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
民間的手工藝,泥垛的,紙糊的,其味無窮,可愛之至。
我這人有點兒怪,不喜歡“高檔”的“精品”和工廠生產的那種“宮廷擺設”,有錢也不想買,莫說無錢了。那種東西做工雖精細,可是越細味道越薄,全無魅力。而民間的手工藝,泥垛的,紙糊的,其味無窮,可愛之至。舊時的年節廟會,棚攤路擺,人人買得起。可惜,這種寶物已很難見到了。
我特別喜愛紅燭、紙燈這種“過年”的東西。不用往遠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北京街頭,臘月底就有挑擔子賣紅燈的,秫秸細篾片圈成的八棱燈骨架,油得半透明的大紅紙糊得挺挺的,在陽光下發出喜慶的光彩。買一個提著回家,夜里點上,那微微晃動的紅光,真是人創仙境。
它和電燈的光亮、氣氛、境界,是如此地不同。其理何在?愧己非科學家美學家,不能自問自解。
還有走馬燈,民間巧手,用秫秸棍兒扎成一座樓閣,糊以白紙,中燃紅蠟,火氣上沖紙輪就能旋轉起來——周圍系著紙剪的“皮影”人,男女文武,影映紙上,宛如相逐而行。小時面對此景,真如天上人間,神往意迷!
但是不知為何,如今好像絕了跡。有一年元宵鼓樓舉辦燈會,我特意趕去。一見之下,原來盡是些小電燈泡的玩藝,用返光刺目的人造綢絹之類制成,一個轉盤,坐立幾個絹人,了無意蘊。電流通時,盤子轉動,幾個呆板的絹人就那么毫無意味地兜起圈子。索然興盡,后悔為這個擠車奔波一大陣子。
在海外逛商店時,看見那琳瑯滿目的形形色色的蠟燭。他們吃晚飯,故意去電燈而點彩燭。圣誕節的燭光炫影,更不可或少。這不禁又使我十分困惑:西方是電的世界,可是蠟燭仍然魅力未減。在北京,我想買支紅燭點點,領略一絲詩詞中引人入畫的“絳蠟”、“蘭膏”、“蜜炬”的意味,卻全無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