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繁星如棋,月華一地。北國已是白衣一襲,冰清瑤池;南方依舊是清雨細密,暗香幾許!疏朗中,少了粉妝玉砌,柳喃燕昵,多了枝枯葉稀,安靜清寂;天地間,少了一唇蜜語,多了一身清奇。沒了桃紅的親昵,少了飛絮的相依;多了一份沉淀的默契,添了一番清骨的寒氣。
江南的冬季,葬了殘紅,鎖了花期,褪了胭脂,減了青綠。亦如干干凈凈的少女,不帶任何的妝飾,抬腕落筆端莊了自己,顧盼神離素雅了景致。青黛眉底,眼中有了含蓄;梅心梨雨,心中盛滿了矜持。
江南的冬季,蟬聲已息,梅雨靜止。封了一壇春泥,剪了一袖珠璣。琴音中多了涼意,小曲中添了清凄。粉荷碧水涂了宣紙,吳宮桃李附了影壁。小橋流水染了墨跡,紫煙細柳綰了青絲。青苔生詩,蒼白染誓。哭了青衣,拂了塵緇。朱門繡女,冰絲繞指。小樓獨倚倩容低,銅鏡深鎖露齒遲。
冬的眼底,有了對艷麗的挑剔,有了對媚俗的排擠,有了對繁華的剝離,有了對厚重的縫制。水墨了箏器,沉寂了思緒。
雨還是淅淅瀝瀝,少了纏綿多了清麗,少了憂怨多了弦意,經過幾番春秋的漂洗,變得靈動飄逸。小巷還是那個小巷,紫衣還是那件紫衣。朱門深漆,銅鎖新綠,玉盞竹籬,黛瓦紅菊。鏤空的傘骨滴碧,粉色的墻跡陸離。搖曳的裙裾,半掩著臉際,前世的相遇,五百年的期許,回眸的相視,有了心靈的直抵,不見了花事,卻把蓮心拾起。
想那日,你一身長安古意,我一襲江南青衣;你紅塵一騎,我小樓獨倚;你劍眉朗宇,我素手芙蕖;你攜俠骨柔腸,帶一腔情意,我煮一壺相依,斟半盞翠綠;你涉水而來,打馬濕地;我清詞瘦筆,在雨巷盡頭撫笛;你一聲相惜,我一曲等你。
平凡的日子,柴門竹籬,落英一提。你鋪紙,我墨植;你耕犁,我浣衣;你風骨一池,我菊香滿衣;你天涯轍距,我一豆相思;你異鄉憑寄,我一朵淚滴;你窮達不棄,我榮枯不離。恩愛彼此,同枝相憩,寫就了一世傳奇。
弄巷里,不知誰家的女子,尋了一朵紅紙,剪了兩瓣雙喜。做了嫁衣,繡了霞披,描了蝶飛翼,畫了連理枝,點了朱砂痣,修了蘭花指,和了八字,擇了佳期,花轎抬過府邸。新娘子袖里染詞,幾上煮字,對河晾衣,當戶機織。
風慢慢吹起,細雨敲擊。冬天的江南脫掉了華麗的外衣,斑駁了一襲古意。水面上,遙遙地幾聲昆曲;細微里,隱隱地一段京劇。紅粉旦曲,霸王別姬,嫵媚了冬的眉宇,淹沒了遠古的馬蹄。
空寂中,淺舞的酒旗,細斟慢酌的酒肆,朱紅的桌椅,玲瓏的酒具。天涯羈旅,江南小憩。一杯交集,兩杯愁緒,香如謎,醉不知。
明月稀,夢有聚。
江南的冬是秋的延續,流水依依,青山碧碧。可以是艷陽鋪地,也可是凄風苦雨。暖如昔,淚幾句,交替中,多了一份清幽的氣質,有了一份羞澀的細膩。
江南的冬是鎖住的日志。悠閑是它的封皮,神秘是它的外衣。半幅古卷做了底,寒冷睿智做了序,真情是它的鑰匙,打開了就會抽枝吐綠,燕喃鶯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