人了。我是這個寶壺的主人，我已經在這里住了一千年，就等你呀！”

時遷詫異道：“等我干嘛？”

小老頭道：“因為你是有緣人呀！你以為這真是只夜壺嗎？不，錯了，這是天界的一個寶壺，遺落民間，被凡人拾到，又賣給不識貨的王財主。王財主看它模樣像只夜壺，就一直當夜壺在用。”

時遷聽了，不由驚得目瞪口呆。

小老頭繼續說：“我在這個寶壺里住了一千年，等的就是有緣人。有緣人一來，我就可以上天做神仙逍遙去了。當然，臨走之時，我可以滿足你三個愿望，你說吧！你有什么愿望需要我滿足你？”

時遷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好事，不由心花怒放地說道：“師傅老說我笨，我想變聰明些。”

小老頭說：“這不難。”

用手一摸他的腦袋，又輕輕拍兩下，說：“行了，從今往后，你會變得聰明無比。好了，說你第二個愿望吧！”

時遷一聽，大喜，趕緊說道：“我想知道，我出師以后會不會超過師傅？”

小老頭笑道：“好，好，我告訴你。你出師以后將闖蕩江湖，成為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里的一員。你將和宋江、吳用等人在人間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人世間竊賊將奉你為這一行的祖師爺，你的名氣遠遠超過你師傅……”

時遷一聽，不由癡了，他沒想到自己將來會是這么重要的一個角色。

小老頭催道：“說你第三個愿望吧！我可要走了。”

時遷脫口說道：“我要回到師傅身邊去，我要馬上出師，去找宋江哥哥……”

“好，好。”小老頭說，“滿足了你三個愿望，我就可以上天了，這個寶壺你也帶去吧！我一走，它就沒用了。”

說著，一揮手，時遷只覺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待到睜開眼睛，自己已經站在師傅的院子里，旁邊還多了那把夜壺。

此時天已大亮，時遷突然想起那張“治傷秘方”，二話不說，大步奔進自己的房間。房間里還是一床一桌，沒什么變化。他斷定師傅肯定把秘方藏在床的某一處了。他走到床邊，仔細審視蚊帳，“嘩啦”一聲，撕開一塊布，秘方終于露了出來。原來蚊帳的開口處，是用兩塊布重疊縫制的，師傅把秘方就縫在布里。

時遷拿著秘方歡天喜地地出了門，一出門，就看見師傅正站在院中央。時遷趕緊過去，用腳踢過夜壺，雙手托著秘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師傅，秘方和夜壺我都偷來了。”

師傅有些驚詫，良久，才嘆口氣，說：“昨天為師已經對你進行考核了，你能按道上的規矩行事，不偷人家應急之財，反應敏捷，處事機警，你是真的滿師了。為師放心了，你去吧！” 時遷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昨天碰到的那個買棺材的老太太，原來是師傅喬裝改扮試探自己的。這么說，昨晚在王財主家出現的另一個竊賊也是師傅導演的了。

時遷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帶著“治傷秘方”出了門。從此，時遷開始闖蕩江湖，后來果真上了梁山，憑著自己的偷藝做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選自《新聊齋》2014.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