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領悟歷史的聲音
——飾演莆仙戲《搜孤救孤》程妻有感

俞荔香 （福建省莆仙戲劇院 351100）

深情領悟歷史的聲音
——飾演莆仙戲《搜孤救孤》程妻有感

俞荔香 （福建省莆仙戲劇院 351100）

莆仙戲是中國古老的戲曲劇種之一，它源唐、成于宋元、興盛于明清、活躍于當代。它是中國戲曲演出史上最悠久，最活躍，最具生命力的一支，更是地方戲劇中一朵艷麗的奇葩。莆仙戲不僅具有唐宋時宮廷音樂中教坊音樂的藝術品格，而且相繼吸收了宋元雜劇，明清傳奇，以及清代地方戲的各種養分。不僅保持了古南戲的藝術精華，而且具備了較高的現代藝術品位，令人欣慰的是解放以后在上級的關心呵護之下，由莆仙戲表演泰斗黃文狄主編，于60年代相繼將莆仙戲中的各個行當（生、旦、貼生、貼旦，靚妝（凈）末、丑）等各個角色的表演科介動作集成藉冊；而俗稱“大題三百六、小題七百二”的《曲牌、曲譜》，也由莆仙戲音樂“祖師爺”肖祖植在黃文棟先生協助下集成傳世，為子孫后代留下了寶貴的歷史文化財富。但令人遺憾的是，由于歷史的局限，我們目前所見到的只有紙質的、書面的資料，而那些已遠離我們的亙古之聲更無從聆聽。

今年本人參加《福建省青年演員比賽》時，擔任莆仙傳統戲《搜孤救孤》中程妻一角，在潛心汲取各位名老藝人們演唱方法之時，也對莆仙戲古老的唱腔、唱法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和感悟，在不斷進取、學習、領悟之余，不但令我對本劇種優美婉轉、飽含韻味的唱腔感嘆不已，同時也更激發了我努力探究傳統演唱技巧的決心。

《搜孤救孤》是一出莆仙戲班代代相傳的古裝戲，說的是程嬰為救忠烈之孤兒，舍出親生兒子的催人淚下的故事，在表演中，當得知程嬰要將自己親生兒子當做忠烈孤兒獻出受死時，悲憤凄慘的程妻唱出“親生兒子、父母命根，帶筋帶骨、帶肉帶心。將他獻出受死，問官人、其心何忍？”此時我演唱的傳統曲牌是《望高兒》《寬青衲襖》，在剛剛排練之時，我怎么也找不到切入人物的感情和韻味，本人雖音色甜美，但仍困于音域和各音區難以統一平衡之惑，在淺呤低泣的傳統唱法處理方面，老是達不到劇情與人物的要求。幾經反復之后，我突然想到，老一輩藝術家們象我這種聲音基礎是如何處理類似此種劇情的曲牌唱法的呢，比如黃寶珍（阿妹丕）老師在《梁祝》中的演唱、又比如黃美云老師在傳統戲《秦香蓮》中的演唱，不是也遇到過這種問題嗎，她們是怎么處理唱法與音色、音域、音區與劇情的矛盾呢？

70年代，黃美云老師在莆仙戲《秦香蓮》中演唱《陶金令》時，每場演出均令場下大多觀眾伏椅而泣。當秦香蓮手捧琵琶、面對高中狀元而另逐新歡的丈夫陳世美無限哀傷地唱出：“墻高萬丈分東西，哪有夫郎不認妻，深閨只見新人笑，緣何不聽舊人啼”時，演員動情流淌的點點珠淚，無不令全場觀眾為之揮淚感動；黃美云老師承莆仙戲名樂師龔鳳藻先生，其唱法委婉細膩，堪稱聲情并茂。在《陶金令》一曲第二遍中她唱道：“荊州城外是家鄉，青山綠水好風光，自幼配夫陳世美，夫妻恩愛不尋常”，此時的她用了一句莆仙戲傳統的“拖腔下墜”的唱法，讓該曲更顯得韻味十足。其后的唱段她是用哭聲唱出來的：“三年度過兩年荒，可嘆家無隔夜糧，公婆饑餓把命喪，雙手撒土葬高堂……”此時的她早已是淚流滿臉，泣不成聲了……臺下觀眾也多半淚水盈眶……由她的特殊處理的唱段而產生的藝術的感染力足以令人感動和深思，此時我想，尤其讓人感動和佩服的是幾百年來那些孜孜不倦地傳承技藝的老一代藝術家，近代的如肖祖植、龔鳳藻、黃滿堂、鄭秋聲們，正因為有了他們以頑強的毅力、無怨無悔地進行著的代代相傳的執著行為、才有了海量飽醮著他們出色藝術靈感的內涵傳遞，正是有了這些先賢們一代又一代的口傳身教，才使得我們莆仙戲的寶貴演唱藝術得到了極好的保護和傳承。

當我聆聽到的另一曲由莆仙戲名老藝人黃寶珍（阿妹丕）演唱的《別離間·蠻牌令》之后，更是給了我極大的震動和啟發，這天簌之聲仿佛讓人們傾聽到了歷史的回聲，它的旋律變化通過與方言的自然音節相結合，運用裝飾音和滑音，來襯托語言音調的抑揚頓挫，表現出樂曲的形象和感情，從而使唱腔更富有獨特的韻味和濃厚的地方色彩，目前如阿妹丕老師的這種唱法的人群基本已不見蹤跡。這是傳統戲《梁祝》中的名曲：“別離間奈如今……”在“今”字的演唱至長音的尾巴，突然一個古典韻味十足的↘下滑音，讓祝英臺的凄慘心情躍然如真，接下去的唱段是：“奈↘如今……（散板）無限可憐……（起曲·慢板）情，相逢自有待、何需憔悴損豐神↘，怨↘那怨、梁郎自誤佳期，伓是我娘仔辜負寸心，浮云意遠、落日情深，懷愁抱恨、無語倚翠屏……”每每聽完這些曲子，都令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如此近距離地深情領悟歷史的回聲，真正讓我對老祖宗的寶貴財富愈加敬重和感慨萬端。

于是當我在《搜孤》劇中演唱《寬·青衲襖》中的：“你看他——粉妝玉砌小臉，明亮澄澈眼睛，可心又可愛，可意更可人。生生活活自家血脈，活活生生骨肉至親，將他投入虎口，何異是剜你肉、奪我命……”我也適時運用了老藝人在演唱中常用的“尾音下墜、小三度裝飾、咬字清澈、隨韻踏字”等技巧，果然取得了極好的演出效應。通過演出更加深了我對傳統曲牌演唱的理解——語言是地方劇種特色的載體，在莆仙戲表演中，專用方言與表演形式相結合，形成程式化的戲曲語言；唱腔更是如此。如果失去語言特色，本劇種的特色表現力必然大大減低；這次經過我不懈的努力和實踐，好多觀眾也反映說，仿佛又聽到了老一輩莆仙戲藝術家們的演唱之聲了。

人們常說，中國戲劇程式的豐富性和規范性、與其在實踐中具體的創造性和靈活性的辯證統一，是繼承傳統和創新發展的關鍵所在。著名美學家王朝聞有言，“優美的戲曲程式，不僅是對戲曲表演藝術，而且是對生活的一種特殊提煉。”戲曲音樂正是戲曲提煉生活并對之加以變形的一種藝術邏輯——通過對莆仙戲《搜孤救孤》中程妻一角唱腔的研究，也令我對此語有了更深的領悟與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