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梁：贏得人心遠勝于贏得金牌

劉子倩

提名理由

他不但只是一名優秀的運動員和教練員，更是中國體育界難得的思考者。他不僅僅重視中國國球的戰術和技巧，甚至不僅僅看重勝負與金牌，更多的已經開始考量乒乓球和體育之于中國的真正價值與意義。

劉國梁

中國著名乒乓球運動員，奧運冠軍。現任中國乒乓球隊總教練。

劉國梁背著手，站在四張乒乓球臺中間，偶爾會讓隊員停下來面授機宜。他面前正在訓練的四名球員分別是許昕、馬龍、樊振東和張繼科。在2014年12月最新的國際乒聯男子排名中，他們分列1到4位。不出意外，他們將是沖擊里約奧運會乒乓球金牌的主力。

在外界眼中，有著壓倒性優勢的中國男女乒乓球隊是中國體育的雙保險。2014年對于中國乒乓球來說也是一個“毫無意外”的豐收年，東京世乒團體賽包攬男女團體冠軍，仁川亞運會奪得六金四銀，世界杯男女均斬獲金銀牌。

然而，作為中國乒乓球隊總教練兼男隊主教練，剛滿39歲的劉國梁對于奧運前景仍如履薄冰。盡管從他上任以來，中國乒乓球隊在世界大賽上已連續贏了十年，如今這似乎不僅僅是榮譽更像是一個包袱，“我現在天天想的是輸球，”不過，劉國梁頓了頓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只有想著輸，你才會贏。”

要習慣于不公平

2014年12月11日，劉國梁早早來到國家體育總局訓練局的乒乓球館。這個球館剛裝修不久，容納26張球臺，男女一隊全部隊員在此訓練。從早上8點到10半，劉國梁分別找男女二隊主教練劉國正和閆森談話。之前一天，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蔡振華還在國家乒乓球隊作了冬訓動員。

冬訓是為2015年蘇州世乒賽做準備，但劉國梁談話的主題卻是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日本乒乓球這兩年的態勢讓劉國梁有了強烈的危機感。“6年之后去東京，人家在自己家門口可憋著一股勁兒呢。”劉國梁欠了欠身，“到時候馬龍和張繼科還在不在隊里，狀態如何，你的二隊有誰能頂上，每年抓到什么程度，要把這五年計劃列出來。”男乒二隊主教練劉國正不停地點頭。在劉國梁看來，中國乒乓球隊長盛不衰的秘訣之一便是長期保持危機意識。

2014年，面對世乒賽、亞運會和世界杯的三場大考，劉國梁率隊幾乎拿到了滿分。讓劉心喜的是，馬龍在世乒賽上挺身而出;張繼科在世界杯上觸底反彈;亞運會上，大膽啟用許昕和樊振東均達到理想效果。“成績都拿了，該交的學費也交了，對所有人都有收獲。”劉國梁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劉國梁已經習慣于勝利。但平時，他更像是個憂心忡忡的追趕者。他每天幾乎是最早來到球館，不光要負責男女一隊，還要兼顧男女二隊的訓練，同時處理辦公室和醫務組的工作，抽時間參加企業贊助以及進行乒乓球推廣活動。

按照制訂的冬訓計劃，運動員要封閉訓練36天左右。每天的訓練分為上午、下午和晚上三節，每節時長從一個半小時到兩小時十分鐘不等。劉國梁發現，中國運動員的技術水平從不遜于對手，但大賽輸球更多輸在心態上。劉國梁上任之后規定，在每次封閉訓練之前，都要請專業人士為隊員進行三天的心理會診。為了讓隊員增強競爭力，使訓練貼近實戰，他還制訂了內部的兩套積分系統。隊員參加國際比賽，贏一場積10分。比如，一次公開賽，贏6場比賽即獲冠軍，隊內會額外獎勵100分，但若輸一場直接扣100分，以致于有隊員的隊內積分為負數。“我就是要讓隊員習慣于這種不公平，到了大賽才不會發怵。”劉國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而另一套系統則是專門統計隊員乒超聯賽等國內比賽成績。兩個系統的成績加權之后，是考量一個隊員是否能代表中國隊出戰世界大賽的衡量標準。當然，在這之前，還要通過隊內的“直通”循環賽。一隊的26名隊員，前16名可以參加競爭，前8名則可以有資格參加單打名額的角逐。按照劉國梁的設計，沒有一個隊員在國家隊是“安全”的，排名倒數的隊員要與二隊前幾位的隊員打交流賽，決定隊員的升降級。

中國乒乓球隊的另一個殺手锏是科研創新。國家體育總局在上海成立了中國乒乓球學院，專門為中國乒乓球隊提供技術支持。“哪怕是顛峰時期的我和孔令輝，打現在的馬龍和張繼科，那肯定是沒戲。”劉國梁說，中國乒乓球若沒有科研保障不可能保持如今霸主地位。

“都什么年代了，還讓球？”

在乒乓球館的榮譽墻上，一共有104名世界冠軍，在劉國梁之后，已產生了35名。還差4名，這面墻即將滿員。劉國梁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中國乒乓球隊并不缺世界冠軍，我們需要培養的是有質量、有價值的冠軍。”

然而，帶領冠軍團隊，管理似乎成了一個頭疼的問題，既要堅持隊規，又要把握和尊重隊員的個性。無疑，劉國梁今年在張繼科身上花的氣力或許是最大的。

在2014年德國杜塞爾多夫舉行的男乒世界杯決賽中，張繼科戰勝隊友馬龍奪取冠軍。過于激動的張繼科踢碎了賽場兩側廣告擋板，原本現場觀眾的掌聲也漸漸變成了噓聲。4.5萬美元的冠軍獎金也被國際乒聯懲罰性收回。

現場的劉國梁顯然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走進場內提醒張繼科注意自己的行為。賽后劉國梁和張繼科又先后兩次向國際乒聯、組委會、馬龍以及球迷公開道歉。當時，隨隊的央視體育記者正在現場連線，已回到賓館的劉國梁打電話讓對方留住連線，又趕回賽場，通過央視表達歉意。“杜塞爾多夫與北京有時差，我們第二天一早就登機回國，如果不及時表態，回到國內不知道會炒成什么樣。”劉國梁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不出所料，剛走出首都機場，媒體已經將鏡頭對準了張繼科。事實上，劉國梁的表態是希望承擔負責讓媒體向他開炮，以減輕隊員的壓力。甚至有評論說，張繼科的表現“完全是劉國梁給慣出來的”。劉國梁笑了：“你怎么不說他得大滿貫是我培養的呢。”

回到隊里，劉國梁專門召開會議，讓張繼科作了檢討，并讓國家隊每個隊員發言表態。劉國梁試圖在國家隊樹立一個領軍人物，而張繼科球風硬朗，有個性，人帥氣，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他有這樣的潛質，但偶像絕不是完美的，他有缺點，否則這個偶像就是虛的、假的。”劉國梁囑咐工作人員收集最近網上關于此事的動態，他準備找張繼科再深談一次，“爭取壞事變好事。”劉國梁笑著說。

然而，兩天之后，劉國梁再次“上了頭條”。一周前播出的央視《開講啦》中，劉國梁在倫敦奧運會乒乓球男單決賽前說的一句話被媒體拎了出來：“王皓，你要以輸給張繼科為榮。”中國乒乓球讓球傳聞瞬間成為焦點。

危機公關意識極強的劉國梁第一時間通過媒體辟謠，央視記者也很快澄清是剪輯造成了曲解。如今事件過去兩個多月，劉國梁仍然一臉的無辜：“讓球？誰有這么大的權力，都什么年代了。王皓都等了12年了，你就是真叫他讓，可能嗎？”

劉國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隊隊員會師決賽后，他都有意與雙方保持距離，哪怕是賽前的囑咐，他都會故意站到球臺中間，顯示不偏不倚。事實上，倫敦奧運會男單決賽前，劉國梁專門把張繼科、王皓叫到身邊，希望他們無論誰獲勝，都要給對方一個擁抱，賽后一起展開國旗。劉國梁也有自己的“小聰明”。在決賽最后幾個球時，他都會走下看臺，躲到地下休息室看電視直播，以防獲勝方激動地跑上看臺擁抱自己。

國球的煩惱

在中國的體育項目中，似乎也只有乒乓球稱得上是“長盛不衰”。以劉國梁為代表的那一代運動員打了翻身仗之后，中國乒乓球隊在世界大賽上鮮有失手。媒體和公眾的聲音隨之而來““別再拿冠軍了，否則人家不跟咱玩了”。“都這么說，可我們真輸了，全反過來罵我們。”劉國梁笑著搖頭。

在舉國體制之下，如何發揮國球的優勢，在公眾習慣性關注國乒成績之外，更多的關注乒乓球本身，參與其中，也是劉國梁思考的。在他看來，中國體育走向了一個拐點，舉國體制與職業體育如何無縫接軌，讓更多的參與者了解體育的價值，而不是總是盯著金牌。“體育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游戲，沒有常勝將軍。”

事實上，中國乒乓球隊也開始尋求變化。在國際大賽的雙打項目上，中國球員主動與外國球員配對，在提高觀賞性的同時，也讓比賽變得有懸念。在劉國梁看來，中國乒乓球沒必要再包攬所有項目的金牌來證明強大，通過跨國組合的方式，將其他國家的運動員也能帶動起來，顯然更有利于整個乒乓球項目的發展。

在比賽和訓練之余，劉國梁帶領國家隊參加的乒乓球推廣活動也越來越多。他希望用這種零距離的方式，讓更多的人了解中國乒乓球人的付出，理解金牌背后的艱辛，哪怕有一天國乒輸了球，公眾也會諒解，“贏得人心比贏得金牌更重要。”劉國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