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毛毛,仝其憲
(忻州師范學院 法律系,山西 忻州 034000)
當今世界范圍內陪審制度的發展略顯日漸式微,而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同樣遭遇尷尬。可以說,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內引起理論界、實務界乃至輿論界各方面意見的分歧,指責之聲不絕于耳。學界關于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存廢之爭①在我國有關 廢止陪審制度 的論述,主 要見于陳桂明 的《訴訟公正與程序 保障》,中國 法制出版社 ,1996 年版;熊秋紅的《司法公 正與公民的參 與》,載《 法學研究》1999 年第4 期;還 有申君貴的《 對我國陪審 制的否定性思 考》,載《中國律師 》,1999 年第4 期。,眾說紛紜。到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完善人員陪審員制度的決定》頒布后基本平息,但仍有少數學者依然堅持認為,人民陪審員制度沒能成為浴火重生的鳳凰,倒像是食之無肉、棄之有味的“雞肋”[1]。那么,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未來走向何去何從?
筆者認為,廢止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并非理性之舉。一方面,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已經實行很多年,期間也積累了許多有益的經驗,廢之不用當前功盡棄;另一方面,人民陪審員制度無疑是彰顯司法民主與司法公正最好形式之一,也是一個國家政治民主和司法民主的主要標志之一,是看得見的正義,這已形成基本共識。因此,承載著如此厚重使命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在現代社會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在我國缺乏人民陪審員制度,這就失去了與西方人引以自豪的陪審團制度對話交流的平臺,極有可能成為西方斥責我國所謂的“司法不公、司法不民主”的口實。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利亞早在 200多年前就曾指出:“優秀的法律應當為主要法官配置一些隨機產生的而不是選舉產生的陪審官,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感情作出的判斷,較之根據見解作出的判斷的學識要更可靠一些……如果說尋求證據需要精明干練,作出結論必須明白準確的話,那么,在根據結論作出判斷時,只要求樸實的良知。而一個總是期望發現罪犯的同時又落入學識所形成的人為窠臼的法官,他的知識卻比較容易導致謬誤。”[2]正因如此,在西方國家,有陪審團或陪審員參與審判已經被看作是一種美德。
筆者認為,完全照搬西方的陪審團制度亦不可取。陪審團制度是英美法系最具魅力特色的司法制度之一,也是英美法系國家訴訟的重要組織和制度基礎。其最為誘人之處在于民眾的參與性,許多國家一度被其耀眼的光環所癡迷,紛紛予以移植引進[3]。從英美法系國家陪審團制度的視閾下來審視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只能具有借鑒意義,切不可拿來為我所用,主要是因為西方的陪審團制度與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差異甚遠。當今世界陪審制度包括陪審團制度和參審制度,陪審團制為英美法系所特有,而大陸法系為參審制,我國隸屬大陸法系,屬于非典型參審制度[4]。一般認為,在民族思維特征上,大陸法系法學理論講究邏輯與推理,而英美法系法學理論講究經驗與實用[5];并且英美法系訴訟模式為當事人主義,而大陸法系為職權主義模式。需要明確陪審團制度是歷經幾個世紀的積累而日趨成熟的,有著較為厚重的歷史文化內涵,蘊含著深邃的法律思維與法律文化積淀,將之以“拿來主義”對待,勢必導致“南橘北枳”之危險。 因此,對我國人民陪審員的改革與完善只能以本國的法律文化和具體國情為基礎。
其實,長期以來,理論界和實務界對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頗有微詞的癥結主要指向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運作瑕疵上,雖然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已經運行多年,但是,并沒有像英美法系國家的陪審團制度那些能夠良性運作,彰顯出無窮的司法魅力。而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基本上僅流于形式,根本沒有發揮其它應有的作用。那么,在現有法律制度框架下對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予以完善顯得尤為緊迫。鑒于此,筆者就我國陪審制度在人民陪審員的人數、選任、任期和職能等運行細則上予以研討,并提出進一步完善的思路。
目前我國有關法律對人民陪審員人數的規定一般是 1人。從目前司法實踐的狀況來看,往往有 1名人民陪審員參與到審判中,審判中有 2名人民陪審員的極為少見,這是造成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陪而不議”的主要原因之一。一名人民陪審員面對既熟諳法律又精通操作規程的職業法官顯得身單力薄、孤立無援,其參與審判的代表性不足,難以發揮真正參與審判決策的職能,也起不到監督和制約法官的作用,極有可能淪為只是迎合法官意志的舉雙手贊同的“表決器”,法律賦予人民陪審員的神圣使命則蕩然無存,其結果只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6]在合議庭中,法官有同類,人民陪審員亦應該有同類[7],也就是說,法官和人民陪審員在合議庭中都應該為 2人以上,形成勢均力敵的不同思維方式的共同體。這樣才有利于表達各自的獨立意見,防止法官的意志強加于人民陪審員之上。筆者認為應適度增加人民陪審員在合議庭中的人數,增強其說話決策的分量,真正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依照我國法律和最高人民法院通知中的有關規定,人民陪審員應該由公民選舉產生,或者由基層人民代表大會在廣泛征求人民群眾意見的基礎上推舉產生。但實際上,法律規定的由公民選舉或人大推薦這兩種人民陪審員選任的方式在現實生活中難以付諸實施,同樣有些許瑕疵。法律對人民陪審員的要求過高,試想一下,享有裁判權的職業法官還不是由公民選舉產生的,而代表“草根民主”②此稱謂在于擔任陪審員的是一般民眾,而不是有特定身份的人,它的“草根性”在于它通過普通百姓參與審判。參見周永坤的《人民陪審員不宜精英化》,載《法學》,2005年第10 期。的人民陪審員要求由公民選舉產生,實有小題大做、本末倒置之嫌。一般而言,現代社會公民選舉產生的是議會、政府或司法機關的主要組成人員,鑒于公民選舉的復雜性、成本高或運作困難等因素,一般不宜啟動公民選舉。至于人大推薦,法律規定較為原則,如何推薦?推薦的程序如何?諸如此類的問題法律并沒有做出詳細說明,并且人大是我國的代議機關,享有諸多權力,工作千頭萬緒,平時無暇顧及對人民陪審員的推薦。因此,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對人民陪審員的選任不夠重視,有法不依,這勢必造成人民陪審員選任現狀的混亂。各地選任人民陪審員的方式不一,有的地方由法院直接推薦或聘任;有的地方讓有關單位推薦;還有的地方干脆直接給某單位下指標,隨意要幾個人作為人民陪審員,這就出現了各地的“榮譽陪審員”與“陪襯員”等現象[8]。如此這樣產生的人民陪審員往往是單位不受重視或難以管理的人員,也可能是與法院關系比較好或熟悉的人員。這就削弱了人民陪審員對審判過程的監督作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人民陪審員制度設立的初衷。
因此,我們應該改變人民陪審員選任的方式,當然更不能由某單位推薦。筆者認為,可以借鑒仲裁員選任機制予以選任人民陪審員。因為兩者有諸多暗合之處,仲裁員與人民陪審員均是從廣大民眾中產生,都是法治民主的標志。具體操作如下:
第一,人民陪審員名冊制。可以首先由司法行政機關負責對當地轄區內有陪審員資格的公民根據其意愿進行登記造冊,記載擬聘任的人民陪審員的有關信息,如人民陪審員的姓名、年齡、學歷、職業類別等基本信息。
第二,當事人選定。具體說來,當事人選定分兩種情形:一是由雙方當事人共同選定,二是雙方當事人分別選定。如果合議庭中需要 1名人民陪審員時,由訴訟雙方當事人在法官的主持下從登記的人民陪審員名冊中共同選定一名人民陪審員,如果需要 2名人民陪審員,可以由訴訟雙方當事人各自從候選人民陪審員名冊中選定一名。如果需要 3名人民陪審員時,那么前兩名人民陪審員的選任同上,而第3名人民陪審員可以由法官從名冊中隨機選任。
第三,委托選定。在當事人無法或不愿自行選定或無法共同選定人民陪審員的情況下,可以委任法官從候選人民陪審員名冊中隨機選任。
第四,資格審查。人民法院對當事人選定或委托選定的人民陪審員要進一步對其資格審查,雙方當事人可以對其提出異議或申請回避,人民法院在規定的時間內審查后予以決定,并將異議決定書或回避決定書送達當事人,如果當事人不服,可以申請再次復議,復議決定為終局決定,不得再次提起。
第五,人民陪審員的更替。是指人民陪審員因回避或其他原因不能履行其職責時,由當事人重新選定人民陪審員或委任法官重新選定人民陪審員。人民陪審員回避是導致人民陪審員更替的原因之一。人民陪審員更替的另一種情形是“因其他原因不能履行職責”,通常是指人民陪審員死亡、辭職或成為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等。
按照我國有關法律規定,人民陪審員采用任期制,但法律對人民陪審員的任期并未作出明確的限制,任期一般 2年,并且可以連選連任。反映在司法實踐中人民陪審員的任期更不明顯,有的陪審員一旦被選任就無任何期限了,一干就是十年甚至于二十年不等,真正成了所謂的“陪審專業戶”或“職業陪審員”。但令人怪異的是,這些“陪審專業戶”或“職業陪審員”參與審判的機會也不等,有的幾年也未參與幾個案件的審判,而有的幾年也不光顧法院一回,僅是虛設而已。這就造成了一種荒誕的現象,人民陪審員任期披著法律上規定的“任期制”的外衣,而實際上成了“終身制”。這種現象的持續,一方面,將會使人民陪審員逐步專職化,且日趨向法律職業者演進,并使人民陪審員逐步失去“民間化”或“非職業化”這一固有特性,進而對法官產生一種認同感,最終勢必導致人民陪審員不再具有補充法官職業思維不足的天然作用;另一方面,“陪審專業戶”或“職業陪審員”的盛行,也堵塞或限制了其他廣大民眾參與進法院審判的機會,使人民陪審員在社會中不再具有廣泛性或代表性,并且與人民群眾的距離和隔閡日漸甚遠,這顯然與人民陪審員所弘揚的司法民主、司法公正的立法初衷背道而馳[9]。筆者完全同意中國人民大學何家弘教授的觀點,人民陪審員應改為一案一選,一案一任,并使之真正落到實處。
依據我國有關法律的規定,人民陪審員在庭審中行使與法官同等的職權,即人民陪審員與法官在審理具體案件時,法律地位平等,評議案件時具有平等表決權,并沒有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的分工,法官既負責對對事實的認定,也負責對法律的適用。但實際上人民陪審員大都是被動參與案件的審理,并無具體工作要作,發揮的作用微乎其微。是因為相同的職權雖然不等于沒有職權,但容易被相同職權的其他人代替,并且不留什么痕跡。如果說人民陪審員與法官的職權劃分較為明確,那么,出現互相代替,就意味著一方失職而另一方越權。因此,人民陪審員在庭審中過于流于形式的癥結,一定程度上說與我國人民陪審員職能劃分不明確有一定的關聯。正如先哲所言:“沒有分權就沒有民主”。其實民主思想正是分權原則的基石。民諺也說的好:“獨斷不如眾斷”。有位英國法學家也曾指出,之所以設立陪審制度,其目的就是讓陪審團與法官分權,即分掌審判權,以救濟法官獨享審判權的偏差,促進司法的民主與公正。他們認為法官久居廟堂(法院),往往拘泥于法律,并且習慣于邏輯思維,也難免刻板而過于偏執而遠離實踐。而陪審團均來自民間,熟諳生活,并能與時俱進,他們的理解與倫理更加契合人情與常理[10]。因而,讓陪審團納入法院審判與法官分權發揮各自應有的優勢,可以彌補法官獨享審判權而帶來的不良后果。正因為如此,在西方英美法系國家陪審團與法官在審理案件時是有明確分工的。言以蔽之,法律的問題要有法官來解決,而事實的問題要有陪審團來解決。祥言之,有關法律的問題是如何規定的,又如何適用,由法官決定。而有關事實的問題如何認定,證據是否采信,并且證據的證明力如何,應由陪審團予以確認[11]。我們之所以完全按照英美法系國家的陪審團制度那樣劃分陪審員與法官的職能難以行得通,主要是因為兩大法系在法律思維、法律觀念、訴訟模式以及證據制度等諸多方面有很大差異。但是,我們何不因地制宜地借鑒一下英美法系國家的做法?筆者試圖嘗試在法庭審理三個階段中人民陪審員與法官的職能劃分:其一,在法庭調查階段,人民陪審員負責審查證據,法官負責證據認證;其二,在法庭辯論階段,人民陪審員負責事實問題的審查,法官負責法律問題的審查;其三,在法庭評議階段,人民陪審員負責評議事實問題,法官負責評議法律問題。整個法庭審理由法官主持與引導。如此這樣的職能分工,不但有助于明確人民陪審員在合議庭中的地位和權限,發揮其主觀能動性,提高案件審判的質量和效率。而且有助于避免權責不分,互相代替,最大程度地發揮人民陪審員和法官的各自優勢,達致相得益彰的良好效果。
注釋:
[1]吳丹紅.中國式陪審制度的省察—以《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為研究對象[J].法商研究,2007(3):135-137.
[2][意]貝卡利亞.黃風.譯.論犯罪與刑罰[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20.
[3]喻貴英.走進美國的陪審制度[J].法學評論.2004(2):151-153.
[4]施鵬鵬.陪審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3.
[5]周詳.四要件與三階層犯罪論體系共生論[J].中外法學,2012(3):645-647.
[6]何家弘.陪審制度改革斷想[J].中國律師,1999(4):13-14.
[7]李昌林.從制度上保證人民陪審員真正享有刑事裁判權——論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完善[J].現代法學,2007(1):151-153.
[8]廖永安.社會轉型背景下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路徑探析[J].中國法學,2012(3):150-152.
[9]胡加祥.等.對《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的幾點思考[J].法治論叢,2006(3):62-64.
[10]胡大展.西方陪審制度隨筆[J].比較法研究,2005(6):122-123.
[11]魏敏.從中美比較看我國陪審制度改革走向[J].社會科學,2001(11):3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