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幻象（組詩）

李東澤

昨 ?日

給我老婆看病的老醫生

的兒子，今天在給我女兒看病

他拿起針頭

我女兒嚇得又躲又哭

仿佛——我看到

我老婆小時候

的樣子

而在幾天前，我女兒

一步步邁上樓梯

說出“更上一層樓”時

我老婆她會想到

那是十九個月的我嗎

我猜不會

因為我八歲之前

只會摔泥巴

捅燕窩

舉起蜘蛛網粘螞螂

“螞螂”，我妹妹說

“媽，你別老螞螂螞螂的

連我兒子都學會了

人家那叫蜻蜓”

老婆，我埋了你的胎盤

老婆，我埋了你的胎盤

那是一個雨天

我拎著它走到廣場

一眼就看中了一棵樹，新鮮、帥氣

就在它的腳下

我用鮮土，埋好了你的胎盤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埋

倆媽都沒有告訴我原因，只說是老輩傳下來的

咱權當是入土為安吧

起身回來的路上

我又停下來，端詳了幾眼

老婆，那個位置狗叼不去，樹砍不走

也容易找到

等咱們的一朵長大

我會帶她去看，并叮囑她

輸送你營養的皮囊又作了大樹的肥料

你要像樹木珍愛泥土一樣

愛你的媽媽

桑拿天里的雨

落到路邊維修工的后背上

和汗滴融合在一起

落到小區保安的頭上

漫延成一頂潮乎乎的帽子

更大的雨

把一棟紅樓包裹起來

更小的雨

逗留在一朵小花的細蕊上

更多的雨摔倒

在半空中熱騰騰的霧里

大地上

孩子啊

為什么你們的眼睛晶瑩清澈，黑白分明

而你們的父輩，如我

渾濁，且帶有黃斑

麻 ?雀

我住在城里

常見幾只灰不溜秋的麻雀

跳來跳去

像是故鄉最后的靈魂

在尋找歸處

一只飛越江灣的蝴蝶

我乘船巡堤

它乘風飛翔

一只飛越江灣的蝴蝶

被快艇一閃而過

我聽到一聲尖叫

抑或嘲弄擊穿馬達的轟鳴

它張開的雙翅

比起快艇沖出的兩條浪涌

多么渺小

一朵浪花能不能足以使它斃命

如果它不幸撞到貼近水面的電線

它的頭

會流出什么樣的鮮血

它的眼前會跌落一個怎樣的

為它遲謝的夕陽

天藍水闊

如果它迷路了

它能否飛向媽媽的身旁

如果它無力了

它將以怎樣的方式迎接死亡

滾滾江水有否聽到它扇動的翅膀

和細腿的摩擦

一只飛越江灣的蝴蝶

它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

凌晨兩點

它闖入我的詩歌

載著我的疑問小心迅疾地飛翔

老 ?歌

老婆哼了首我熟悉的歌

哄女兒睡覺

此前我也哼過

我七八歲時

爸爸常唱這首歌

老婆也從小

聽她媽媽唱過

老人至今還會突然想起

給孫女唱唱

我想我們的女兒有了孩子

也該會唱吧

就像我們的爺爺奶奶

骨灰都沒了

卻仍站在某處

用我們的嗓子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