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春禽滿樹喧

徐文潮

“綠映紅藏江上村，一聲雞犬似山源。閉門盡日無人到，翠羽春禽滿樹喧。”這是唐代著名詩人韋莊的一首七絕《幽居春思》。春回大地，萬物復蘇。深藏在山中的小山村，無人打擾，沒有喧囂，只有滿樹的小鳥在那里歡快地鳴叫。這里，詩人以動顯靜，來渲染山村的安謐。“滿樹喧”的“動”，反襯“無人到”的“靜”，使寂靜的山村，顯得愈加深沉，而又不失大自然生動活潑的情趣，頗有點“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南朝·王籍《入若邪溪》）的味道。

是的，春暖花開，萬物充滿生機。也到了野生鳥類談情說愛，尋找配偶的繁殖季節。由于它們性腺的發育成熟，便會出現一系列的繁殖活動。而繁殖活動的第一步，就是表現出情景各異的求偶行為，這是野生鳥類繁殖的重要環節。它們的求偶行為，則是通過炫耀婉轉多變的鳴唱、華麗多彩的羽毛，以及婀娜多姿的舞步來吸引對方，進而完成雄雌交配。

所以，每年的這個季節，無論是清晨或是黃昏，那些春情涌動的野生鳥類都會匯集在一處，為爭奪繁殖權，而進行一年一度精彩激烈的炫舞比賽。它們常喜歡聚集在山坡的向陽處，特別是有稀疏高大樹木或小灌木叢的空曠地帶。并以清脆動聽的叫聲，尋找自己的雌性伴侶。選擇在競技場（俗稱：斗雞盤）求偶，這是它們的一種特殊求偶方式。而且會有許多雄性一起進行求偶炫耀，有時甚至會發生激烈的爭斗，而雌性則在一旁觀望，并作最終決定。

可以說，這種求偶活動，保證了參與繁殖的野生鳥類，一般都能具有良好的遺傳基因，健壯的體格特征，以及復雜的炫耀動作。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得到雌性的青睞而被選為配偶。耐人尋味的是，它們的求偶場地（斗雞盤）一般都是固定不變的，只要沒有特殊的變故，它們幾年或是幾十年都會到這里求偶炫耀。

當然，野生鳥類的求偶炫耀，會因鳥而異宜，繁簡不一。就拿同屬于雞形目、松雞科的黑琴雞與黑嘴松雞來說，它們的求偶行為，就迥然不同。

黑琴雞，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雄鳥全身體羽黑色，頭、頸、喉、下背具藍綠色金屬光澤。翅膀上有白色的斑塊。而雌鳥的羽毛大都是棕褐色，渾身布滿黑色和赭褐色的橫斑。特別是雄鳥那18枚黑褐色的尾羽，最外側的3對特別長，并呈鐮刀狀向外彎曲，與西洋古琴的形狀十分相似，故有“黑琴雞”的美名。它們常棲息于開闊地附近的松林、樺樹林和針闊混交林中，以樹木的嫩枝葉、芽苞、花果等為食。

按照黑琴雞的生活習性，每年的4月中旬左右，成鳥就進入了發情期，雄性之間便會進行求偶炫耀，并展開一場為爭奪交配權而發起的激烈爭斗，當地人稱之為“斗雞”。一次，我拍攝黑琴雞的求偶炫耀，就遇到有八雄一雌，9只黑琴雞。

一只健壯的雄性黑琴雞首先站到了求偶場地的中央。它全身烏黑，并閃爍著一種藍綠色的金屬光澤。眼上方那由皮質絲狀物構成的眉紋，由于充血膨脹而顯得異常鮮紅，就像是兩個“雞冠子”。它半張著稍微下垂的翅膀，斜翹起琴狀的尾羽，顯露出尾下雪白的羽毛，就像是一把打開的鵝毛扇。弓頸低頭，不斷發出高亢的鳴叫，很是威武健壯。在它的帶領下，其他的雄性黑琴雞也不甘寂寞，紛紛展示著自己最耀眼的地方。要用自己絢麗的羽毛，以及拼命的撕咬來嚇退對手，一場求偶的爭斗開始了。

這兩只雄性黑琴雞相對而立，先是低聲咕咕地叫著，然后是相對敵視，隨之便蠢蠢欲動。在一陣比一陣高的嘶鳴中，開始為情而爭斗起來。這使我想起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著名詩人劉楨寫的一首《斗雞詩》：“丹雞被華采，雙距如鋒芒。愿一揚炎威，會戰此中唐。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輕舉奮勾喙，電擊復還翔。”

眼前的這兩只黑琴雞，不正如詩中所描繪的那樣嗎？“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一個“探”字，寫出黑琴雞窺伺戰機的詭秘，又顯得從容不迫。“瞋目”寫其全神貫注，而“火光”狀其蓄怒待發。中間一個“含”字，則顯出一種沙場老將的含而不露、靜以觀變的氣度。突然，“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爭斗常常是在最出乎意料的剎那間展開的，當你還來不及反應，其中的一只黑琴雞，早已一躍而起。“驚風”兩字，寫出黑琴雞騰躍而起之疾，而“敷張”兩字，則道出黑琴雞健羽奮張之雄，動態中的黑琴雞形象何其逼真！就這樣，它們一次次地轉著圈子，一旦時機成熟，便飛身撲向對方，兇猛而快捷地叨住不放，嘴、爪、翅并用，連啄帶踹，拼命廝殺，直到對方落荒而逃。

在繁衍的爭斗中，面對大自然的生存法則，這些雄性的黑琴雞，紛紛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個英勇的武士。那涌動在胸腔中的熱血，使它們為了證明自己的驍勇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肢體。有趣的是，那只雌性的黑琴雞卻一直旁若無人，悠閑自得地在一邊覓食，偶爾回頭看看那激戰的場面，好像面前的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似的。不過，最后它總會選擇勝利者，并與之“入洞房”的。

而我在大興安嶺汗馬自然保護區拍攝的黑嘴松雞，其求偶方式則迥然不同。它們完全不像黑琴雞那樣，為爭奪配偶，雄性們常常會廝殺的血染羽毛，你死我活，而是采取一種異常溫柔的競爭方式——跳舞“炫耀”。

黑嘴松雞，屬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因雄鳥會發出短促而清脆，類似木棒敲擊的叫聲，故當地老百姓都叫它“棒雞”。黑嘴松雞的雄雌，在羽色上的差異也很大。雄鳥通體為黑褐色，頭、頸部及胸部，在陽光的照射下，會呈現出青紫色或藍綠色的金屬光澤。尾羽展開后呈楔狀扇形，并均勻地鑲嵌著一排白色斑點。而雌鳥則為棕褐色，全身布滿黑褐色的橫紋，并伴有白色的羽緣。它們喜歡在針葉林，尤其是林下灌木較好的地帶棲息。多以植物葉芽、果實為食，夏季也食一些昆蟲。

每年4月的中下旬，隨著天色漸漸地發亮，森林里的黑嘴松雞，便開始了類似敲打木棒的叫聲，“棒、棒、棒……”節奏歡快，清脆悅耳。霎時間，黑嘴松雞的求偶聲便會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這時，一只雄性黑嘴松雞，嗉囊膨起，引頸仰首，兩翼下垂，展開尾羽。一邊原地旋轉著那雄壯的身軀，一邊發出一陣陣明快的叫聲。隨后，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雄性黑嘴松雞也紛紛落地。

對于這些不請自來的競爭者，先落地的那一只，絲毫沒有表現出有動怒的跡象。而是彼此禮貌地各顯舞技，以討得雌性黑嘴松雞的歡心。它們昂首挺胸，引頸長鳴，互相威懾著對方。時而面對面勁舞，舞步輕盈而急促；時而你進我退，步履一致而有序。它們那展開的尾羽，猶如“云彩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唐代·杜甫《秋興·第五首》）。恰似皇帝出行時，以顯示其尊嚴形象的儀仗飾物——“宮扇”一般，絢麗而大氣。就這樣，它們不停地變換著自己的位置和各種舞姿，努力地吸引著異性的關注。

而在附近樹上觀看的雌性黑嘴松雞，一邊悠閑地梳理著羽毛，一邊時不時地觀望那激烈的炫舞場面。有時也會親自進場，默默地挑選心儀的伴侶。那些雄性黑嘴松雞，一見有異性到來，便會更加亢奮，愈發強烈地勁舞示愛。它們雖已極度興奮，卻依然會表現得斯文而理智。如果沒有異性對其示意，它們絕不會冒然莽動，真乃紳士風度。

雌性黑嘴松雞一旦選中意中人，便主動上前低聲鳴叫，并不斷抖動著羽毛，隨之雙雙消失在灌木叢中。剩下其他的雄性黑嘴松雞繼續炫舞鳴叫，期待著下一個新娘的出現。這樣的示愛炫耀過程，每年大約要持續一個月的時間。

大自然就是這樣的釋愛和無情，弱者自生自滅，強者駕馭族群，詮釋著萬物得以傳承不滅的真諦——優勝劣汰，也預示著又一輪回的繁衍生息即將開始。所以，在黑琴雞或黑嘴松雞求偶炫耀的過程中，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雄性不管采取何種方式，往往都會拼命地展現自身的長處，去打敗面前的競爭對手，以贏得一份屬于自己的權力。當然，這種選擇也是殘酷的。但正是這種殘酷性，才更有利于其種群的壯大和后代的生存。同時，也揭示整個動物界的生存法則：強健的雄性擁有優先生養權，而雌性為了后代的健康，便紛紛把自己托付給了異性世界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