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資本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血緣聯(lián)系的特殊主義信任,對圈內人與圈外人區(qū)別對待;二是對國家、民族的認同度高,富于與人為善、知恩圖報、包容大度、自我犧牲等美德,為國家有效履行其職能提供了主流社會規(guī)范的有力支持。中國政治發(fā)展的條件、路徑也因此呈現出獨特性。一是認同危機較易解決,而建立有效政府的任務成為關鍵;二是整合危機成為經常面臨的挑戰(zhàn),政府必須依賴道德及其他資源完成社會整合任務;三是強大的政府權威強化了既有的社會資本模式,使社會轉型的過程異常漫長;四是利用中國傳統(tǒng)社會資本的資源,在具體政策、過程層面實行的民主取向的改良要比影響政治制度架構的激烈變革措施效果更好。
關鍵詞: 社會資本; 政治發(fā)展; 國家認同; 政府主導
中圖分類號: D616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411/j.cnki.sxsx.2015.01.014
一、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資本形態(tài):微觀與宏觀考察
社會資本是近年來政治學學科中受關注程度較高的一種理論。所謂社會資本,從現有的研究看,主要
是指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達成合作行為的社會網絡結構、對他人的信任態(tài)度、合作參與治理社會公共事務的“游戲規(guī)則”等。根據帕特南的研究,水平型社會網絡能夠培養(yǎng)成員相互信任、合作治理公共事務的習慣,進而使參與、合作、自覺承擔公共責任成為人人遵守的“游戲規(guī)則”。在此情況下,投機、背信、自顧自成為“不合算的買賣”,由此克服了集體行動的困境,制止了搭便車行為,為公共事務得到良好的治理提供了根本保證。帕特南因此將水平參與型社會網絡、普遍的信任態(tài)度、合作互惠的規(guī)范等稱之為社會資本,并認為這是現代社會民主法治和經濟信用體系發(fā)展成長的基礎。[1]
如果這一理論是有說服力的,那么,中國的社會資本是一種什么形態(tài)?它對中國的政治發(fā)展產生了哪些影響?這是本文試圖探討的問題。
(一)從微觀層面來考察
眾所周知,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一直以家庭作為社會的基本單位,血緣關系對人們的信任態(tài)度、交往行為有非常重要的影響。費孝通先生提出了著名的“差序格局”理論;金耀基教授指出了中國人對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只講付出、不講回報”,對熟人則以既有的人情為基礎、在給予方便的同時期望對方做出對等的回報,對陌生人則比較會精打細算、斤斤計較;杜贊奇教授發(fā)現民國時期華北地區(qū)農民在地方公共事務的治理上往往以宗族為基本單位;馬克思也有著名的“馬鈴薯”理論,即小農經濟下人們的“生產方式不是使他們互相交往,而是使他們互相隔離……他們取得生活資料多半是靠與自然交換,而不是與社會交往”。[2]676因而小農家庭之間基本是以鄰為壑的關系,他們就像“一些同名數”或“馬鈴薯”,缺乏有機的聯(lián)系。
可以認為,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缺乏西方那種普遍信任、尊奉普遍性規(guī)則、合作治理社會事務意義上的社會資本。具體言之:血緣家族型社會網絡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同鄉(xiāng)、同學、熟人關系網是中國社會網絡的主要形式,難以培養(yǎng)人們對普遍性、形式化的法律規(guī)范的認同;中國文化是特殊主義信任模式,對圈內與圈外采取區(qū)別對待的“游戲規(guī)則”;協(xié)調和規(guī)約人們交往行為的不是明確劃定各人權利與義務的契約,而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具有伸縮性和可變性的“人情”。其結果,損害了人們的公共意識和公共精神,公共利益、公共財物被視為無主財產,公共事務受到漠視,人們關心、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責任意識較弱。在此情況下,只能通過建立一個強大的政府,依賴它自上而下的強制,使公共事務勉強得以治理。而面對人們逃避責任的行為,政府又只能依靠進一步擴大監(jiān)管范圍、直至侵犯私人領域來完成其職責,最終形成投機與監(jiān)管相互強化的機制。這是從微觀層面對中國社會資本的考察。
(二)從宏觀層面來考察
中國社會還有另外一些特征:民族凝聚力、向心力、認同感比較強;相信人性善、愿意與人為善,有一致的價值認同;個人責任感和擔當意識較重,富于知恩圖報、講信重義、寬容大度、大局意識和自我犧牲精神等傳統(tǒng)美德。所有這些,無疑也是中華民族的“社會資本”,甚至是中國社會資本的本質。正是依靠這些“社會資本”,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出了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經歷了各種艱難和風險,保持了自己文明的統(tǒng)一性和延續(xù)性。然而,學術界對這方面卻關注較少,因此需要多費一些筆墨來說明。
1. 中華民族的民族凝聚力、認同感比較高。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家族是社會秩序賴以建立與維系的基點;社會的一大批基層公共事務,都要依靠家族舉辦、操持,產生了公共事務家族化的現象;但另一方面,中國文化并沒有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明確界分,也不區(qū)分“國”與“家”。相反,國被認為是家的放大,而且是具有神圣感的、遠高于一般家族的“神圣家族”。“我”既屬于家,也屬于國;家是“我的家”,國也是“我的國”。國雖然離“我”較遠,但并不需要另一套規(guī)則系統(tǒng)來維系;相反,我“愛”我的家,自然也“愛”我的國。國為“我”的生活提供了恒久的背景和廣涵的場域,“我”與“家”不可能不屬于它、依靠它并受它的管理、為它做出犧牲。
因此,歷代總有一批精英懷抱“位卑未敢忘憂國”的愛國情懷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擔當意識。在民族危難之時,他們挺身而出,為民族、為國家不計個人得失、甘愿奉獻一切,而普通民眾也形成了對國家和民族的持久認同感、向心力。這是中華民族特有的家國一體邏輯塑造出來的,也為建立統(tǒng)一、強大的政治權力系統(tǒng)和實施有效的政治管理奠定了基礎,是中國能夠長期維持大一統(tǒng)局面的心理和文化原因。通過對民族和國家的認同,每一分子在心理上不可能不分享到國家、社會的整體榮譽,產生對國家和社會整體的歸屬感,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形成與其他成員休戚與共的意識。雖然這些并不能消除小農經濟下人們之間的隔閡和冷漠心理,也不意味著人們會在具體事務上普遍信任、緊密合作。但作為一種深層次的力量,增強了全體人民的向心力、維護了國家和文化的統(tǒng)一則是不爭的事實。
著名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在其名著《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中,這樣論述中華文明的統(tǒng)一性和內聚性,他說:“與中東和南亞的穆斯林世界相對應的是東亞的儒家世界……儒家世界由于其無與倫比的統(tǒng)一性而與穆斯林世界大為不同。這種統(tǒng)一性的獲得,是因為中國在所有領域,包括文化、政治和軍事內都極其杰出。而且,中國本身還具有任何一個穆斯林帝國都無法與它相比的一種內聚性。類似奧斯曼帝國境內各種巴爾干基督教團體的那種令人費解的少數派集團、類似莫臥爾帝國境內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那種宗教不和,在中國是不存在的……實際上,中國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連續(xù)不斷的文明。這一事實具有相當大的意義,它有助于說明中國和日本對西方入侵的反應何以會極其不同。” [3]
他還說明了中國文明為什么會有那么強的統(tǒng)一性、連續(xù)性和內聚性的具體原因,包括:人口龐大無比,使其不管事態(tài)發(fā)展如何,始終保持自己的特點;中國的農業(yè)生活方式;中國存在一種可以追溯到數千年前、最古老的商朝的書面語;非凡的國家考試制度。而最重要的因素也許是統(tǒng)稱為儒家學說的道德準則和文學、思想方面的遺產。
2. 中國社會高度重視倫理道德的作用,具有共同的價值認同和許多傳統(tǒng)美德。儒家思想偏好道德善,將其視為最高價值,從來都教育人們要與人為善,期望建立一個人人都變得溫、良、恭、儉、讓的至善社會。① 這使得中華民族不像西方社會那樣經常面臨不同價值信仰帶來的沖突,相反,在價值問題上人們達成了高度的共識。在儒家思想影響下,與人為善、知恩圖報、講信修睦、重義輕利、寬容大度、勇于自我犧牲、強烈的大局意識和自我擔當精神等也都成為中華民族的鮮明特點。帕特南認為,“大多數社會資本形式都是道德資源”。[1]191 最重視倫理道德的中華文明當然應該有更豐富的社會資本。我們形成了共同的價值信仰,減少了因為價值信仰不同而產生的社會沖突;儒家以對道德規(guī)范的體認和踐履狀況來衡量個人價值的做法,形成了“道德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準則,讓我們很早就打破了以出身和血統(tǒng)來決定個人地位和身份的封建等級制度和階級認同;實行科舉取士,促進了社會流動。儒家鼓勵人們見賢思齊、自我反省,使那些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人能夠對社會產生更大的感化作用,便于周圍人群自覺接受其領導;重視倫理道德也讓我們在達成社會集體行動時堅持“從賢不從眾”的原則,重視協(xié)商的方式而不是票決,簡化了達成共識的程序,一定程度上也保證了公共決策的質量。我們雖然沒有形成公共事務合作治理的游戲規(guī)則,但卻一貫重視和衷共濟、同心協(xié)力等道德規(guī)范的作用,鼓勵人們樹立大局意識,勇于自我犧牲;長期的道德教化還讓我們對外不尚侵伐、開放包容。這些都是中華民族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然,過分追求道德善也會造成偽道德主義,不是通過談判、妥協(xié)、爭取選票等方式進行公開博弈,而是一團和氣、掩飾矛盾、口是心非、勾心斗角,導致博弈的過程更加復雜,但在中國超大社會和脆弱的農業(yè)文明現實面前,卻也是盡可能減少直接沖突,保證基本秩序,滿足大多數人基本生存條件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3. 在中華文明中,政治是整個社會生活的中心,政府是凝聚全社會的“圓心”,民族凝聚力和各種傳統(tǒng)美德都要依賴政治系統(tǒng)對社會事務的有效管理和對全體成員的持續(xù)教化才能維系和激發(fā)。中國社會一直是一個高度政治化的社會,人們對政府有敬愛、依賴、畏懼等復雜心理,便于政府調動物質資源和精神資源。誠如馬克思所言,在小農經濟條件下,“由于各個小農彼此間只存在有地域的聯(lián)系,由于他們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們彼此間形成任何的共同關系,形成任何的全國性的聯(lián)系,形成任何一種政治組織,所以他們就沒有形成一個階級。因此,他們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保護自己的階級利益,他們并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來代表他們。他們的代表一定要同時是他們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們上面的權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權力,這種權力保護他們不受其他階級侵犯,并從上面賜給他們雨水和陽光”。[2]693 黃仁宇先生在《中國大歷史》一書中也指出,中國從周朝時期就形成了由政治權力自上而下進行“間架性設計”社會秩序的做法。“間架性設計是來自標準化的要求,這種方式影響此后3000年的中國政治。它意味著國家和社會結構是可以人為地創(chuàng)造出來的,同時也導致上層設計的形式遠比下層運作的實質更為重要的統(tǒng)治習慣。”[4]
總而言之,整個社會的道德政治化和政治道德化使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表現與政治(政府)密切相關,政治清明則人心聚、政治衰敗則人心散。政府成為全體社會成員的精神導師和全社會的“圓心”。政治權力穩(wěn)定,大多數普通人才有按照道德規(guī)范行動的動力。政治的衰敗則抽去了社會共同體的最大維系力,使人們的道德心失去支柱,刺激投機背叛、暴力掠奪的動機,使社會爾虞我詐、一盤散沙,直至發(fā)展到強凌弱、眾暴寡的無政府狀態(tài)。
因此,如果我們將社會資本看成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的內在精神,一種使國家之所以成為國家、社會之所以成為社會的共同體意識,或一個社會持續(xù)出現的、可重復的、受到尊重的集體行動模式。這些因素都是降低交易費用的重要條件,那么,中國社會就并不缺乏社會資本。我們有自己的社會資本形式和存量。
中華民族的社會資本具有二元性、倫理性、政治性等明顯特征。它在微觀方面與宏觀方面有很大區(qū)別,兩者既相矛盾、又相互補充。它通過強化人們對整體的認同意識,樹立起人們的協(xié)作觀念、大局意識;通過激發(fā)人們向善的道德心,減若社會成員的好斗性、非理性,形成善良寬容的民族性格和社會風尚;通過教育人們養(yǎng)成知足、豁達、忍讓和勤勞刻苦、自強不息等品德,進行更多生產活動彌補由于缺乏明確規(guī)則而導致的損失;通過泛政治化,使人們在政府的統(tǒng)領下高效地展開集體行動。依靠這套復雜的價值、規(guī)則和行動系統(tǒng),形成了一個超大規(guī)模、長期延續(xù)而又和諧自洽的文明體系。
二、社會資本視角下的中國政治發(fā)展條件和路徑
近代以來,隨著西方對全世界展開殖民和貿易活動,西方文明開始沖擊古老的東方文明,中國也開始了由傳統(tǒng)政治文明向現代政治文明發(fā)展演變的進程。但是,中國的政治發(fā)展必須在既有社會資本所限定的范圍內進行,以獲得社會資本這一重要精神資源和規(guī)則體系的支持,從這里汲取力量,否則會動搖人們完整的價值信仰、紊亂人們習而不察的“游戲規(guī)則”,極大地增加不確定性,讓社會更加難以達成集體行動。那么,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資本為政治發(fā)展設定了什么條件、提供了哪些資源、我們的政治發(fā)展又應該選擇什么路徑呢?
(一)認同危機較易解決,而建立強大、有效的政府成為維系社會共同體的關鍵
如前所述,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民族認同感比較強烈,形成了持久、牢固的共同體意識。與其他后發(fā)現代化國家到二戰(zhàn)結束建立國家時甚至沒有形成共同的語言、文字相比較,我們早在秦統(tǒng)一六國后就“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了。當然,對民族身份和文化價值體系的認同并不完全等同于對作為自治共同體的現代民族國家的認同,甚至歷史上人們對王朝的忠誠也常常強于對民族共同體的忠誠。但是,一方面對王朝的忠誠也必然培養(yǎng)起人們的民族共同體意識,歐洲歷史上絕對君主制國家的興起就是民族國家形成的開始。另一方面,中國文化當中也有鼓勵忠誠于國家、民族、人民而不是忠誠于王朝的大量因素,民本思想、“重道不重君”的觀念都是其體現。因此,在后發(fā)現代化國家政治發(fā)展常常面臨的認同危機、整合危機、貫徹危機、合法性危機、分配危機的五大危機當中,對中國來說,認同危機是較容易克服的,這也就意味著國家建設的任務——培養(yǎng)起國民對作為自治共同體的民族國家的認同意識和忠誠感,對我們來說,相對比較容易解決。
但是,中國的民族認同感、凝聚力不是通過合作治理公共事務的實踐自下而上培養(yǎng)起來的,而是超越了家族意識的“想象的共同體”,依系于一個有權威、有效能的政治系統(tǒng)。所以,對我們來說,建立有效能的政權或政府就成為維系社會共同體、保存社會資本、使社會能夠達成集體行動的關鍵。近代中國持續(xù)上演的革命與改良行動,無論其主張和觀點有多大差別,但在主張建立一個有權威、有效能的強大政權與政府方面則是共同的。因此,就中西方政治發(fā)展的起點而言,如果說西方國家近代民主政治的起點是限制或推翻王權、建立起權力受到有效限制的政府,那么,中國近代政治發(fā)展的起點則是:更換一個已經不能有效實施政治管理、權威嚴重流失的舊政權,代之以一個既能重新將社會凝聚起來、有效管理社會,又適應社會發(fā)展潮流的新政權。
(二)政府獲得權威必須完成社會整合的任務并在更大程度上依賴道德資源
對中國來說,政府是凝聚人心、促使人們遵守道德規(guī)范從而遏制自顧自、以強凌弱等負面傾向,達成社會集體行動的關鍵。但是,政府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首先,政府必須能夠有效地進行社會整合。對中國社會而言,如果說認同危機比較容易解決,那么,整合危機則是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因為依靠人為因素建立的大一統(tǒng)國家缺乏將人們有機聯(lián)系起來的經濟基礎,只能依靠強大政府的整合作用。此外,小農既善良又怯懦的性格也會讓他們畏懼一切敢于冒險的權勢人物,只要這些冒險家有足夠的力量,就會裹挾著他們向中央政權提出挑戰(zhàn)。而分裂、割據、戰(zhàn)爭局面的出現會沖擊整個社會秩序,動搖社會的道德信念。因此,進行社會整合、消除分裂勢力、確保社會作為一個共同體而存在就成為政府的首要任務。整合的具體內容包括:消除分裂割據勢力、制定和實施統(tǒng)一的法律制度、維護社會安全等。只有政府完成社會整合的任務,貫徹危機、合法性危機、分配危機才具備克服的條件。其次,政府要獲得權威,必須在更大程度上依賴道德資源。政府必須遵守傳統(tǒng)的價值體系和各項道德準則,甚至扮演精神導師的角色,通過樹立道德楷模、尊崇知識階層、根據道德狀況錄用人才等方式發(fā)揮道德教化功能,克服小農經濟下的消極散漫性格,讓全社會在一定程度上脫離私人生活的狹隘層次,以較低成本完成公共事務的治理任務。
(三)處理好保持傳統(tǒng)與學習西方的關系需要強有力的政府
強大的政府權威固化了既有的社會資本模式,使社會轉型的過程異常漫長,政治發(fā)展只能是在社會轉型的基礎上水到渠成的過程。中華民族的歷史已經經歷了幾千年,社會網絡結構、交往方式和博弈規(guī)則早已定型并進入人們的心靈深處,達成社會集體行動的模式高度穩(wěn)定。而近代以來,我們恰在自身處于王朝循環(huán)衰落期的當口遭遇了西方文明的挑戰(zhàn),由此開啟了現代化過程。走出衰落期、應對外來文明的挑戰(zhàn)、處理好保持傳統(tǒng)與學習西方的關系,如此錯綜復雜的矛盾更加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整合社會、贏得獨立、恢復秩序、收拾人心。但是,由于我們的歷史從來都是通過戰(zhàn)爭建立起一個有權威的新政府,而這必然要經歷一個長期的、異常痛苦的過程,再加上列強弱華、分華、治華的圖謀,以及由傳統(tǒng)向現代的轉化必然帶來的諸多矛盾沖突,導致建立強大有效的新政府的任務遲遲不能完成,民族自信心無法恢復,固有價值信念遭到挑戰(zhàn),以強凌弱的實力原則盛行,社會資本存量降到歷史最低,中國歷史進入最悲慘的一頁。經過長期的較量,最終,深刻理解中國歷史和社會、具有獻身精神和崇高理想的中國共產黨,通過組織民眾、道德示范、社會動員等方式開發(fā)傳統(tǒng)社會資本資源,戰(zhàn)勝了松散、腐敗、不能凝聚民心的國民黨,結束了這一段悲慘的歷史,為社會秩序的恢復和社會資本的重建提供了重要保證。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建立強大政權的任務基本完成,中國的社會資本進入最高漲的階段,官員清廉自律、群眾勇于奉獻成為那個歷史階段的鮮明標志。依靠這些社會資本,即使在違背基本價值規(guī)律的計劃經濟條件下,中國仍然取得了社會主義建設的巨大成就。然而,毛澤東同志此時卻出現了錯誤,永遠消滅任何可能的剝削者、永葆勞苦大眾掌握政權成為他最關心的問題。為此而采取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路線,發(fā)動文化大革命,違背了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造成了嚴重的危機,好在黨和政府的權威地位沒有動搖。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確立了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以鄧小平等同志為核心的黨的歷屆領導集體在首先確保黨的權威,保持社會處于整合狀態(tài)的條件下,尊重人民意愿,采取市場取向的改革措施;采用宣傳思想教育工作統(tǒng)一人心、弘揚傳統(tǒng)美德;對西方國家采取開放、學習的態(tài)度。中華民族只要政治系統(tǒng)強大有效,就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精神再一次展現出巨大的力量,短短三十多年就發(fā)生巨大變化,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
但是,這種長期依靠強大政府的整合作用促進現代化的努力也固化了以前的社會資本模式,帶來了公民社會發(fā)育的遲緩,不利于形成參與共治、普遍信任、公開博弈的新的游戲規(guī)則和社會資本,使社會轉型的過程異常漫長。盡管如此,相對其他國家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模式而言,從中國的現實狀況出發(fā),強政府主導下的模式仍然對中國最為有效。所以,中國的政治發(fā)展只能走在中央權威的統(tǒng)領下,經過歷史的合力作用,最后形成中國特色的現代政治文明的道路。而這必然是一個需求導向而非人為導向,在社會轉型的基礎上水到渠成的自然歷史過程。
(四)開掘中國傳統(tǒng)社會資本的豐富資源
以民主政治的理念為導向,在具體的政策、過程層面進行逐步的改良,應是中國政治發(fā)展最為穩(wěn)妥的路徑選擇。作為一種本土生、本土長,且存在了五千年的中華文明當中,必然有大量優(yōu)秀的、永遠值得記取和發(fā)揚的積極成分。其中,對人性的樂觀肯定態(tài)度,對克服自己的不足,實現內在超越的價值追求,對人與人可以理解包容,能夠和諧共存的堅定信仰,對人格的平等尊重,以及由這些文明特性所決定的傳統(tǒng)美德,都是有助于促進人與人相互信任,使公共事務得到治理的重要資本。立足現實,尊重歷史和自己的文明特性并繼承、發(fā)揚之,是推動中國政治發(fā)展必須堅持的首要原則。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自己的社會資本形式存在的不足,可借鑒西方文明的優(yōu)點和長處。西方文明以民主、法治、人權等為核心理念的政治制度文明,以合作、互信、參與、共治為特征的公共事務治理模式,與市場經濟、現代社會具有較高的契合性,值得積極學習、借鑒和吸收。
因此,我們必須在繼承中華傳統(tǒng)文明和借鑒西方政治文明的基礎上,發(fā)展出具有中華文明特征的民主政治,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文明。這決定了我們的選擇不是無限的、隨意的,而是要在維持統(tǒng)一、強大的中央權威這一前提下,以民主政治的理念為導向,在具體的政策、過程層面逐步改良,既保持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又逐漸改變小農經濟下的自顧自習慣,養(yǎng)成合作、互信、參與、共治、規(guī)則、權利、自主、獨立、理性、法治等等公民精神,培育適應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要求的社會資本,奠定民主政治的社會基礎,而不要輕談競爭性選舉、任期制、黨代會年會制、票決制、地方自治等問題。事實上,近年來國家推出的信息公開、新聞發(fā)布、行政問責、行政聽證等,雖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政治體制改革,效果也有待改進,但對于促進政治發(fā)展卻具有更加重要的意義。因為這些措施傳播了民主理念、促進了公民意識的覺醒、改變了政府管理模式,為民主政治發(fā)展奠定了更為堅實的基礎。相比之下,其他制度層面或可能影響制度框架的改革措施卻難以推進,且效果不彰。總之,在權威性的中央政權領導下,通過具體政策、過程層面的改良,先培育民主政治的社會基礎,實現公民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融合,最后建立起成熟、發(fā)達的中華現代政治文明,應該是民主政治建設綜合效果最好、成本代價最小、最為穩(wěn)妥的路徑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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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任山慶;校對:黨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