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蘊
(華東理工大學藝術設計與傳媒學院,上海 200237)
文化是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是人類社會所以區別于自然界的根據[1]。而城市文化也包括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兩個方面。前者也可稱為有形文化,如城市建筑、園林、教堂、公共文化娛樂設施、交通工具等;后者則為社會心理、價值觀念、道德、藝術、宗教、法律、習俗以及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等 (劉國光,1991)[4]。外在的物質文化和內在的非物質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城市的形象和認同感。只有把這種認同感所蘊含的城市文化傳承下去,才能更好地發展城市。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中國的城鎮化飛速發展,農村變身城市,老牌城市也在“侵吞”周邊農村的過程中超常規地發展成一座座巨型城市。但是伴隨著國民經濟從“計劃經濟”到“商品經濟”再到“市場經濟”的轉變,“經營城市”的理念從九十年代開始形成和發展。城市的管理層和設計師最看中的GDP,其次是“形象工程”,導致的結果卻是千城一面:除了混凝土森林和很牽強的“草坪綠地”之外,就是一些不知所云的“雕塑”。可以說改革開放初期,為了給GDP讓路,中國的物質或非物質文化遺產遭受了相當程度的破壞。
在GDP的破壞性發展到一定程度,持續了一段時期之后,決策層對城市文化的建設又恢復了理性地重視。首先受益的是物質文化,或者說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為了“新區建設、舊區改造”而無情地拆毀文物建筑的行為得到了遏制。比如建設上海世博園之時,上海乃至中國現代重工業的象征江南造船廠被相對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和西安等千年古城不同,上海城市形象的核心之一就是作為近代工業的中心出現的。其它如市中心租界時代的花園洋房和老式里弄,也在超高大樓的擠壓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全。而這些恰恰是上海市民眼中的上海,也是外地人心目中上海影像的高度濃縮代表。它們是上海珍貴的物質文化遺產。
然其它一些城市對城市文化建設的關注和作為則并不盡如人意。有的只是把一些年代稍微久遠一點的建筑列為“文物保護單位”,或者指定個別的保護區。根據 Tweed等的觀點[7],城市規劃者需要高屋建瓴地把一些并不怎么有形的文化要素,比如整個街區的布局等作為保護對象。在具體實踐中,不能僅保留一兩個石庫門供游客拍照留念,而是能讓大片的老式里弄在基本保持原貌的基礎上,又能使住戶們依然安居樂業于此。又如要保留一整條衡山路林蔭大道,而不是幾十米長的林蔭道片段,附加一兩棟租界時期的洋房供觀摩。
城市文化遺產保護的關鍵是要傳承城市獨有的、賴以區別其它城市的精神財富。在這一點上做得相當好的是日本。作為古城聞名的奈良和京都的古建筑的保全規模之完整,令作為模板的“老師”西安汗顏。其它如以港口工業和港口文化為核心的橫濱市,一切以溫泉為中心的伊豆市等等[2]。另外日本雖然土地私有,但是土地的用途是被政府明確限制的,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限制新建筑的高度,確保新建建筑盡可能地與傳統建筑和周遭環境相協調。有些歷史街區和歷史地段內,則是不允許有任何新建筑出現的[8]。
當然要做到為保護城市文化而犧牲GDP,在當前的中國還有一些挑戰性。當城市文化日益商品化之后,我們在建設和發展城市的進程中必然會更多地關注經濟效益和價值,為追求眼前利益,迎合現階段市場發展現狀,大多數職能部門多會選擇見效快、效益好、投入少且政績漂亮的項目,以期獲得事半功倍之效,而忽視那些耗時長、投入大、見效慢且事倍功半的項目,譬如文化特色的創建、文化遺產的深層次保護、城市文化與城市其它功能性建設項目之間的統一與協調、城市文化在文化、藝術、歷史、科學價值等方面的重要意義及城市文化的可持續發展性等課題皆是需要職能部門不惜余力、不計付出并不畏艱險去必做之事,這些也是促進城市文化發展所必須思考和投入的。為了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并保持各個城市的獨立個性和面孔,我們并無太多的選擇余地。否則千城一面危機的出現,以及缺少內涵的經濟型城市的遍地開花,將會使城市喪失最為寶貴的可持續發展的凝聚力。
在城市文化商品化的道路上,針對我們所做的,不足之處有目共睹,過火之處也不在少數。譬如有些地方,特別是一些二三線城市,對于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并沒有做到合理性和適度性,而是超越了文化遺產保護的范疇,做起了二次創造“歷史遺產”的工程,商品化的味道過重,便會讓人感覺我們不是在保護文化,而是在創造能夠帶來獨特效益的消費性產品。還有江浙一帶密布的“古鎮”,以“古鎮”的評判資格來看待其,它們皆夠得上這個稱謂,然在城鎮化的風潮中它們變得完全以市場為導向,以利益為驅使和目標,把還未被城鎮化殆盡的部分停拆為建,再參照某些歷史典籍,做一些還原或復制,即自詡為“百年或千年古鎮”。這很難說其中到底有多少可供我們傳承的實質性的文化內涵。當然這種迎合旅游者制造“古跡”,乃是商品社會所難避免的。這種現象不僅中國有,在其它國家亦存在。例如在美洲伯利茲的一處瑪雅文化遺址上,游客不僅可以看到復原的瑪雅古城市,還可以看到有“瑪雅人”象數千年前一樣生活在那里——不過我們的眼睛所看到的都是假象,這只是現代瑪雅人通過學習考古學家的成果, “掌握”了他們祖先的“傳統文化”在那里所做的表演[9]。
筆者認為,一個建筑 (或者設施等)在初建時應該是有其實際用處的,或者是當時的市民真正的住所 (無論是有錢人住的花園洋房,還是普通老百姓的里弄),或者象徐家匯教堂那樣的真正的宗教場所。經過歲月的洗禮之后,后來的人們看到它們,不需要講解員便可以情不自禁地觸景生情。而它們應該發揮的功能性也并沒有因為文化韻味的彰顯而受到絲毫的抹殺。這種象化石一樣記錄著一個城市文化變遷的歷史片段,才是真正凝聚著這個城市的精神,承載著這個城市文化發展的精髓。在日本的某些地方,還保留著現役的蒸汽機牽引的火車,一方面還起著原來的運輸功能,另一方面也作為一個活的博物館而存在。相比某些只為增加一個旅游景點而“復古”或者不復古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是過度商業化的表現,高下立現。
針對這些過渡商業化了的城市文化現象,又會為我們在發展、傳承和保護城市文化方面帶來哪些不利因素呢?筆者認為:商品化了的城市文化,必然導致更多地關注城市文化中有形文化資產的發展,而忽略無形文化資產的構建與發展。無形文化資產中的“無形”乃是相對于“有形”而言,指的是一種精神文化,即非物質的文化。一個民族、群體因長遠生活的密切關系,共同營造出來的一種意識形態、思想、理念、民情風俗等,是精神文化的載體[1]。城市的無形文化有這樣幾個重要特質:首先是文化的無形性,非物質性;其次是無形文化的再創作性和高度的生活實踐性;第三是無形文化資產的保存,需要政府、民間、社區及個體的共同參與;第四是無形文化有隨時代環境不斷演變的動態特質,時代不同,無形文化的意義與特質應大不相同。無形文化的定義和這幾個重要特質使我們認識到,屬于精神層面的無形文化不能直接為我們帶來或創造一定的利益,其需要一定程度的轉化和再創造;另外,無形文化也不是約定俗成、一成不變的,其需要整個社會方方面面的共同參與,并隨時代共進退,然現實的結果與無形文化對整個社會和人類的要求卻相去甚遠。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來自于各個方面,但對此結果具主要責任的應是職能部門的輕重視、少作為等行為,職能部門的態度以及整個社會民眾意識的薄弱使得大多數城市無形文化的開發、利用和發展處于一種幾乎是停滯的狀態。這種狀態的存在,不僅僅嚴重制約著無形文化在城市文化發展中所能發揮的諸多重要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其將為城市文化發展的整體性帶來嚴重的缺失,并對城市文化的發展進程產生無法預計的不良影響。如果沒有“活的文化”——非物質文化,歷史城市、歷史街區、歷史建筑都只是一些供人參觀的展品,并不能讓人親身體驗。還是以日本為例,日本人每年櫻花盛開的時候,成群結隊地穿上和服,到櫻樹下飲酒賞花的風景給人印象深刻。每逢傳統節日,女人們就穿上和服參加活動[8]。雖然現在這個國家的新式公寓也很多,但絕大部分家庭至少會劃出一兩間房間作為“和式”,即榻榻米房間。如此種種,傳統的日本文化得以代代相傳。
另外,城市文化被商品化之后,必然參與市場的競爭,進入“優勝劣汰”機制。優勝劣汰法則使得城市文化中對發展最為有益的精華部分得以保留,相對的對城市文化的發展既無大益又無大害的部分也許將處于被淘汰之列。例如某些頗具地方特色的人文民俗文化,或是帶有一些宗教色彩的小眾文化等,從經濟價值的角度來分析有可能為負數,但從歷史價值的角度來分析,其又可能對我們研究社會和歷史具有高度的參考性及不可或缺性[14]。城市文化商品化的進程及所產生的結果為我們贏得利益,創造價值的同時,無可避免的也會使我們失去一些民族文化當中亟待保留、并需要繼續承繼的一部分精華。城市文化的快速商品化,涵蓋面的進一步擴大化,功能的進一步復雜化,都為我們接下來如何建設和發展城市文化提出了更多的艱巨任務和課題。我們該如何處理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的銜接,調節繼承與發展、保留與創新、吸納與輻射之間的關系;如何做到突出個性、彰顯特色,避免“千城一面”危機的出現;如何突出城市的人本主義精神,更多地增強人類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城市文化在文化產業化的今天,如何處理好利益和環保、和可持續發展之間的關系等等,這一系列的隨著城市文化的發展而帶來的問題,都丞待我們在規劃和設計城市的未來時對一個城市的方方面面做出更為全盤的考量和研究。
城市文化是一種大視角文化,其未來的發展空間是如此地寬廣,機遇也是如此之多,這是令人可喜的地方,而有些城市為求快,求大,忽視城市文化自身的重要性,缺乏與城市其它部門和自然方面的協調和配合,并遺棄歷史,盲目照搬其它城市發展模式,完全拋棄自身的特色,最終導致“千城一面”的危機等等現象與問題也相當令人堪憂,我們在解決這些問題的同時,如何進一步提高城市的宜居程度和幸福指數,提升城市的文化吸引力、凝聚力、影響力和輻射力等隱性文化資源,以發展的眼光創造出更具競爭力、人性化、多元化、詩意化的文化棲居空間,更加突出城市文化軟實體的建設,發揮“靈魂效應”機制,這也是我們在未來創造特色文化城市時必需著重考慮的事情。
[1]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編,關世杰譯,世界文化報告:文化多樣性沖突與多元共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2]江波/史曉婷著:日本城市與城市文化 [M],北京:中國社科出版社,2011.01.
[3][美]劉易斯*芒福德著,宋俊嶺等譯,城市文化[M],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9
[4]王寶作,張慶玉.商品 (市場)經濟的本質關系辨析[J].社會科學輯刊.1995(02)
[5]秦偉.文化產品在工業化商品化模式下生產特點的探析[J].商業文化 (學術版).2010(08)
[6]劉光裕,論文化產品的商品化 [J].齊魯學刊.1995(04)
[7] Tweed,C.& M.Sutherland.Built cultural heritage and sustainable urban development[J].Landscape and Urban Planning .2007,(1),62-69
[8]柳肅,日本城市文化遺產保護的經驗[J].湖南文理學院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9.1
[9] Medina,L.K.,Commoditizing Culture:Tourism and Maya I-dentity.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J].2003(2),353-368
[10]張春梅,馮乃秋,張桂榮.城市文化旅游營銷策略[J].企業活力 [J].2009(01)
[11]任冠文.文化旅游相關概念辨析 [J].旅游論壇 [J].2009(02)
[12]羅光華.大連旅游吸引力的影響因素及其創新研究[J].哈爾濱商業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8(03)
[13]劉娜.文化創意或文化商品化? [J].東南傳播.2010(05)
[14]有形與無形文化遺產完美結合。中國文明網,www.wenmin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