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丹,李忠峪
(貴州師范學院歷史與社會學院,貴州貴陽550018)
水文化作為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個民族在長期利用和管理水資源的生產實踐中,“基于對周圍自然環境的認知與調適而創造出來的一種文化現象。它通常包括對水資源、水環境的認識與信仰,利用水資源的技術,管理水資源的制度這樣三個方面”[1]57。蓋因各個民族所生活的自然地理環境和社會歷史背景等方面的差異,不同民族群體創造的水文化有著鮮明的地域特性和民族性特征,其內涵也千差萬別。正如國際水歷史學會主席威菲里奧斯·特吉·特瓦特所指出:“不同社會、不同群體、不同時代的人們對水的認識和控制能力是不同的,因此,要進行人類與水之間關系的歷史重構就需要我們去分析這些特殊的,與水有關的文化和社會現象。水在阿曼,在卑爾根或者是在昆明都同樣的重要,但是它所蘊含的意義卻不完全相同。”[2]37
布依族總人口現約有2 870 034人(2010年),其中97%以上聚居于貴州省南盤江、北盤江和紅水河流域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及安順市、貴陽市、六盤水市等地的部分鄉鎮。作為生活在西南地區最古老的、以稻作為主要生產方式的百越族系的民族,布依族先民早在秦、漢時期就過著“耕田有聚邑”“飯稻羹魚”的定居生活。緣自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和獨特的生計方式而對水的珍視,并由此產生的水文化也因此成為這個民族傳統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
精神水文化是一個民族對水資源、水環境的認識與信仰。就布依族的精神水文化來說,其內涵主要包括布依族先民對水與“創世”的理解、水神崇拜、水在人生儀禮和歲時節令中的禮俗功能及其象征意義、保護水資源的措施以及為預防旱、澇災害所設立的各種禁忌等。它對布依族民眾的文化心理、社會生活等都產生了十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水是生命之源。因此,早在神話思維還在統攝著先民們認知活動的遠古之時,人們就已經開始探尋水與世界和人類之間關系的相關命題了。而最能集中反映先民對于水與世界和生命的關系的理解和思考的表征莫過以水為基質的水生型創世神話。在這種類型的神話中,水或被看作萬物的本元,或被視為構成物質世界最基本的原素之一。但因各個民族賴以生存的自然地理環境等方面的差異,水生型創世神話中的水的形態也千差萬別。有研究者將中國南方少數民族水生型創世神話中水的存在形態劃分為基本形態和變化形態,前者指水及水的各種存在形式江、河、湖、海、井、泉、溪流等形成了世界、生成了人類。后者指水的各種變形形式,如:氣、霧、云、雨、雪等[3]73。這一立論是符合中國南方少數民族創世神話的實際情況的。
布依族先民自古以稻作為生計方式,臨水而居,水是布依族生活中最基本、最重要的生計基礎。因此,布依族民眾在探索世界的形成時才自然而然地將水視作天地的始基。在布依族神話《混沌王》和《盤果王》中講到:在很古很古的年代,宇宙間一片迷蒙。混沌王哈氣成霧,扇氣成風,宇宙仍然混混沌沌,天地不分,東西南北不辨。這時,盤果王出現了,他用鞭子一揮,把宇宙劈成兩半,上浮者為天,下沉者為地,上有日月星辰,下有河流山川,天地從此就開拓出來了[4]33。《賽胡細妹造人煙》說:“很古很古的時候,世間只有清清氣,凡塵只有濁濁氣,清氣濁氣亂紛紛,清氣呼呼蒸騰騰,濁氣噗噗往上升,清氣濁氣同相碰,交粘成個葫蘆形。清氣濁氣相粘后,四方八處昏沉沉。不見樹木和野草,不見走獸和飛禽。后來創世祖神布杰公用神力分開清濁氣,使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5]17-19布依族水生型創世神話中這種將“氣”作為天地萬物的起源,實則正是將水作為天地起源的始基。正如恩斯特·卡希爾指出:“在神話的想象里,總是暗含有一種相信的活動,沒有對它的對象的實在性的相信,神話就會失去它的根基。”“神話的真正基質不是思維的基質而是情感的基質。”[6]96-104
在農耕社會,風調雨順是百姓最大的心愿。因此,與水有關的宗教儀式在世界宗教中不僅普遍存在,而且始終處于核心地位。在布依族的傳統宗教中,大多數宗教儀式均與水相關。
龍(布依語叫“囊厄”)是布依族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水神”。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布依族民眾建構起了以龍崇拜為核心的水神崇拜體系,并伴以豐富多彩的節日和儀式。布依族民眾相信凡有水的地方都歸龍神管轄。江河深潭,山塘水庫,都是龍宮水府[7]143。更獨特的是,因為龍是水神,而水又是生命之源,于是布依族民眾將對龍的崇拜推而廣之,衍生出“家龍”“寨龍”“山龍”“樹龍”“圈龍”“出龍”“朝門龍”……當降雨稀少或水資源匱乏而威脅到農業生產時,人們或祭水龍求雨或驅逐“旱龍”。于是,祭水龍求雨與驅逐旱龍構成了布依族傳統的“水事活動”的重要內容。例如:每年農歷三月初四,云南曲靖一帶布依族民眾要舉行相應的祭水(龍王)的儀式。屆時在寨老、“布摩”(巫師)的帶領下全村集體出動,帶著節前備好的豬、雞、鴨、水酒、香、蠟、錢紙和染有植物顏料的糯米飯團等物品,先到河邊的神廟前舉行“生祭”。生祭即由布摩念《祭水經》,誦經完畢后即將帶去的豬、雞、鴨當場宰殺,供到廟前,并將帶去的香、蠟、紙錢火化。“生祭”完畢后,將犧牲取下放在鍋中煮熟后重新放回祭壇上,布摩再次念《祭水經》敬供,進行“熟祭”。祭祀完畢后,寨老將煮熟的肉取下分給各家各戶。然后全村老幼在河邊同時吃酒、吃肉,飯后還要舉行對山歌對和相互潑水祝福[8]443-444。貴州黔西南一帶的布依族群眾的祭水(龍)活動則是在龍井邊舉行。屆時每家的當家男子都要參與(祭祀的祭品與云南曲靖布依族祭祀活動使用的祭品大致相同,但沒有生祭的環節)。祭品擺好后,布摩念經道:“天千地裂縫,無水撒秧種,敬奉老龍王,快快把雨送。”念經完畢后將帶去的香蠟錢紙焚燒儀式即告完成[9]100。另一種祭龍的儀式是舞母豬龍,即選七名精壯成年男子,光著膀子舉著用七個豬籠連成的、插著嫩柳條的“母豬龍”,在鑼鼓聲的伴奏下到附近的寨子去耍水龍求雨。每到一家,主人就要用水潑龍,連人帶龍一起潑。據說水潑得越多越吉利,龍王才會噴云霧下大雨。安順、畢節等地的布依族民眾還設置了專門紀念戰勝蛤蟆精、保護莊稼免受冰雹災害的小白龍的“白龍會節”。節日從每年農歷的六月二十三開始,各寨布依族民眾舉行為期三天的舞龍活動。白天舞龍時,年輕人脖子上要系紅布條,在村子周圍找一塊寬闊的壩子,在鑼鼓聲的伴奏下不斷揮舞手中的龍。晚上,則點燃龍腹部的桐油燈在山間小道上或田邊地頭揮舞。節日期間,人們必須遵循不準動土、不準推磨、不準舂米等相關禁忌。白龍會節是為預防冰雹災害、祈求風調雨順的節日,但在本質上也是水的節日[10]107。
民主改革前,惠水、羅甸、平塘等地布依族民眾每年農歷五月初五都要在村旁有大古樹(神樹)或田壩、河岸邊有巖石、巖洞的地方設壇舉行祭祀求雨的儀式。儀式由德高望重的寨老主持,儀式包括請布摩念《祭龍經》、“祭水神”(驅趕旱龍、迎水龍降臨)和“祭米魂”等多個環節[11]64。其中以祭水神的儀式環節最為重要。而在缺水的貴州鎮寧西南部的扁擔山,司水的龍在布依族心目則中成為了懶惰而貪睡的神祗。為求風調雨順,當地布依族民眾每年都要匯集在扁擔山上組織“騰龍節”活動,在龍脊背化著的扁擔山上騰鬧一次,讓其醒來發祥[12]59。
與龍的崇拜緊密相關的是布依族民眾對“風水”的信仰。有研究者認為,中國傳統的“風水”之“風”,即“龍鳳”之“鳳”;“風水”之“水”,即“龍鳳”之“龍”[13]24。即是說,風水中的水實際與龍崇拜和水神崇拜是相通的。布依族民眾不論是建寨還是下葬都要請宗教職業者布摩選擇風水寶地。所謂風水寶地,在布依族民眾看來,就是有“龍”棲息的地方。在風水寶地建寨或建墳墓可確保風調雨順、子孫繁榮。民間傳說布依族先民曾經生活在山洞中,后來走出山洞,選擇水牛群踏平的地方建寨。但因工具的落后和自身的無知而經常傷到龍脈,致使“龍就往河去,龍就往河逃”,莊稼和牲口都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后來大家“順河邊去找,沿河岸去尋”,把龍請回家后,莊稼才又茁壯,六畜才又興旺。因此,建寨、建房或修墓時請布摩舉行相應的儀式,并念誦《請龍經》是必不可少的。《請龍經》中將龍分為有金公龍、銀母龍、瀑下龍、山坳龍。田野龍、龍郎、龍崽七種。每一種龍都有自己的職能:瀑下龍管風調雨順,山坳龍管山林茂盛,田野龍管五谷豐登,金公龍和銀母龍管財源不斷,龍郎管衣食充足,龍崽管子孫發達[14]33。
受“萬物有靈”觀的支配,在布依族傳統文化中職司管水的神除了龍以外,還有負責看護稻田灌溉的“水口神”(布依語稱“喜當納”)。“水口神”居住在稻田的水口處,且每一個水口都相應地有一個水口神。到每年“開秧門”(插秧第一天)時,要到村寨周圍面積最大的稻田的出水口處舉行祭祀水口神的儀式,以確保稻田水肥水長,稻谷豐收。否則就會遭致旱、澇之災[12]644。有的地區的布依族民眾在每年“六月六”時也要舉行祭“喜當納”的儀式。
圍繞保護水資源和防止干旱的發生,布依族民眾還在生活中設立了一些相關的禁忌。這些禁忌中有的在今天看來沒有什么科學依據,但體現了布依族人民珍惜和愛護水資源的態度,和對風調雨順的向往。例如,鎮山布依族群眾在待客時,飲酒忌諱說“干”,而只能講“明”。因為干就意味著“干旱”“天干”,而“明”則表示“風調雨順”,有望豐收。另外,每年開春打第一聲雷后的三天不得動土,摸過死人的人不得碰種子,否則會導致大旱。禁止婦女進入村寨的“龍山”。大年初一不能向門外潑水,否則會引發洪水[15]218,等等。
水對于布依族民眾的生產、生活的重要性還內化成內涵豐富的象征和隱喻,嵌入到人生儀禮和歲時節令之中,形成鮮明的民族特色。依照布依族傳統,挑水是婦女的“專職”,也是判斷一個婦女勤勞與否的標準,所以,一些地區的布依族民眾中至今還保留著新媳婦過門第二天要起早挑水的習俗。但因早上挑水的婦女很多,挑水必須早起。如果落在別人后面,人家會說是留戀男人的“熱被窩”來遲了,會遭到善意的調笑,所以剛過門的新媳婦通常天不亮就要起床挑水[16]116。而夫家水缸里的水是否充盈,則是評價一個媳婦是否能干的重要依據。
研究表明,在原始先民看來,人的靈魂是不滅的,生與死也是連續不斷的綜合體。同樣,在布依族民眾看來,生與死沒有明顯的界限,二者的區別僅在于死者比生前多得一個名份和所喝的“水”不同罷了。流傳于安順地區布依族群眾中的《古謝經》中這樣唱道:
“生不多得一個名,死了另得一個名(陰間名)。到你喜水(指喜喝亡命水而自然去世)的年頭,你實在喜歡水,喜吃鐵井水。……到你喜水的年頭,你實在喜歡水,喜歡吃銅井水,……[17]104
依照布依族傳統觀念,既然水是“創世”的始基,經書中以不同的水作為生與死的代名詞,既包含著對死者的哀悼,同時也有招魂之意。布依族民眾綜合性的生死觀也正是通過水得到了反映。
在布依族傳統節日中,水還因伴隨不同的儀式,被納入到不同的民俗活動而兼有不同的禮俗功能和象征意義。例如:布依族新年有挑“金銀水"的習俗。所謂挑“金銀水”是每年新年的正月初一凌晨,雞叫頭遍,家家鳴放鞭炮后,全寨的年輕婦女,無論婚否,都要挑著頭天準備好的栓有紅絲線的水桶,打著燈籠趕到村子的水井邊,搶挑新年第一桶水的習俗。據說誰家女子搶得新年的第一挑水她就是世上最聰明、最幸福、最勤勞的人。布依族民眾相信這挑水既能治病、驅邪,還能延年益壽。因此,家人不僅會用挑回家的這挑“金銀水”象征性地洗澡,以求一年到頭平平安安,不生百病。同時還會舀出一部分給家中的牲畜飲用或灑在農具和谷倉上,讓家畜更加健壯,讓莊稼長得更加茂盛、產量更高。所以,這挑“金銀水”是吉祥安康、勤勞智慧的象征。而村中搶挑到第一挑“金銀水”的姑娘或新媳婦則會受到全寨的姊妹們的祝賀,有的用五顏六色的花線拴在她的發辮上、手婉上、水桶上,予祝她年年挑金挑銀,金銀滿倉。同時這家主婦便從水缸里臼一瓢“金銀水”來給大家嘗嘗,意思是讓所有的姑娘都變得更聰明、勤勞和更美麗[18]270。搶金銀水也因此成為春節期間姑娘們和新媳婦最興奮的一件事。貴州威寧布依族挑新水的習俗略有不同:挑水的任務由男子來完成。除夕之夜,等到雞叫后拿三張紙錢和三炷香到井邊祭祀井神,祭畢后將新水挑回家。但“新水”所蘊含的吉祥安康、勤勞智慧的象征意義卻是一致的。
物態水文化是指人們在利用、保護水資源的過程中設計、學習、創造并使用的物態設施。主要包括以水為動力源的生產工具、以水為載體的運輸工具和運水、裝水、分水工具等。這些工具不論是自己的發明創造還是向周邊兄弟民族學習、借鑒而來的,都早已嵌入到布依族傳統文化的結構中,是布依族民眾對水的理性認識的直接體現。在布依族的物態水文化中,生產工具主要包括用于磨面的水磨和水碾;提水工具主要包括水車、扯水筒、龍骨車、戽水桶;分水工具主要是“水口”;運輸工具主要是竹排;游藝和競技工具主要是龍舟等。這些水利器具是布依族民眾勤勞智慧的見證,不僅增強了布依族群眾的利用水資源的效率和抗旱能力,而且一些用水器具還與布依族生活的生態環境融為一體,成為布依族村寨重要的人文景觀和充滿布依族風情的靚麗風景線。水磨、水碾是利用水流的落差形成的沖擊力作為動力,帶動石磨、石碾轉動的水力裝置,主要用于碾、磨谷物等糧食,在農耕時代是十分重要的生產工具。水車、扯水筒、龍骨車、戽水桶等則是裝水、運水的重要工具。在地勢起伏、降雨分配不均的貴州山區,用此類水具可以將地勢低洼處的水傳送到地勢較高處,也可以在不破壞水渠的同時,用于改變水流的方向,因此是布依族民眾調水和抗旱的重要設施。直至今天,布依族民眾聚居的地方都還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水口”也叫“碼口”,是用石材、木材制作(或用石塊加稀泥壘成的),安放在溝渠和田間進、出水口的水利裝置。多為一口或兩口。水口用于控制水的流量,調節水流的方向。“水口”在布依族民眾的農業生產和合理分配水源方面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因此,在多個村落共同使用同一水源時,水口還是維系村寨之間和諧關系的重要紐帶。竹排是布依族人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生產制造的運載工具。布依族生活的地區江河眾多,且竹資源豐富。利用竹子廉價、筆直、腹空(在水中可產生巨大浮力)的特點制作竹排,既輕便又靈活,是布依族人連接外界的重要交通工具。
作為一個愛水的民族,布依族游戲、競技活動大多與水相關。龍舟競渡是布依族民眾十分喜愛的競技活動,主要是在端午節祭完龍神后舉行。布依族龍舟具有物態水文化和與精神水文化的雙重特性。皆有驅邪逐疫、祭龍求雨和游戲娛樂的多重功能。
布依族民眾在創造豐富多彩的精神水文化和物質水文化的同時,還創造了豐富多彩的的制度水文化。所謂制度水文化,主要是指管理、利用、分配和保護水資源、水環境制定的規章制度和鄉規民約。布依族制度水文化源遠流長,尤其是近代以來,隨著布依族地區生態環境的變遷和人口的繁衍,人們對賴以生存的水資源的有效利用和保護有了更自覺的認識。各地布依族民眾在傳統社會組織的主持下,以寨為單位,紛紛制定鄉規民約并勒石成碑。隨著時光的推移這些鄉規民約的基本精神早已深入民心。盡管這些碑刻大多已經無跡可尋,但民間遺留著的部分石刻、碑文仍然可以為我們管窺布依族水文化中的傳統制度水文化提供“一孔”。例如:建于清咸豐九年(1859年),現立于安龍縣城東十公里布依族聚居的阿能寨的《阿能寨謹白碑》云:
其法,國有律條,鄉黨有禁約。全寨岑、韋二姓采心公議,將雞、豬崽、□(缺少一字)水,在此井邊合息禁止:
凡不洗萊、布、衣,污穢水井。凡寨內不許窩藏賭徒引腳賊盜;凡若有估騙籍故拷(敲)磕者,定約人□□□□□□(缺少六字);凡若有盜賊進寨,大眾搌跡,誰戶不秉人等行查根由者,將伊命賊□(缺少一字)黨;凡各畜(蓄)邊田邊地樹木柴薪,不許砍伐□□(缺少兩字);凡各依碑序,以□(缺少一字)保善畜(蓄)。若有不遵公議,干□(缺少一字)豬、雞、酒加培(倍)賠完。公謂言之不先矣,特此謹白。
清道光二十四年立(公元1844年)建于今貴定城南59公里的抱管鄉抱管村的《抱管龍井碑》規定:“第一塘汲水,第二塘洗菜,第三塘洗布洗衣,第四塘洗穢物等件。每年淘井4次,每次合家周而復始,如違公罰。”[19]258
貴陽市花溪區新民布依族鄉竹林寨井邊豎立的《永垂示禁》民約碑:“為禁止挖塘坎,暗挖碼口,坻府井水事,須由兩邊碼口流出均分,方遵古制。違者罰銀陸兩。光緒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花溪區新民布依族鄉除了勒石成碑的成文鄉規民約外,還存在大量的約定俗成、代代口頭相傳的用水民、護水民約,這些約定俗成的鄉規民約制約和規范著民眾的用水行為。根據一些研究者的調查,竹林寨除《永垂示禁》的碑文外,民眾還嚴格尊崇“誰人也不能亂動碼口,保證東、北兩面良田的收成。”尤其是天旱時,不要因為搶水破壞了大家的和睦關系。調查過程中,我們還得知,除碑文上所規定的內容外,還有眾人口頭上議定的各種習俗井規。如:上水池食用,中水池洗菜,下水池洗衣,大塘洗尿片;產婦一月內,不準到井邊等。違者除遭罰款外,還要受到鄉親們的譴責的用水行為規范[15]115。
類似這樣的鄉規民約都非常具體地對本社區或村寨的水資源的使用、分配、利用和保護作了規定,具有很強的操作性。這對于保護水資源和水環境,防止水體受到人為的污染具有很好的效果。這些規約的制定和實施充分體現了水作為自然資源和社會資源的雙重屬性。而關于布依族傳統社會組織在鄉規民約的制定和順利實施方面對于當前水資源保護和利用過程中基層社會組織的缺失而引發的保護措施不力、保護效果不佳的情況有著十分重要的啟發意義。
布依族傳統的水文化融水信仰文化、水物質文化和水制度文化三者為一體,是布依族民眾集體智慧的結晶。作為民族傳統文化的結構性組成部分,布依族傳統水文化不僅體現了布依族民眾敬畏自然、崇拜自然的樸素自然觀和生態觀,而且還體現了布依族民眾對于水與社會和諧的緊密關聯的認識,其文化內涵是十分豐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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