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不得人”的老曹

王君

微信上的年夜飯

老曹拿起手機點開了微信說：“看，這是我女兒給我下載的微信，剛開始我不會用，后來她學了人家網上有個孩子給父母做的微信說明書，照著也給我弄了一個。她說有了這個我們就可以在一起‘過年了。”

老曹是某市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一員，近幾年的春節他都沒有回家，女兒用微信為他直播了家里除夕夜的情況。妻子做的每一道菜，女兒都會仔細選好角度拍下來發給爸爸。就這樣，老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打開照片，看著手機上的美味佳肴以及妻子和女兒的笑臉，和他們一起度過了兩個春節。

“女兒說，她已經預感到今年春節我不會回去了。盡管很早以前在她的再三請求下，我曾承諾過一定會讓她像其他同學一樣，能過個團圓的春節。女兒現在也理解我了，再沒有像以前那樣任性地向我要求過什么。只是這次她突然半開玩笑地說，爸爸如果我帶男朋友回來，你會回來過春節嗎？這時我才猛然發現，我的女兒在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匆匆忙忙里，長大了……”他們可以守住大家，卻守不住小家，成全了千萬人的團圓，卻圓不了自己。

說起往年的年夜飯，老曹說：“我們雖然不能在家和家人一同吃年夜飯，但是能和車上的‘家人在一起，我們并不孤單。我們這隊鐵路公安加上火車上的輪休乘警、客運段列車員、列車檢修人員拉拉雜雜差不多60多人，在旅客就餐完畢后，大家聚在一起，包包餃子，吃吃糖果瓜子點心、喝喝茶、樂一樂也算是過年了。”

當然由于老曹的職業特點，在春節里執行公務的時候，并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運”地待在火車上。最困難的時候是出了車站，因為中國人的習俗，除夕這一晚人們會放下手中所有可以放下的事情，選擇和家人團聚。尤其是前幾年，像一些營業場所在這一晚都是關門閉戶的。如若到了一些小縣城，連家營業的旅店都沒有。如若幸運，一些好心的家庭旅店的店主，會在我們的再三請求之下讓我們進家來。在那樣的環境里，一碗能加根火腿腸煮出來的方便面也是一頓奢侈的年夜飯……我們借了人家的鍋，一群人圍著弄點吃的煮了也算是對得起這特別的一天了。

不穿警服的警察

在采訪過程中，老曹多次提示筆者，不要寫他的全名，更不要上他的照片。他說他們這個行當最怕的就是“曝光”，并不是他們的長相見不得人，而是見不得“壞人”。身為警察的他們，在工作時卻不能穿警服。羽絨服、牛仔褲、旅游鞋……老曹的外表雖不似穿著警服的警察那般俊朗，但仍然精氣神十足。

“2015年1月11日，在K892次列車上，一上車我們就發現了兩名行為舉止十分可疑的人，這個人我盯了他整整一路，最后終于人贓并獲。”老曹的言語中透露著喜悅。春運期間火車站日均客流量達到數以萬計的龐大人群中，查找嫌犯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單從客流人群的神情外貌上分，基本就有兩種人：一種是只關注車次、座位和行程的旅客；另一種就是只關注別人錢財的小偷和只關注小偷的警察。”說起自己的工作，老曹顯得很嚴肅，他說之所以把警察和小偷放到了一起，就是因為在人群中這兩種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尋找。小偷除了尋找要下手的目標外，很多時候也在尋找警察。而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份，這兩種人還要不斷地偽裝自己，讓自己變成“別人”。

“案件的發生都是不固定的，干刑警的就是要跟著案子跑。我們的工作模式是線長點多，所以我每天幾乎都是和戰友在一起。”長時間相處，使老曹與戰友之間形成了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使對方心領神會，對于辦案來說，這種默契是十分寶貴的。“在我跟蹤犯罪嫌疑人時，就算客流再多，我和戰友間的一個眼神交流，就能讓戰友們知道我所跟蹤嫌犯的位置，這種默契有的時候就是很神奇。”

無畏的堅守

回憶起從警初期的經歷，老曹顯得非常謙虛。“起初師傅覺得我笨。”老曹笑著說，為了贏得師傅的信任，老曹天天跟著師傅。最后，師傅終于答應收他做徒弟。早期，老曹跟著師傅學抓小偷，在廣場上，一個目標出現在師徒兩人的眼中，只見這名男子正準備向一個女乘客下手，老曹立即貼了過去，“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樣大”死死盯著該男子，結果立即暴露了身份，男子就此停手，放棄了偷盜。回來后，老曹被師傅大罵了一頓，心中感到非常懊惱。“我覺得自己不聰明，甚至有些笨，但每天去琢磨，就會有很大提高！”老曹說。

作為一名刑警，電視里的追逃畫面是老曹最熟悉不過的內容。在平日的工作里，他們像一把篦子，細梳著涌動的人流，找出一個個犯罪嫌疑人，讓旅客平安踏上旅途。然而這樣的工作每天必須面對著嫌疑人，危險無處不在。最令老曹后怕的是那次查獲吸毒者的案件。2005年的春節，在火車站大廳過機處，老曹攔住一藏毒的吸毒人員。剛開始搜身檢查，老曹的手才碰到男子口袋，就突然感覺被刺了一下，舉起手掌一看出血了。與此同時，那名男子一邊怪異地笑著，一邊嚷著：“我是有艾滋病的！”老曹不動聲色地把該男子帶去檢查，之后自己去了洗手間，反復沖洗手掌，并將情況匯報給了領導。

該男子檢查的結果出來的那一刻，老曹懵了。結果證實其攜帶艾滋病病毒，并使用過針管。老曹被送往醫院，進行艾滋病前期防疫，服用了各種防疫藥物，“事發后兩天里，我完全不能睡覺。”老曹說，加上各種免疫藥物有極大的副作用，服藥以后吃任何東西都想吐，他幾乎就快崩潰了！“大概過了三四天，我盡量不去想這些。而是想，我抓過那么多壞人，我這樣一個好人，老天不會這樣讓我死的。”老曹說。

15天后醫院出了初步化驗結果，拿到化驗單的老曹無法相信化驗單上顯示“陽性”。老曹的隊長第二天聲稱，自己要去驗血需要老曹陪一下，不知情的老曹到醫院后，隊長說，既然到醫院來了那你也驗個血吧。第二次的結果很快拿到了，顯示呈“陰性”，隨后的檢查，確定老曹的確沒有被感染。醫生事后推斷，第一次結果可能是由于藥物反應引起的結果錯誤。

人民的感謝是最好的榮譽

談到春運，老曹特別提到前些年的一個案子。有一對母女，母親趁著孩子放寒假帶著孩子去北京看病。大家都知道前些年的北京，看病貴看病難。這位母親拿著平日里攢的和春節里親戚們湊的壓歲錢，預約了醫生。沒有買到坐票的她們在過道旁蹲蹲站站了六七個小時，本以為最大的難事已經解決了，沒承想半路上遇到了這么個坎——還沒到北京錢就被偷了。母女倆又急又氣，哭聲引來了當時正在車上的老曹。老曹馬上立案并通知車上的隊友，展開了調查。

經過調查老曹他們發現，他們遇上了飛賊。這群飛賊自己配備了可以打開火車門的鑰匙。在火車行駛的過程中，這群亡命徒通常在贓物得手后先打開車門爬到火車頂上，再低著頭匍匐爬向車尾處，等車減速準備停靠的瞬間從車尾跳下去，之后不走出站口，沿著鐵道線逃逸。因為車頂上有著上萬伏的高壓接觸網，稍有不慎便會斃命，老曹他們只能選擇與飛賊斗智。最終老曹他們根據賊的行動軌跡，鎖定之后蹲點守候，單等飛賊入甕，最后終于將其一舉拿下。

后來老曹沒有再見到這對母女，聽說當這對母女拿到追回的救命錢時，感謝的淚水沾濕了扶著她們的警察的衣袖。老曹說：“只有能夠幫助到他人，才能體現出我這個鐵路公安的價值。來自群眾的感激的話語，比任何形式上的榮譽都讓我覺得幸福。”“王記者，請你一定要記得，在文章里呼吁廣大旅客或是在外的人群，不要攜帶過多的現金，盡量使用銀行卡。在火車上的時候，要把包放在行李架處顯眼的、視線所能觸及到的地方。通常一些年輕女性的防范意識比較弱，如果大家都提高了防范意識，那么犯罪分子也就不會有機可乘。”

習慣了的原諒

談及今年是否會回家過春節，老曹說：“干我們這行的，不在家過年才是正常的。每次出差平均都是十多天，遇上特殊任務一兩個月也是有的。我們要根據具體案情的發展，隨著犯罪嫌疑人的路線變化而變化，過家門而不入也是常有的事。 ”

老曹的父親今年70多歲了，身體一直不太好。前些天剛在北京做了心臟搭橋手術。那一段正趕上老曹在外面出差。家里人忙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卻什么忙都幫不上。無奈之下，他為父親雇了個護工，護工一聽他是鐵路公安，覺得他撈了不少油水，工錢管他要的很高。老曹明白，像她這樣對鐵路工作者有偏見的人很多，一說到和鐵路沾邊的東西他們就條件反射得想到貪官、想到利益……對于抱有這種偏見的人老曹不得不一遍遍地解釋，公務員并不代表貪官，公務員是為人民服務的，中國有太多太多在基層上兢兢業業、生活節儉而艱辛的公務員。工作環境的艱苦和壓力對于他們來說都能克服，唯一難以接受的委屈是付出了全部之后卻換來人們的誤解。聽了這些話那位護工按市場價每天收他200元，老曹也沒虧待她，每天再管她三頓飯，畢竟大家都不容易。老曹說，雖然自己掙得不多，但這是他唯一能為父親做到的。

“ 等我回來趕到醫院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對我說‘看你都瘦了，工作完成得怎么樣，要注意身體……，望著病床上的父親，當他虛弱地對我說要注意身體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涌。這些年，我欠他的、欠妻兒的真是太多太多了。可他們始終支持我，女兒今年上大二了，從她出生到現在二十多年了，這種支持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我覺得我此生最幸運的事就是擁有現在的家人。”

“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能在家過春節會是什么時候。”老曹說，“但我愿守著這份孤獨，去換取千家萬戶團聚的美好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