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副詞“可”的焦點標記功能

王素改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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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副詞“可”的焦點標記功能

王素改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摘要：副詞“可”具有多種語氣功能，得到了廣泛關注。有學者對語氣副詞“可”的功能進行統一解釋，認為“可”是一個標示話題焦點的焦點敏感式。但是，“可”能夠出現在獨立的句子中，其前面的成分可以省略，主語有時不表示對比，這些都與話題焦點的性質不符。“可”的作用是強調其后的成分是對比焦點，“可”應當是標示對比焦點的焦點敏感式。

關鍵詞：“可”；焦點；話題焦點敏感式；焦點敏感式

副詞“可”是現代漢語中最常用的口語詞之一，也是語法研究的熱點之一。《現代漢語八百詞》《現代漢語詞典》《現代漢語虛詞例釋》《現代漢語虛詞詞典》都列有“可”項，列舉了“可”在不同句式中的不同語氣和意義，有助于人們對不同語境中的“可”進行理解，也為進一步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學者們已經對副詞“可”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和分析，認為“可”的用法非常廣泛，可以運用于各種句式，在不同句式中表示不同的意義。副詞“可”用在謂語形容詞或動詞之前，如果謂語之前還有其他副詞，“可”用在其他副詞之前，副詞“可”一般為輕說語氣。

劉丹青、唐正大指出：“三者(指《現代漢語八百詞》《漢語常用虛詞詞典》《現代漢語虛詞例釋》)都指出了這類“可”有表語氣的功能，都著眼于表語氣時的豐富性和功能多樣性，這是值得肯定的，但因為描寫得過細過散，反而沒能揭示出它的核心語義和語用功能。”[1]他們提出從語用上分析“可”的功能，認為“可”是一個話題焦點敏感式，其作用是標明話題焦點。該功能決定了“可”外在的形式和意義。他們從新的角度避開了繁瑣的描寫，對“可”的本質進行探索，對“可”的深層次研究有很大的啟迪。但是，“可”能夠出現在獨立的句子中，不表示對比意義，其前面的成分可以省略等，這都與話題焦點不一致。“可”的本質作用應當是標示其后成分為焦點的焦點敏感式。

一、焦點類型和焦點標記

焦點最早出現在光學領域，后來為各個學科所借用。焦點在不同的學科領域中有多種不同的理解和解釋。語言學理論下的焦點是與背景相對，說話人認為比較重要，需要通過語言手段強調的成分。焦點關涉諸如語用學、篇章語言學、句法學、音系學等諸多語言學層面，因此上世紀八十年代引入我國后成為語言學界一個新的熱點問題。

(一)焦點是一個非線性語法范疇

焦點可以分為焦點選擇和焦點表現兩個相關部分。話語表達者認為，相對重要而需要特別強調的對象是焦點的選擇，這一概念和句法學沒有任何關系。焦點的選擇只跟話語環境和表達者自身喜好有關，是純粹的語用學和心理學問題，但是被選中的焦點在語言形式上必須有所體現，如果通過語法手段表現，就會在句子的線性結構產生種種形式變化，這便是語法層面的問題。

焦點能夠投射到句法層面，形成一個純形式的非線性語法特征，我們標記為[+F]。這一語法特征和其他非線性語法特征一樣，不是句法成分，不能單獨存在，必須依附于某一句法成分，需要采用諸如添加標記、移位、重疊等語法手段在句子的線性結構中表現出來。這種從句法層面上將焦點成分表現出來的過程稱為焦點突顯或焦點特征實例化。焦點特征被指派到某一語法成分并通過各種語法手段顯現出來，是一個與語用層面無關的純語法問題。焦點不是一種句法成分，而是一種依附于某一句法成分上的特征。正如劉丹青、徐烈炯所說：“焦點可以存在于句子的任何部分，因此不是一個句法結構成分，當然語言中會存在一些表現焦點的手段，這種焦點跟句法也有一定的聯系，但做焦點的成分總是在句法上另有結構地位，例如有的焦點在句法上是賓語，有的焦點則是狀語，等等。”[2]

(二)焦點類型

焦點的類型是焦點研究的重要部分。劉丹青、徐烈炯依據背景所在位置的不同將焦點性質區分為[突出]/[對比]兩個獨立的特征[2]。以句內成分為背景的焦點具有[+突出]的特征；以句外話語成分或認知成分為背景的焦點具有[+對比]的特征，并以此創意性地將焦點分為三類：自然焦點[+突出][-對比]、話題焦點[-突出][+對比] 、對比焦點[+突出][+對比]。

話題焦點只能以句外的某個成分或人的認知成分為背景得到強調，而不能以本句中的其他成分為背景得到突出。在本句中話題焦點并不比句子的其他部分更突出。句子可以而且應當有另外的突出部分。劉丹青、徐烈炯認為，現代漢語“連……都……”格式中的“連”具有標示話題焦點作用，是典型的話題焦點標記[2]；劉丹青、唐正大認為，漢語中的“可”具有標示話題焦點的作用，是話題焦點敏感算子[1]。

二、“可”不是話題焦點敏感式

劉丹青、唐正大認為，“可”的出現使本句在語境價值上不能獨立自足，要求存在一個背景句，并且在本句中有一個話題存在，與背景中的有關成分構成對比關系。可見，作為一個語氣副詞，“其實際的語氣(即語用功能)就是突出句中的話題結構。我們不妨將這種作用的副詞稱為話題焦點敏感算子”[1]。

劉丹青、唐正大走出了對“可”進行細致描寫、分析的路子，不再將目光投射到各種豐富的語氣類型，而是在對前人研究成果的總結和分析基礎上，從新的角度進行描寫，發現了隱藏在這些“差異性”與“豐富性”背后的內部一致性，得出了具有概括力的結論，將“可”的研究推向了新的高度。但是，將語氣副詞“可”看作是話題焦點敏感式是一種誤解，語氣副詞“可”能夠出現在不需要語境的獨立句子中。“可”的本質功能不是突出句子的話題結構，而是提示話語接受者，其后的成分是焦點，在性質上應當是一個焦點敏感式。

(一)“可”能夠出現在自足的句子中

話題焦點是以句外成分為背景得到突出的成分。話題焦點不比句子內的其他成分突出，其出現必須有句外背景，不然句子不能存在。劉丹青、唐正大認為,“可”的出現使該句在語境價值上不能獨立自足，要求存在一個背景句，并且“可”出現的句子中有一個話題存在，與背景句中的有關成分構成對比關系[1]。例如：

(1)你去，我可不去。

(2)小張好，小李可不好。

上面兩例中，后一分句的主語“我”“小李”與前一分句的主語“你”“小張”分別形成對比，促使后一分句的主語轉化為話題焦點。

語氣副詞“可”被界定為話題焦點敏感式的緣由之一，是“可”的出現使句子在語用上不自足，必須與其他句子構成對比關系。但是，在實際語料中可以不依賴于背景句而獨立存在，而且能夠自足存在的“可”字句占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我們略舉幾例：

(3)你到茶館酒肆去，可千萬留點神。 (老舍《茶館》)

(4)這個問題可不簡單，得好好研究一下。(轉引自《現代漢語八百詞》)

(5)至于夜里會不會有暖氣嘛，可不敢肯定。

(6)兩個皇帝佬兒被人俘虜，對誰說來可都不是體面的事。

例句中的“可”出現在句子之中，是為了給句子增加各種不同的語氣，句子沒有“可”也能合法，但是缺失了相應的句子語氣。“可”的出現，并沒有使原本自足的句子變得不能夠獨立自足。同時這樣的句子也不認為“可”有突出話題結構的作用。這里的“可”是為了話語表達者讓接受者注意后面的句法成分，提示后面的成分是本句的關鍵所在，是本句的焦點。

“可”字句能夠自足存在，不需要語言背景，說明語氣副詞“可”前面的成分不是與其他句子相對照而被突顯出來，所以前面的成分不是話題焦點，由此推斷“可”也不像劉丹青、唐正大指出的那樣，是個話題焦點的標記。

(二)“可”前的成分可以省略

“可”作為句子的非必要成分，若其性質是話題焦點敏感式，則它的主要作用應當是表示話題焦點，其出現的前提應當是句子存在話題焦點。如果句子不存在話題焦點，則句子中就不能出現話題焦點敏感式“可”。但是在語料中，有大量省略句子主語的現象。例如：

(7)可別哭了，再哭就讓西大山人把你背去了。(陳映實《山里的世界》)

(8) 咱倆訂婚的事你看好不好？不愿就罷，可別告訴別人。(峻青《虎門“犬子”》)

(9)媽媽，快拿吃的，可餓壞了！(轉引自《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10)張樂仁：呂斌，回來了？會開得怎么樣？

呂 斌：可好啦! (老舍《春華秋實》)

例句中的主語均沒有出現，例(10)中的主語承前省略，句子中不存在話題焦點。如果“可”是話題焦點敏感式，出現是為了標示話題焦點，則不應該出現在句子中，但在例句中都有語氣副詞“可”。可見，副詞“可”不是標示話題焦點。

(三)“可”前的成分不具有對比性

話題焦點是以句外成分為背景的焦點，語氣副詞“可”前的成分是否具有對比性是判定話題焦點的重要依據。通過語料分析，不難發現，許多有“可”的句子的主語不具有對比性。例如：

(11)你們的飯可真香啊！ (王朔《編輯部的故事》)

(12)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王局長。

(13)教育局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啊。 (老舍《四世同堂》)

例句中的“可”出現在獨立運用的句子中，句首名詞性成分“你們的飯”“這位”“教育局”都沒有與其他成分形成對比，不是句子的話題焦點。

“可”出現在動補結構中時，位于句首的成分也不具有對比性。例如：

(14)上了岸，主席說水這么清涼，游得可真舒服啊。( 《人民日報》1993)

(15)現在趙陽都那么大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趙天元《幽默長者陳云》)

動補結構中強調的是動詞的補足成分，語氣副詞“可”前的成分是句子的謂語，不是句子的主語，不具有對比性，不是句子重音所在，不是句子的話題焦點。

(四)“可”前的話題焦點需用重音標示

作為話題焦點敏感式，其作用是表示前面的成分是話題焦點。劉丹青、唐正大認為，“可”如果是話題焦點敏感式，標明其前面的成分是話題焦點[1]。但是如果“可”前面的成分不是單一的名詞性短語,而是一系列的名詞性短語，或者多種語法成分，就不滿足劉丹青、唐正大所說的“可”前面的語法成分得用重音。因為這時的語法成分是多項而不是單項，重音不可能落在相連的幾個句法成分上，句子的話題成分不是由“可”標示，而是由重音標示。例如：

(16)a將來你們可要好好學習，可千萬別像你爸爸。

b你們將來可要好好學習，可千萬別像你爸爸。

例句中“可”的前面有兩個成分：“將來”“你們”，而且兩者的位置可以互換，重音的位置只與話語表達者自身強調對象有關，與“可”的位置無關。

通過實際語料不難看出，語氣副詞“可”在句子中表示的語氣意義豐富，“可”能夠出現在自足的句子中；“可”前面的成分可以省略，可以不表示對比；當“可”前有多個成分時，話語表達者強調的對象由句子的重音決定，與“可”的位置無關。這些均說明，“可”前面的成分不是話題焦點，“可”不是話題焦點敏感式。

三、“可”是焦點敏感式

語氣副詞“可”在句子中的作用不是標示其前的成分具有對比性，而是表示其后的成分是說話人強調的重點，是句子的焦點。劉丹青、唐正大也指出，“可”能促使后面的成分成為對比焦點[1]。與張伯江、方梅提出的焦點標記的判定標準相比[3]77-78，語氣副詞“可”在功能上標示其后的成分是句子的焦點，在結構上不是句子線性結構的基本要素，省略后句子仍然成立；不是句子的重音所在，但是語氣副詞“可”負載自己特有的語氣意義，因此還不是典型的焦點標記，是具有表示焦點作用的焦點敏感式。

(一)“可”能夠標示句子焦點

焦點作為語用因素，在語法上能夠轉化為非線性語法特征 [+F]。理論上焦點特征[+F]可以指派到任何句法成分，在語法層面形成焦點。語言可以用語音、語法等手段使話題得到體現，添加焦點標記是焦點特征實例化的重要手段，焦點敏感式能促成焦點顯現出來被接受者所理解。“可”能夠促使其后的焦點凸顯，“可”后面的成分更容易為話語的接受者重視，容易成為焦點。在意義相同的一組句子中，“可”后的成分是句子的焦點。例如：

(17)a我們明天在錄音棚用新設備給那片子錄主題歌。

b我們可要在明天在錄音棚用新設備給那片子錄主題歌。(不是其他時間)

c我們明天可要在錄音棚用新設備給那片子錄主題歌。(不是其他地方)

d我們明天在錄音棚可要用新設備給那片子錄主題歌。(不是其他設備)

e我們明天在錄音棚用新設備可要給那片子錄主題歌。(不是其他片子)

例句中表達的基本語義相同，它們有相同的深層結構，但是表達者強調突出的部分不同，句子的焦點不同。不難看出，語氣副詞“可”后面的成分更容易成為句子的焦點。

(二)“可”可以省略

“可”雖然表示多種語氣類型，但不是句子的基本要素，因此可以省略，省略后句子的基本意義不發生改變，只是句子在語用層面會有略微的變化。同樣，許多沒有語氣副詞“可”的句子可以添加“可”，句子的意義也不發生變化。例如：

(18)a這個問題可非常難，我們要好好研究一下。

b這個問題非常難，我們要好好研究一下。

(19)a老王，天可陰了，我們得趕緊把谷子收起來了。

b老王，天陰了，我們得趕緊把谷子收起來了。

(20)a丁大哥，我可走啦。 (老舍《青年突擊隊》)

b丁大哥，我走啦。

例句中“可”后面的成分“非常難”“陰”“走”是話語表達者強調的對象，是句子的重音所在，“可”的語氣意義雖然不同，但是都具有提醒聽話人注意的功能。例句中“可”能夠省略，省略后句子的意義沒有發生改變，但句子失去了提醒聽話人注意的功能，變為簡單的陳述。

(三)“可”與“是”“就”相連

“可”是一個焦點敏感式，它的主要功能就是話語表達者提醒接受者后面的成分是焦點。語料中“可”經常與“是”連用，連用的“可+是”不是轉折意義的“可是”。例如：

(21)雨來可是從來沒說過謊。

(22)他們可是不管這些理由的啊。

(23)洪學智想了一著——把彭總屋里的地圖給摘走，掛進了防空洞，他可是不能一日無地圖的喲，何況是在特殊時期。

例句中的“可”與“是”連用，但是不表示轉折的意義，句子中的“可”和“是”都能夠省略，表示的意義不發生改變。例如：

(24)a雨來可是從來沒說過謊。

b雨來是從來沒說過謊。

c雨來可從來沒說過謊。

d雨來從來沒說過謊。

“可”經常與“就”連用，“可”與“就”都能夠省略，表示的意義不變。例如：

(25)a“哥們兒，借不借”，他又說，“不借我可就走了”。

b“哥們兒，借不借”，他又說，“不借我就走了”。

c“哥們兒，借不借”，他又說，“不借我可走了”。

d“哥們兒，借不借”，他又說，“不借我走了”。

例句中的“可”與“就”連用，句子中的“就”和“可”能夠省略，省略與否句子的基本意義不發生改變。

句子中的焦點成分可以有多個，但是，話語表達者認為最重要、最需要突出的成分只有一個，在句子中表現為單一強勢焦點。“是”作為最典型的焦點標記，表示其后的成分為強勢焦點。同樣，“就”和“可”作為焦點敏感式，也應當出現在強勢焦點之前。在一個句子中焦點成分確定，具有標示焦點作用的“是”“可”“就”均出現在焦點成分之前。在句子的線性結構中“可”與“是”“就”連用，這一現象是“可”強調突出焦點的作用所誘發的。

四、結語

“可”是現代漢語口語中最常用的語氣副詞之一，具有多種語氣功能，得到了語言學界的廣泛關注。劉丹青、唐正大認為，隱藏在復雜現象的本質原因是“‘可’是典型的話題焦點敏感算子”。但是通過分析，我們發現大量與劉、唐結論相悖的語料。“可”能夠出現在獨立的句子中，其前面的成分可以省略，主語有時不表示對比。“可”的功能是標示其后成分是話語表達者強調的對象，在句法性質上與焦點標記基本相同，“可”應當是典型的焦點敏感式。

參考文獻：

[1] 劉丹青，唐正大.話題焦點敏感算子“可”的研究[J].世界漢語教學,2001(3)：25-33.

[2] 劉丹青，徐烈炯.焦點與背景、話題及漢語“連”字句[J].中國語文,1998(4)：243-252.

[3] 張伯江，方梅.漢語功能語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王菊芹)

Modal Adverb “Ke” as a Focus of Sensitivity

WANG Sugai

(College of Literal Arts,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450001,China)

Abstract:The adverb “Ke” displays various modal functions, which has been received a great deal of attention. Some scholars give a unified explanation for the functions of the modal adverb “Ke”, regarding “Ke” as a sensitive operator marking a topical focus. However, such facts as the following are inconsistent with the nature of a topical focus, i.e., “Ke” can appear in a separate sentence, the constituents in front of “Ke” can be omitted, and the subject sometimes doesn't convey contrastive meaning. We consider the role of “Ke” highlight the constituent following “Ke” therefore, “Ke” should be a focus-sensitive operator.

Key words:“Ke”; focus; focus-sensitive operator; topical focus-sensitive operator

中圖分類號：H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444(2015)06—0137—05

作者簡介：王素改(1980—)，女，河南濮陽人，鄭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博士。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項目“語用特征對句子生成機制的影響”(12CYY051)；河南省社科規劃項目“祈使特征對副詞的選擇性研究”(2014CYY022)

收稿日期：2014-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