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回家過年的貪官

城灃

看到這篇文字時，應該已過了立春時節，半月后，羊年到來。

此時，若俯瞰中國大地，必會看到擁擠的人流、奔馳的車輛以及機場里焦灼的面龐。從南至北，從東往西，從中原至邊陲，人們不分職業、不分年齡，皆向家的方向飛奔。

只是，羊年的春節，有60余人再難踏進家里半步。這些人大家耳熟能詳：李春城、冀文林、周永康、徐才厚、令計劃、楊衛澤……

不錯，他們就是十八大后被查處的老虎。

他們職務不同，經歷不同，卻擁有一個共同的結果：因違紀被調查，失去人身自由。

回家過年自不成行。

違紀對個人與家庭意味著什么？這，值得每名官員深思。

冀文林：最后一次過年，與家人吃了餃子

聽到兒子升官的消息，父親雖然會很高興，但更多的還是對冀文林隱隱的擔憂。父母在海口的40天里，冀文林幾乎沒時間陪二老。此時的冀文林正忙于大拆大建——以及背后的權力尋租。

冀文林最后一次在家過年是在馬年春節。

大年初一，冀文林獨自回家了。大哥照例把他從呼市接回來，家人團圓，晚上吃了頓羊肉餡餃子。兄弟倆各喝了一小盅白酒，晚飯草草作罷。這位海南省副省長照例沒有說什么，工作上的事家人照例無從知曉。

大年初二，冀文林吃過早飯匆匆離去。17天后的2月18日傍晚，中央紀委宣布：海南省副省長冀文林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這是馬年首個“落馬”的省部級高官。據報道，冀文林與多名落馬官員多有交集，他也是這個貪腐集團中的一環。

1966年7月，冀文林出生在內蒙古涼城縣永興鎮西駝廠村，在三間土窯構成的屋舍里長大，上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排行老四。父母雙方的家族皆為農民，父母靠種玉米和土豆養活一家人。孩提時代的冀文林，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腦袋好使喚”。

到了學齡，大哥冀文俊和冀文林兄弟倆成了重點培養的對象。“腦袋好使喚”加上勤奮，冀文林在高考中取得了近490分，名列全縣第三。填報志愿時，冀文林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去當時的武漢地質學院，因為“畢業出來進礦上，能多掙錢養家”。

1989年，當時的地質礦產部到武漢地質學院挑人。全校只有冀文林和一個上海學生被錄用。隨后，冀文林在仕途上一路升遷——從地質礦產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國土資源部部長秘書、四川省辦公廳秘書、公安部部長秘書等。他的名氣開始在貧窮的家鄉越來越大，鄰里鄉親都知道冀家出了個“大官”，冀家人出門往往有羨慕的眼光投來。

只是，在家人眼里，這些羨慕卻別有一番滋味——他們與這位曾經的冀家老四漸漸疏離。冀文林開始很少回家，頻率低至年均一次，有時甚至兩三年也不回來。電話也常常兩三個月才打一個，通話中，越來越限于表面上的寒暄。

冀文林讓家人看到的僅是自己的另一面。二姐回憶，這個含辛茹苦供養他上學的家，冀文林并不熱情。冀父諄諄的廉政教育，并未奏效。

聽到兒子升官的消息，父親很高興，但還是對冀文林擔憂起來。每次冀文林回來，父親都對他說：咱不貪高，只要平平安安就行。2012年，冀父來到海口冀文林的家。看到上下層的大房子，冀父大驚，在聽兒子解釋說是國家提供的待遇后才松了口氣。在海口的40天里，冀文林幾乎沒時間陪老人。有媒體報道，此時的冀文林正忙于大拆大建——以及背后的權力尋租。

2013年，冀文林官至副省長。一改常態，冀文林與家人的聯系緊密起來，原因是父親已病入膏肓。冀父于2011年做了胃癌手術，2013年病情復發。當年的五一假期，冀文林攜妻女回到涼城家里，與大哥、大姐、二姐以及三弟匯合，當時他們請來了專業攝影師，為這個家庭拍攝下了全家福。

五個月后，老人病情危急，冀文林趕回家。就在這最后一面，冀文林對父親訴說著：“大大，壞心的事、貪官的事、害人的事，我沒做過。我不貪錢，如果貪的話，就走不到今天……”

與家人鄉親疏離的同時，冀文林與貪腐圈子越走越近。據報道，冀文林和郭永祥曾先后在國土部和四川省委成為同僚。在四川期間，冀文林又與李春城、李崇禧先后產生交集。而這三者早就因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官場上的冀文林特別看重“圈子”，落馬的“石油幫”蔣潔敏、李華林等是他的圈中好友。

一切，在2014年2月18日晚停止。

馬年春節，冀文林在家過了年；羊年春節，他再也踏不進當初養育自己的家鄉以及海南上下兩層的別墅。遙想冀文林考大學的抱負——“畢業出來進礦上，能多掙錢養家”，不禁讓人唏噓。家在他的貪腐行為中漸漸被毀。

令計劃：冬至日的餃子吃得一定很不順心

有一點可以肯定，“西山會”的觸角直接伸向山西官場，布置了一條條從省級到市縣的權力鏈條，結成了一張精心編織的網絡。

甲午年冬至，一年中黑夜最長的一天。古語云，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按照中國北方習俗，冬至日要吃餃子。令計劃當天是否吃到餃子，現在已無從可考，即使吃了，也一定很不順心。當日夜20時，中紀委發布消息：令計劃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

令計劃，山西平陸人，入黨日期為1976年7月1日。入黨不久，他便升任平陸縣團委副書記，之前，他在平陸縣印刷廠做撿字工。1978年7月，中央團校正式恢復，令計劃拿到了平陸縣唯一的一個指標。在中央團校學習期間，他認識了分管團校的團中央領導，由此被調到團中央，從此平步青云。2007年的十七大上，51歲的他，以中央辦公廳主任的身份當選中央委員、中央書記處書記，進入國家領導人行列。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句古話在令計劃身上同樣適用。自令計劃擔任中辦副主任，尤其是進入國家領導人行列之后，他的直系親屬或仕途平順，或生財有道。

——二哥令政策，2003年1月晉升為正廳級的山西省發展計劃委員會常務副主任，2004年4月升為山西省發改委主任，四年后再升為副省級的山西省政協副主席；

——三姐夫王健康，三姐令狐路線之夫，2009年從運城市交通局長被提拔為副市長；

——小弟令完成，原為新華社記者，官至局級，2003年下海。2008年帶領一眾山西商人，組建主要投資于Pre-IPO階段的私募股權基金匯金立方，之后兩年多時間投資的十余家公司有7家公司成功上市，保守估計其獲利在12億元左右；

——他的養子、也是其早逝大哥令方針之子令狐劍，公關廣告生意范圍越來越廣、合作伙伴層級越來越高，包括多家政府機構、央企、跨國公司及知名民企。

——就連他的妻子谷麗萍創辦了一家名為“中國青年創業國際計劃（YBC）”的公益組織，創立之初就收到了數家中外大型企業數億元人民幣的資金支持。

就在令計劃如日中天時，其權力的磁場開始吸附越來越多的人繞著他轉，尤其是老家山西，大批在煤炭和權力勾兌中紙醉金迷的政商大佬們。

雖然官居高位，但令計劃一直保持著低調和勤奮。在香港媒體的眼中，令計劃為人隨和，沒有架子，每次遇到記者時都會說一句“辛苦了”。每當大批媒體記者圍住領導人采訪時，令計劃都有意遠遠避開。他經常向記者提醒的一句話是：“不要宣傳我。”由于他的低調、謹慎，在網上和公開渠道，甚至找不到令計劃一張像樣點的照片。

據傳，在中央辦公廳期間，令計劃經常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才走出辦公室。看到周圍的辦公區域一片漆黑，他會驚訝地問：“都下班了嗎？”在值班人員的提醒下，他才會意識到已是凌晨。此時，他并不回家休息，而是在周圍散散步，喂喂野貓，他喜歡這種小動物，從未下令驅逐。天一亮，他又開始新的公務。

多年以后，這個“不著家”的男人回憶自己的一生時，或許會覺得，此生最絕望的時刻并非是在2014年12月22日被調查，而是在2012年3月18日凌晨4點的那個時刻。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那個時刻，北京海淀區保福寺橋附近，一輛法拉利轎車失控撞到隔離帶后化為兩截，造成一死（男）兩傷（女）。坊間傳言，死者為令計劃年僅24歲的兒子令谷。那一刻，依照令計劃的工作習慣，他很可能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走出辦公室。車禍發生第二天的3月19日，令計劃照常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第十三次全國民政會議。

2012年9月1日，令計劃調任中央統戰部部長。有人把這次人事調動視為令計劃政治生涯的拐點。

隨著中央反腐大網的收緊，山西官場引爆地震，令氏家族在其中盤根錯節的關系被抽絲剝繭。2014年2月到8月，短短半年中，山西省7位副省級官員落馬，其中包括令計劃的二哥令政策。10月，令完成也被有關部門帶走；令狐劍出走海外。

四面楚歌之下，令計劃繼續出席各種場合，但明顯寡言少語，強作鎮定。

12月15日，2014年第24期《求是》雜志刊載了令計劃的署名文章——《堅持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正確道路 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團結奮斗》，這篇關于民族問題的4000字文章，是令計劃的名字在公開媒體上最后的正面亮相。

令計劃何時邁出“嚴重違紀”的第一步，尚不得而知。媒體人羅昌平在連載文章《打鐵記》中描述了一個勾連政商關系的組織“西山會”，其出現不晚于2007年，成員主要是山西籍高官，還包括個別身份獲得認可的山西籍商人。他們以不低于三個月一次的聚會頻率保持聯絡。每次聚會，都有豪車接送，手機、秘書、情人必須隔離。多家媒體稱，令計劃正是“西山會”的“執牛耳者”，其他成員還包括令計劃兄長令政策、山西省委原常委、太原市委原書記陳川平、鐵道部原部長劉志軍、女富豪丁書苗、國家發改委原副主任劉鐵男等。

由于成員級別很高，且多人均已落馬，這個神秘的“西山會”究竟如何運作，令計劃在其中如何掌控，外界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西山會”的觸角直接伸向山西官場，布置了一條條從省級到市縣的權力鏈條，結成了一張精心編織的網絡。他的家庭成員作為網絡中的某個節點，與此網一起隕落。

楊衛澤：過了2015年元旦，沒等來羊年春節

在任蘇州市委副書記、市長期間，楊衛澤曾將“北環”高架橋工程包給自己的親戚，其中也有其夫人的參與。接近當地組織部門的人士透露，楊衛澤和落馬的南京3位區委書記之間形成著一個神秘“圈子”。

相較冀文林與令計劃，南京市委原書記楊衛澤還是幸運的。在一年多的“即將出事”的傳言中，他過了馬年春節，吃了2014年冬至的餃子，過了2015年的元旦，卻沒有等來羊年的春節。2015年1月4日，他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這是2015年開年以來首個被調查的副省級官員。

關于楊衛澤，有三個片段讓人津津樂道。

其一，在主政南京的最后300多天里，楊衛澤竭盡全力為自己正名。據傳，他希望通過圓滿舉辦青奧會，展現自己的能力，便首先提出了“大干一百天、環境大掃除”的口號，決定全市開展環境專項整治行動。青奧會結束后，他的調令沒有下來，即將在南京舉辦的國家公祭日被他視為另一次“正名”的機會，他又提出“再干兩百天”。此次結果也沒如其所愿。

其二，楊衛澤還被視為同僚毒藥，每到一處，必有同事落馬。在江蘇省交通廳多年的同事、繼他之后任廳長一職的章俊元，2004年因受賄罪、行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2004年8月，時任蘇州市副市長姜人杰被雙規，楊衛澤時任蘇州市委書記。2004年11月至2011年3月，楊衛澤擔任無錫市委書記，其間，毛小平擔任無錫市長。楊衛澤走后，毛小平接任市委書記，2011年11月即被宣布免去市委書記職務，2012年4月被宣布開除黨籍。楊衛澤與季建業的官場交集更為人關注，兩人共事3年左右，目前俱已落馬，也使得南京成為第一個書記、市長均落馬的省會城市。

楊衛澤落馬前，還有一段小插曲。9月17日晚，南京日報官網——南報網發表了楊衛澤署名的《當官不易是當干部的應有之義》一文，文中專門用一段來論述“為一時好官容易，做一世好官不易”，并表態要“不做不仁之事、不沾不義之財、不染不正之風、不干違法之事”。10月12日，新華網刊發署名“國平”的文章，標題直接明了——“嘆‘當官不易者不宜為官”。南京多位官員評論，楊衛澤的“為官思想”與中央倡導的精神，“不在一個頻道上”。

遙想2011年4月，擔任南京市委書記的次月，楊衛澤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談到，南京是他的第二故鄉。他表示，“一定倍加珍惜時代提供的機遇和舞臺，倍加珍惜組織的厚愛與重托，倍加珍惜全市黨員干部群眾的信任和期待，把我所有的智慧和力量，都奉獻給南京人民，努力把南京城建設得更加美好，讓南京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

他是如何回報自己的第二故鄉的呢？2014年7月30日，江蘇省委第三巡視組反饋的對南京市的巡視意見，給人留下了想象空間，其中就包括：市委對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投入精力相對偏少；一些工程項目建設單純提出速度要求，在廉政風險規避方面還存在漏洞；工程建設、征地拆遷、土地出讓、國有資產改制等領域反映問題較多，跟蹤查處力度不夠；部分招投標流于形式。

據傳，在任蘇州市委副書記、市長期間，楊衛澤曾將“北環”高架橋工程包給自己的親戚，其中也有其夫人的參與。接近當地組織部門的人士透露，楊衛澤和落馬的南京3位區委書記之間形成著一個神秘“圈子”。

談起楊衛澤，關于他與周永康的故事不得不提。這或許能解釋他為何被稱為“不倒翁”。

在主政無錫期間，楊衛澤盯上了出身該市的“大官”——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公安部部長的周永康。“楊衛澤先是巴結上了周永康的弟弟、當時的無錫惠山區國土資源局副局長周元青，后來由他引薦到北京去見了周永康。”見了周永康后，楊衛澤回到無錫大動干戈，不僅叫停了對周的老家厚橋鎮的大肆拆遷、保住了鎮名，同時還把西前頭村打造成了明星村莊。周永康后來一看，說‘哎，這個小子不錯的'。兩人就這樣建立起了關系。

如今的西前頭村南側有一條雙向8車道的公路錫山大道，2011年年底竣工，直通無錫市區，但行駛在這條路上的汽車屈指可數。有村民說，這么多年來，除了這條路，周家并沒有給家鄉人民做過什么實實在在的貢獻。

1942年12月，周永康出生在僅有數十戶人家的無錫小村西前頭村。他還有兩個弟弟，分別為元興和元青。1961年，周永康考入北京石油學院，畢業后，又由東北開始，踏出他石油帝國的第一步。那一年是1967年。此后，一直到1998年，他都沒有離開那黑色粘稠、氣味刺鼻的液體。石油之于他，不但是份工作，更是他完成政治資本積累的最大籌碼，也是他日后仕途騰達的根基。

2013年，周家就已經發生了變化。先是去周家祖墳拜謁的官員少了，再就是周家被裝上攝像頭，最后更是迎來了抄家的局面。2013年12月1日，周元青夫婦被帶走調查。弟弟周元青曾擔任無錫惠山區國土局副局長，官職不高；周元青的妻子周玲英在無錫商界頗有名氣，其控股公司壟斷江陰奧迪車銷售，并與中石油旗下“昆侖能源”合作涉足液化天然氣項目。這一切，坊間傳言，與周永康長子周濱有關。而后者，染指水電投資、油田買賣以及腐蝕司法，現也被帶走調查。

2013年4月，周永康曾經回鄉拜祭祖墳，那天，在很多便衣警察的保護下，周元根（周永康）微笑著和上百名鄉鄰握手。“和村民小聚的整個過程中，他只是微笑，沒說一句話。”也有村民說，那次回來，周曾感慨：“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來看望大家了。”

果真是最后一次。2014年07月29日，中共中央鑒于周永康涉嫌嚴重違紀，決定由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對其立案審查。

如今的西前頭村，只剩余與周家有關的談資。兩套別墅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再也不能被稱呼為家。而周家的父母官，此時必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交代自己的問題。

羊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就在這萬家團聚的時刻，那些曾經風光一時的官員們，卻不能和家人一起度過，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告誡后來的人們，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要做清官，不要做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