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帶我上山當抗聯的李爺爺——北滿省委交通員李升
李敏
1936年冬,離開抗日救國兒童團,我被送到了佳木斯西北方向的板場子屯一戶姓徐的人家里。到了徐家之后,徐媽媽讓我管她叫娘,和徐家姑娘小燕以姐妹相稱。
一天,有一個像叫花子似的人直奔我們家而來,沖進了門兒,連聲招呼都不打,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就把背包放到炕上。
“孩子們,別愣著,快燒水做飯!”徐媽媽發話了,我蹲在灶坑邊還不時地偷看那人。那人細細的眼睛,高高的還帶鉤的鼻子,還有那旁若無人的傲慢神態,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人。于是,我偷偷問徐媽媽,這個老頭是不是特務?沒曾想徐媽媽卻咯咯笑著大聲說:“死丫頭,他是自己人!”
聽徐媽媽說他是從山上來的,我頓時喜出望外,趕緊從沸騰的大鍋里舀上一大碗開水,上前對那人說:“爺爺,請喝開水,先暖暖身。”
徐媽媽向他介紹了我的身份和來歷。飯后,老人瞇著眼睛笑了笑,“你這么一點小丫頭,離家這么遠來參加革命啦?”“嗯,這回我們是四個人一起到這兒的,他們幾個都上了部隊了,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工作。”我說著,噘起了嘴巴,并強烈表示想要上部隊,上山上去。
“你……太小了,你到部隊能干些啥?你還沒有槍高,又騎不了馬。讓別人背著?不,不行,還不是時候……”“怎么不行啊?我干啥都不挑,做飯、喂馬、縫衣洗衣,我還會唱會跳會宣傳……”我急不可耐地強辯了起來。
徐媽媽也為我說了很多好話,大家正在有說有笑的時候,劉志敏同志來了,她認識這位李爺爺,也推薦我上山鍛煉。最終李爺爺同意帶我上山。那天,我的心情特別地激動,興奮得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劉志敏同志也來送行,并從她的口中得知原來李爺爺叫李升。我和李升爺爺告別了劉志敏同志和徐家人,一路往北走。那是個狂風刮起大煙泡,雪沙打面抬不起頭來的數九寒冬。我跟在李爺爺身后走,他那又高又大的身子,能為我遮擋不少寒風和雪沙。
“李爺爺,給我講講你是咋參加革命的吧。”
“咳,那話可就長了……”
李升爺爺,1867年出生在山東省德州屠橋街一個貧苦的搬運工家里。十多歲那年,他爹讓人家給解雇了,生活一下子沒了著落,極度困苦。1894年,運河水出槽,淹了房子和莊稼,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他就一個人肩扛著一條扁擔下了關東。1898年他到了方正縣,正趕上放荒,于是就在方正落腳。開荒種地,一直干到他四十二歲時,才與當地一個姓顧的女人結了婚,并生了兩個兒子。雖然有了家業,生活也還是很困苦。
1915年李升被人騙到俄國修了兩年鐵路,做了兩年苦力,受盡了白俄監工和把頭的欺壓。十月革命爆發后,李升參加了護路隊。后在一次與日本干涉軍的戰斗中,與部隊失散。回到東北后,在黑河、哈爾濱、佳木斯等地趕馬車跑郵政。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略軍到處橫行,李升非常氣憤,他很想像在俄國時那樣,拿起槍來打日本軍,但一直沒有機會。
1932年秋的一天,李升趕郵車往佳木斯去,途中被大漢奸于琛溦的偽軍截住,硬把郵件卸掉,裝上一車武器彈藥,派一個偽軍押運。李升對偽軍恨透了,當車走到江邊時,他假意說車壞了,要修理一下。偽軍大隊繼續往前走了,只留下那個押車的偽兵。李升趁這個家伙不注意,操起一根棒子對準他的后腦砸去,并迅速地把偽兵的尸體和車上的武器彈藥都推到了江里。然后他跑到了一個就近的集市,把車馬都賣了。李升因打死偽兵不敢回方正,就流落到鶴立河南岸的七號屯,這是個朝鮮族聚居的屯子,他在這里打短工,割水稻。
七號屯是中共湯原中心縣委所在地,中共滿洲省委駐松花江下游代表馮仲云同志,當時正在這里與縣委的同志一起開展抗日工作。由于湯原地區農村朝鮮族群眾較多,日本特務、漢奸和封建地主便極力進行破壞活動,挑撥離間兩個民族關系,使漢、朝兩族群眾產生隔閡。馮仲云同志和縣委領導動員許多同志去做漢、朝兩族群眾的團結工作,不向漢奸地主交租。縣委領導和黨員大多都是朝鮮族,所以朝鮮族農民很快就發動起來了,而漢族農民卻沒有團結起來。李升親身經歷過俄國的革命斗爭,深知只有窮苦人都聯合起來,才能打敗敵人取得勝利。于是他積極主動地向漢族農民做宣傳工作,參加和支持抗租運動。經過深入的宣傳教育,消除了民族隔閡,漢、朝兩族農民集合起來,到鶴立鎮舉行抗租和抗日大示威,有力地打擊了日本軍隊和漢奸的囂張氣焰。在此基礎上,湯原中心縣委在七號屯召開了群眾大會,成立了湯原人民第一支抗日武裝——湯原反日游擊隊,開展起轟轟烈烈的反日斗爭。

李升在參加抗租斗爭中認識了馮仲云和縣委的同志,他更加靠近黨組織,也參加了馮仲云組織的干部訓練班。在訓練班里學習了有關共產黨的知識和革命道理,他的覺悟更高了,他向馮仲云同志提出要求加入共產黨。他說:“我在東北鄉村各地都跑過,沒看見過像你這樣一個大先生,刻苦地跑到這樣窮苦的鄉下,來告訴我們這許多抗日救國的大道理。我現在才認識了中國共產黨,我一定要拼著我的老命為共產黨做事,我要做一個共產黨員!”
由于他思想堅定,積極參加抗日斗爭,表現突出,1933年初,經馮仲云同志介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生活經驗豐富,機警沉著,腿腳又快,雖然年歲大了點,但更易于掩護,所以黨組織安排他做了交通工作。
我和李爺爺邊走邊嘮,太陽快落山時到了一座名叫洼達崗的村子進行修整。第二天,洼區婦聯主任李桂蘭由于組織安排需上山工作,于是我們結伴上路,經過幾天幾夜的跋涉,終于到達了東岔河邊的北滿省委機關駐地,見到了我盼望已久的馮仲云同志,那時大家都叫他“馮省委”。
“馮省委”看上去很嚴肅,但說起話來卻很親切,再加上他說“歡迎你們”,我心里特別高興。原來擔心“馮省委”會以年齡小的理由再把自己送回地方去,現在好像可以放心了。
“馮省委,你批準我入伍了,是不是?”
“怎么?你不相信嗎?”
“啊!馮省委批準啦!我太高興了,只要讓我入伍,叫我干啥都行!”我興奮得高喊著跳了起來。馮仲云同志說了許多鼓勵的話,最后決定派我和李桂蘭到六軍去,到了那兒再安排具體工作。到了抗聯第六軍第四師,我成了一名抗聯戰士,而我也和李爺爺分開了。
1938年初,北滿抗聯部隊與活動在南滿的抗聯第一路軍失掉聯系,幾次派人都聯絡不上,最后只得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這位已年過七十的老人。他二話沒說,一個人冒著零下四十多攝氏度的嚴寒,踏著沒膝深的大雪,進入人跡罕見的長白山原始森林。每天只能啃幾口凍得像石頭似的苞米面餅子,吃幾口雪。腳凍腫了,手凍裂了,他全然不顧,仍頑強地尋找著,好幾次昏倒在雪地里,就這樣走了一個多月,終于在一片森林里找到了抗聯第一路軍的隊伍,完成了通信聯絡任務。李升跑交通被捕過幾次,每次他都機智地把文件吞進肚里,無論敵人怎樣毒刑拷打,他也不吐露半點機密。由于找不到證據,不得不把他釋放。同年夏,他尋找第一路軍回來,走到依蘭時由于叛徒告密而被捕,日軍把他當作重要政治犯關押起來,對他施以種種酷刑,灌煤油、烙鐵烙、站鐵刺籠子,他渾身被刺成數不清的血窟窿,疼痛鉆心,死去活來,但他始終堅貞不屈,最后被判處十年徒刑。直到1945年8月15日本侵略者投降后,李升才走出監獄,輾轉尋找黨的組織。1946年8月16日,年已八十歲的李升老人回到哈爾濱,回到了黨的懷抱。由于他年歲大,在獄中受刑過重,身體不好,黨組織安排他長期休養,并派專人照料其生活。1951年國慶節,他被選為東北抗日聯軍代表,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受到毛澤東主席接見。不久他被特邀為黑龍江省政協常委。
1962年,李升同志逝世,享年96歲。
(作者系東北抗日聯軍老戰士、原政協黑龍江省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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