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

王立紅

北團林子有兩家經營古玩的店鋪。一家在街南，叫古香齋;一家在街北，叫古樸堂。

古香齋的老板方文軒五十有六，比古樸堂的當家楚一涵整整大上兩旬。古香齋是家傳的產業，到方文軒手里已經是第五代了，而古樸堂是新開辦的，楚一涵出國回來后，創辦了古樸堂。

兩家店都經營著古玩，但實際上，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不多，畢竟是小地方，銷量小，真正盈利的還是以書畫和日用的瓷器為主。都說同行是冤家，自打街北冒出了古樸堂，古香齋的日子就大不如前。伙計們時而發牢騷抱怨，方文軒只是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呷一口茶，捋一捋八字胡，才朗聲道：“相嘲相詠何時了，爭利爭名早晚休。”伙計們就啞然無聲了。

方文軒無意爭長短，只想安生度日，可古樸堂的當家楚一涵卻不這么想。楚一涵是年輕氣盛，步步緊逼，一心要擠垮古香齋，成為他一家天下。不僅如此，他更嫉妒方文軒小城第一畫家的美名。方文軒擅畫，特別擅畫紅梅。在方文軒的手里，那些梅花就仿佛有了生命，在干枯的枝椏上，迎風傲雪，凌霜而開，一片片，一朵朵，熱烈地綻放，炙熱的紅擁抱著冰雪的白，要把這冰雪融化，形神靈動，大氣飄逸，梅韻悠悠，梅香陣陣。

楚一涵極不服氣。他的國畫練習多年，畫法、畫技都已達到爐火純青之境界。留學國外，他更博采眾家之長，畫風剛毅、凜冽，可在小城，沒人知道他擅畫，他的名頭，遠不及方文軒的響亮。

這天，古香齋的門一開，就有人送來了挑戰書：一山不容二虎，三日后，醉仙樓，一畫定輸贏。我輸，古樸堂歸方文軒所有，你輸，古香齋就歸我楚一涵所有。消息轟動全城，小城人爭相目睹。

三日后，楚一涵躊躇滿志，前呼后擁地來到了醉仙樓。方文軒早已到了，兩個人進了屋就關起了房門。有好事之徒聞風打探，卻聽不到一點兒動靜。從早晨一直到日落將西，兩人才打開房門，攜手而出。事后，古香齋依然是古香齋，古樸堂依然是古樸堂，但此后，楚一涵的名頭直追方文軒，兩人并稱小城畫壇的黑白龍。

不久，日本人占領了小城。長官田野一郎是個中國通，喜歡中國文化，不知怎地，他知道了方文軒藏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跡《秋香圖》，就上門索要。方文軒怎肯讓國寶流入夷人之手，就被抓入大牢，嚴刑拷打。

不久，楚一涵也被抓了進來。

原來，小野喜歡畫畫，他想舉辦一次繪畫比賽，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藝，也想借機侮辱中國人，可小城有名的黑白龍讓他不得不忌憚。《秋香圖》勾起了他的貪念，他借機抓起了黑白龍，砍掉了他們的右手，才把他們放了出來。

?比賽那日，老百姓都被驅趕到了臺前。大家都知道，畫家最重要的是手，小城的兩位名家都被小野砍掉了右手，哪里還有人能和小野比拼？小野是志在必得！

?小野在臺上瘋狂地叫囂，你們中國無人，是東亞病夫！你們中國文化，不如我們的大日本文化！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人們呼啦啦地讓開了一條通道，方文軒和楚一涵從從容容地走到臺上。

?“我來應戰！你敢不敢比？”楚一涵朗聲叫道。

?“一個殘廢？中國無人哪！”小野裝腔作勢。

?宣紙鋪就，筆墨展開。

?楚一涵左手執筆，調料潑墨，揮灑自如，頃刻間，宣紙上就現出干枯的枝椏，層層的梅花，朵朵的梅花，含苞待放，噴薄欲出。楚一涵抬起右臂，紗布中緩緩滲出的鮮血滴灑在紙上，立時，花苞盡開，紅梅綻放，笑傲風雪，脈脈留香。

?小野驚呆了，手中畫了一半的《猛虎圖》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臺下百姓一片叫好之聲。

?等小野醒過神來，方文軒和楚一涵已經在百姓的掩護下逃出了小城。

?小野不知道，楚一涵是畫狂，他的雙手都能作畫，左手甚至比右手畫得更好。

?“方先生，那幅《秋香圖》呢？”

?“放心，我老早就轉移了，要不，早叫他們搜去了。”方文軒頓了頓，“你才是名家，這幅《紅梅圖》，可謂是傳世之作。”

?“多謝先生教誨！那日與先生比畫，先生教我六字真言，靜、禪、悟、精、氣、神，讓我頓悟！”

?“畫品如人品，一樣有靈魂啊——”

?“所以才有了今日紅梅的神韻，紅梅的風骨啊——”

?方文軒和楚一涵擊掌而笑，從此不知所蹤。

?解放后，楚一涵的那幅《紅梅圖》成為絕品，和唐伯虎的《秋香圖》一起藏于小城的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