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藍言白
銀 杏
站在大地表面時,大地著盛服華衣。
銀杏又壓了秋海棠,颯颯身姿在
記憶的高地上。這樣想會有些孤單,
孤單的不會是某一個人或某一物象,
比如島嶼,比島嶼更孤單的是被海水
包圍的假想,日照雨閃現措手不及的
斷虹,曖昧處,南虹出來時落寞的人
緊挨一起,北虹出來時銀杏的響聲
不可以瓜分。偶發的事,于心情的
務必和存意,同一緯度下由飄落
鋪展的詩無需靈敏和慧根,如同
黃花脫口就是好閨女,天物顯而易見,
氣質是細化的霧,毗鄰、氣味,
斑痕的內部,低眉,沉沉負罪……再多
事務最后也變成無所事事,藍色傍晚,
偶爾會想起什么來,那就像是被活活
夾進書中的一片葉子,被擠走的時間
像是更多美的水分。離更淡的印象
有更遠舊夢,好在魂不守舍,好在
銀杏的金葉子在夜晚翻滾,秋天使人
意興闌珊,蕭蕭樹木使舉目嘆息的人
更多。前朝秋天是匹黃膘馬,病與風,
破舊的秋風歷史曾也有嶄新而艱澀的
青春。一切將來的日子將會是下游的過去,
一切天真的一目了然和復雜超度與停靠
來登陸人心——不開心要隱忍,要隱于
月缺花飛和天南地北,要忍于瑣屑、
穩定和拜佛燒香,而開心事要開燈看,
一切動人心的微風,貪慕色相的腰,
河漢迢迢,生長倫理和地理良心皆
棲落在天堂……疾飛的葉子天數已定,
她攬沉默而相談,與光相迎痛快
而哀傷,她心中將陸離搖晃,聽大地
門廊傳來沉淪與實證的聲響,星光和時間,
一切終要被歲月敗壞、昏潰,但至少
生活留下過無限的陰影和側面多情的痛愴。
蔥肉大包
第一次DIY,在我心里,它比慶豐的要好。
酵母非量勺量,拿捏到大概的重量,
水量問題,我見過它的臉但那不是配方。
粉水和勻要雙手揉,手腕用力把面團
往前推,像在衣板上搓衣服。大蔥肉末
滴上香油,那細膩,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一口氣爭上來裊裊而形象,虛無,溫柔
搖蕩,火爐上撲騰的空白區域蓬松而寬大,
我需要的事實和真相在籠屜內在黃昏以外。
時間可能有些過分,群飛的麥田,鳥雀田野,
風流使夜色安詳而包子出籠時的面容模糊,
它從糧架來到時代的中央又回到過去食堂。
童年的影子從蒸氣的胡須里透出來,包子
像花,軟指頭是摘花之手,我妻是束發姑娘,
她說餡之美者使人齒頰留香,再不管她孫二娘。
只能將莫測說出
蛛絲隱晦,而微風又把它吹成一彎弓。
它能彈射的僅限于母體,孤立是社交的
一大部分,小小憤懣,半明半暗的意識。
經驗和視野的寬敞使精神與傳統的故鄉
身處大野茫茫,忍冬花說愉快比寒霧薄,
比鐘聲短,而此時水調歌頭,秋風過耳,
而此時華宴盡散,高樓是枯荷舉著的高樓,
鐘聲是暮色冰涼的鐘聲。小感受上跛行的
麥浪與齲齒的病犬翻過莫測的筆墨生活,
故鄉像一筆漸漸消費完畢的小遺產,已
不夠支付景色之下的哀歌,念白幽微
而氣息短促、頻頻停頓,他的仰望和祈愿
使天色灰藍得像一方古鎮上飄蕩的赤裸艱
辛,
又像對生活質量的無望審查和失效判斷。
也捉刀發言,冷靜、從容,自我凈化
和自我規范的潛意識使剪影偶爾也得以
偷香竊玉,但此生就要過去,暮色遼闊,
不服不行啊,炊煙生來就高于民居,
他難以將寧靜高舉出古老的人心。
這一天他刪改舊詩像在大面積裁員,
他說要警惕平庸音樂使紙上江山甘于瑣屑,
要滋潤、孕育、包容、清新……但還是
有些來不及了,拮據文人充其量只能
簡單、隨意,卻難有真的自由,發生
與事件性的逝水叫人遭遇洗刷與汲取……
都是后悔莫及,都是一錯再錯,激烈或狷狂,
抱憾而眠的人終只求得姻緣與豐乳肥臀,
還有一口小酒,酒在口中會變得考究,
只能如此了,魚和熊掌小范圍兼得,
在枕被的波濤和銷魂局部,在走神的
講述和言辭裂縫,他的諧謔與衰頹,
他的后宮情結與絕望叢生,一切無徑而來
又揚長而去,一切由著不惑手指輕勾
一條魚或一袋青菜,華發漸老,心事凋零啊,
他抿酒,身子陷入了一半黑暗,植物
莖稈的微甜使憂郁薄唇感到苦悶和疼,
舌頭忽然伸出來要舔盡唇上煙塵和細雨,
他想起一個人,永難相遇的人,異鄉人。
你有一條短消息,請注意查收
言白,見字如晤。
八月依舊炎熱,而我已開始頂著炎熱
忙瘦身,這都是假期惹的禍。
你知道的,胖人只能成佛,別無選擇,
我是又想有佛心又想長得像阿修羅,
情況在好轉,但拖延癥還在,是否
會像醫生說的那樣拖成抑郁癥,我想不會,
這次的難關要是過了,就請你吃貴的飯。
難關主要是工作上的事,問題
也不是太大,問題總是心軟,總想起
對手的好,這讓我始料不及。
前幾天談了一次,過程中醉了雪茄,
一時間全身都是虛汗,他忙上忙下
拿Cheesecake,這有趣也讓談話變得更難。
老實說偶爾會有絕望,每次呼吸都是嘆氣,
好在這種情況都不常有。買醉真的很貴,
那時候,真假無所謂,
“我愛你”是非物質的,但它確能給人
帶來安慰,你知道的,若是
醉倒在路口,人不過像具被遺棄的尸首,
人回身的時候,柳枝下的青年已走,
說走簡單,說別走難。
未來可能還是會有大變動,
或有心被軋路機軋過的感覺等我,
但我不怕。你也別擔心。
人不能縮手縮腳地活,像個套中人,
襯衣扣子扣到頂會顯得過得拮據,
不扣又太像個負債者,
總在意這些,是吧,難免被你看輕。
月光spa,竟無語凝噎,
回頭的過去,轉頭的現在,抬頭的將來,
別不多談,愿你也錦上添花,
在意的一切都好,愿你能圖到個好性欲。
你親密的兄弟,槐藍。
2014.8.16
一路向北
那時他親愛的朋友已向西,他獨自向北。
前后無人,新月孤高,有頭大象
在他心房,大象有自己的降溫系統。
“你的都不是你的,只有你是你的。”
生活是一場退縮,峴港,順化,
洞海,河內,諒山,一路向北,
戰爭使人羞愧,大地再怎么糟蹋都是錦繡的,
餓了就下車點菜,醬骨、苦瓜和紫菜蛋湯,
跟舊日敵人娛樂,手攥把好牌,盯落后的比
分,
族裔、語種、混淆年齡的小手段,
韋爾式的記憶一路向北。
時間也一路向北,如果時間遠離了,
那遠處的依舊必愛,貧血就是這兩天的事,
情感和決定也一路向北,想吃甜的
就靠邊停車,其實大家都愛甜食,
也樸素和體諒,也透明且有欣慰,
他翻零鈔,又彎腰拾東西,咳嗽,
北回歸線上,他在雪柜邊東張西望地找人。
藕 海
風來時,聽得見蓮葉間的沙沙響,除了
沙沙響,還有闊葉上跑散的光亮舉向人間。
霧來時就看到童話,蓮藕梯田,你在
水面的霧氣上能看到沉湎和旁證宮殿。
還有雨,還有岸上稻垅和月牙船,
來自藕海的葉如春兜和韻腳蜻蜓。
方言使蓮荷生姿,也有適當葉片收攏,
朝露女子先隱于花間,后升入藍天。
而蓮花白袍總叫人想起水中升起的墨汁,
愛和往生,壺翁是位性涼、味甘的隱士。
在多水村鎮,藕全席被建在荷塘邊上,
食客努力吃得更少,臨淵而從容。
濕氣是本性,專注于蓄意,并蒂蓮和香水蓮
以身軀呼吸,夏天寬闊,遠處一碧萬頃。
遠處鯽魚浮動,使斧釿能砍開山和寶塔,
使魚能吹開水,涌出的氣流形成解放的漣漪。
只此時耳鳴像是瞬間打通了所有差遣,
那些排開的相互首肯和磕碰的船舷正微疼。
一剎那為一念, 二十念為一瞬,須臾里水中
倒影搖一次就顫抖一次,東風就西進一次。
細腳花蚊就在濕地上像煙般散開,它們其實
有細小的牙,就像從未有過真正謙卑的詩。
就像堅持到豐收是生長的意志,獎狀與榮譽,
逝水淵水,新透明物質是人們與藕海的距離。
稻子稻子
1
漂亮的稻子,
寂靜、乖巧的稻子,
空獲云水的稻子,身姿細長的稻子,
娉婷裊娜,她們站一生。
2
她們懷抱清水和陽光,
身軀彎成問號又自我總結,
裸色之妝和疲倦模樣,
攬一把稻子,攬七月頃頃稻芒,
情歌打著小手勢,
稀薄之音,瞌睡簡便、輕飄。
3
呻吟或心如磐石,
稻子有金石之堅與淚珠之軟。
水田的大斗篷,
有格外大的鳥落進褶皺里,
旋即又飛到更遠處些,
迷失的魚和田鼠眼里的露水,
歧義、乖謬,
花香呀花香,小雨引來薄霧。
4
壩壩舞的稻子,河姆渡的稻子,
滋長,清苦與昌隆天地共享。
草民有細小而潔凈的歡愉,
軀體內有寬大的白和黑影,
從早歌到晚,微嘆與寒顫,
稻花是兒女花,團結就是在一起。
5
太過相似的身世也是不明身世,
谷子地里有消瘦拔節的聲音。
風往哪吹,稻子就往哪傾倒,
低潮或高潮,塌陷像壓低了的炊煙,
又彈起來,偶爾顯示了無上氣節。
6
少女般的稻子,偶感風寒的稻子,
那些青春氣味即使停下來,
也無處可去的樣子。
管子中的營養,手心里的漿汁,
祠堂塵土與葉片星光,
天地不動,而稻子拂搖,
姑娘們在夜晚醒來,
我愛她們垂首的模樣。
7
我微熱的手拂在她們頭發上,
從青澀孤獨到頹然發黃。
這年頭低頭扒飯的人越來越少,
他們只對菜式挑挑揀揀,
并不曾想過
那些抽穗揚花的姐妹呀,
心要碎裂之時幾乎站不住,
匹夫之有重于社稷,熟谷,大吉,
稻子將一生終止,
而人還如此健碩、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