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夢

張路楊

一提起濕地植物，

我們大多想到的都是大片的蘆葦叢，

或連天的荷蕩，

不過若問起這些地方夜間的景色，

人們八成只能想到一片漆黑的水面和滿天星斗。

待真正來到夜間的水邊，

你才會發現那些白天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小生物，

夜里變身成為了周身散發著迷人光暈的濕地精靈。

滿天星斗探精靈

決定夜訪的這片濕地，是一塊位于北京西部國家級濕地公園中心的大面積淺湖。不論什么樣的夜間考察工作，都必須在白天事先設定好活動路線和安全區域，以免發生意外。夏日的正午站在湖邊，即使剛剛經歷了一場驟雨，空氣中依然沒有絲毫的涼意。天空中云層滾涌，而淺湖邊卻熱氣蒸騰，黑天鵝帶領著丑小鴨們愜意地在淺湖中游弋，仿佛完全不理會這雨后烈日當空的炙熱。平日看慣了北方蘆葦塘，見慣了各種植物類型，考察還未開始，我就對這次為了摸清黑天鵝和湖區生態關系而進行的夜訪活動，感到實在是毫無新意！

夜訪其實是從黃昏開始的。日落后的清風，逐漸掃去了空氣中的悶熱。吃過晚飯，把周身噴上厚厚一層驅蚊水，帶上設備，我們開始向淺湖行進。按照一直以來的習慣，黃昏后的散射光頂好用來拍攝花朵，花瓣會呈現出自己最原本的色彩。一路走走停停，反正到了淺湖邊也是一片漆黑，我索性將夜訪前的時間奉獻給路旁的小野花。到達淺湖岸邊時已是滿天星斗，這一晚滿月當空，站在湖岸就如白天預想的一般，一片漆黑，一片蟲鳴。然而，正在我意興闌珊準備打道回府時，我的手電突然沒有電了。

最初巨大的黑暗撲面而來，我突然感到這黑暗伴隨而來的是有趣的新鮮感，雖然備用電池就在包中，但我并沒有選擇立即擁抱光明。過了5分鐘，也或許是10分鐘，當眼睛的神經適應了周遭的光線，瞳孔又開始觀察事物時，我突然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靜謐且神奇的世界，黑夜的湖畔，各種各樣的精靈們散發出柔和又飽滿的光暈！

濕地精靈的別樣魅力

首先是腳邊的一株小小的蓮，它自葉心散發著翠綠色的微光，像一只小號的精致翡翠高腳杯。這個小家伙是我們平日里見到的最普通的荷花的幼苗，或許是上周才從水下挺出的新葉，懵懵懂懂仰視著周圍高大的植物。從葉子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盈張的脈管，在微光中努力地向四周展開著，像個倔強又初見世面的小姑娘，不服輸地要為自己纖小的身軀爭取更多的空間。

小蓮旁邊是一片泥沼，一顆新生的慈姑孤零零地矗立在泥沼正中。相比在大叢植物群落競爭生存空間的小蓮，這株慈姑恐怕更像個注定悲劇收場的英雄。這種澤瀉科的植物根莖富含大量的淀粉和蛋白質，多種動物都把它視為美餐。對于初生的幼體黑天鵝而言，這種小棵慈姑嫩滑的根莖恐怕再可口不過了。這樣的念頭縈繞在腦中，再看看那慈姑的兩片葉子并沒伸展完全，形態蹩腳又瑟縮，就像蘇東坡詩句中形容的那樣，這一刻遺世獨立，明晨也許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慈姑傲立的沼澤地再向岸上走一些，是大片的鳶尾叢。一片綠色的刀狀葉叢中，是代表著不同鳶尾家族的燈塔花朵在發出異色的光芒。藍色鳶尾的花期更早，此刻正努力地開著寶藍色的大花，花瓣夸張地垂向四周，張牙舞爪又不安定。這種鳶尾在南方被稱為屋頂鳶尾，我曾向南方的植物同行請教原由，但他們也說不出一二三來。此刻這個名字倒是頗能形容它與另一種鳶尾的關系，因為藍色鳶尾的花與葉都短粗，周圍那些花期剛開始的黃鳶尾，就像巨人一般仰視著藍色鳶尾，讓矮小的藍色鳶尾那盛氣凌人的態度帶出一股拿破侖想要爬上屋頂的氣勢。這大叢的鳶尾中，黃鳶尾的數量更多，所以即使藍色鳶尾發出的寶藍色光暈有些奪目，這片茂盛的鳶尾叢的光色依然在逐漸地轉向黃色。

往深水區走去，睡蓮和菱角逐漸多了起來。睡蓮在大片的植物中恐怕是與白日顯得極為不同的一樣植物，我甚至懷疑它們被晝間炙熱的陽光給烤熟了，通通散發出暖紅色的色調。睡蓮科植物獨有的葉片結構讓這些家伙在夜晚像是盛滿了粒粒珍珠的紅珊瑚盤，大的小的水珠立在睡蓮的葉片上，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視覺畫面。

仲夏之夜的精靈世界

即使黑天鵝在草窩里睡了，夜晚的濕地也并非僅僅是植物精靈們的世界，圍繞在我周邊的幾百只蚊子且不提，其他或鳴叫求偶或四處覓食的小蟲也讓這個仲夏之夜顯得更為立體多彩。況且黑天鵝在帶崽期不會真的熟睡，他們需要時刻提防著黑暗中躲在蘆葦叢里的夜行獵手：黃鼬、赤鏈蛇，甚至是刺猬。不過這一晚我沒能目睹黃鼬潛行捕獵丑小鴨的一幕，僅僅在將要離開湖岸時，發現了一只姍姍來遲的刺猬，它搖擺著肥胖的身體走到水岸邊，飲水過后開始四處尋找食物，像一位笨拙的胖先生，一番努力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美味——它在開著藍色黃色花的鳶尾叢中捉到一只螞蚱，開始津津有味地朵頤起來。

夜晚，往往是大家忽略的觀賞好時辰，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能看見動植物不同于白天的另樣姿態，也才能發現濕地精靈們不同角度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