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丙甲
《科學生活》:國人特別是男同胞對“煙酒”是情有獨鐘,但煙酒對健康的危害很大,喝酒傷肝、傷胃,吸煙傷肺、傷心、傷血管……那么,如何才能使大眾遠離煙酒呢?
楊教授:整個社會對飲酒這個問題還沒有足夠的認識,甚至覺得喝酒,特別是喝高檔酒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其實,從健康學的角度來說,最好不要喝酒,如果喝酒,也只能喝一些低度的果酒。因為即使是人們比較推崇的紅葡萄酒,里面可能有些抗氧化、調血脂的成分,但含量十分有限。但葡萄酒是個混合體,在獲得這點有益物質的同時,身體也攝入了很多有害的酒精,對健康的損害不容忽視。所以,從健康的角度來說,酒是最好不喝。
吸煙的危害人所共知,雖然我國也在控煙,但成效并不明顯,控煙的力度還遠遠不夠。我們中國參加了世界衛生組織《煙草控制框架條約》,但是控煙的狀況并不很好。主要是抽煙的人還不重視煙草對健康的危害,也不注意到對周圍人和環境的影響。所以,我們還是要加強宣傳力度,形成一個全社會控煙的氛圍。這一點在一些發達國家就做得較好,人們認為,抽煙是“健商”不夠的表現,使吸煙“上不了臺面”。有了這樣的大環境,控煙的效果就會好。可見,我們國家的控煙問題還需要社會各方不斷地努力。
《科學生活》:您是醫生又是健康科普專家,您自己有哪些養生秘方呢?能和我們的讀者朋友們分享一下嗎?
楊教授:很多人都以為醫生是很會保養自己身體的,其實并非如此。就拿上夜班這件事來說,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上夜班,一直到四十幾歲當了副教授以后才可以不上夜班,但是,還要在家里待命,隨時等待電話通知趕去醫院會診。直到當了教授以后才和夜班告別。醫生平時的工作壓力也大,所以,并非醫生都保養得很好,只不過知道一些醫學知識,可以指導自己的日常生活罷了。我是做到了不抽煙、不喝酒,飲食方面我也沒有什么忌諱,什么都吃,只是飲食的量上會有所控制,自己做到心中有數,并不是遇到喜歡的東西就大吃大喝。另外,就是堅持運動,我的運動時間是在晚上,這是年輕時養成的習慣。因為那時工作很忙,又做醫生又做院長,還要寫一些科普文章,所以,白天的工作非常忙,抽不出時間運動,我就把運動安排到晚上,一般是八點到八點半。
我想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個時間段相對自由,是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因為此時,一天的工作應該也告一段落了,當然醫生們晚上要看書,但總可以擠點時間出來運動。以前,我是買了個跑步機在家里跑步,還用壞了兩臺跑步機。后來,隨著年齡的增大,我將跑步改成了走路、快走,就繞著小區走,心中有數大概走幾圈,每天走個半小時到40分鐘。夏天的時候,走好后洗個澡睡覺,睡眠也會好。倒是冬天的時候,如果是特別冷,運動后又容易出汗,害怕吹風著涼,可以根據情況,在那些特別冷的日子里暫停一下,等天不那么冷了再堅持運動。像今年上海的冬天就不是很冷,可以堅持運動。
對于年紀輕的人可以堅持每天跑步。很多年輕人也有鍛煉的想法,心血來潮時,買了張健身卡,準備每天去健身房鍛煉身體,但大都三分鐘熱忱,很少有人能一直堅持下來。往往年底一算也沒去幾次。再加上那些健身場所大都處于商務區,離居住的小區遠,往往很難堅持下來。所以,不如每天堅持在小區里鍛煉,跑跑步,還是比較現實、可行的辦法。如果家里空間比較大,也可以買個跑步機,因為跑步機可以控制跑步的速度、時間,而且,每當看見跑步機就會無意中提醒自己需要跑步了,這樣更容易堅持。
《科學生活》:現在,人們的工作、學習、生活的壓力很大,常常會出現一些過勞的亞健康狀態。那么,該如何調整自己,以緩解精神壓力?
楊教授:當手頭的工作很多時,就要適時調整自己,將事情分分類。分析一下,哪些事情是緊急的,哪些事情是重要的,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緊急而重要的事情排在第一位先做,緊急而不重要的事情排在第二位做,重要而不緊急的事情排在第三位,不重要也不緊急的事情排在最后。比如說,畫畫,對于做醫生和院長的我來說,這個事情不緊急也不重要,就可以先不做,等有機會,順便就把它做了。當年有一次,我去浙江出差,和另外一個醫院談技術合作的事情,那我就帶著畫冊去。對方安排在雁蕩山山腳下的賓館,對方院長還未到,正好借這個機會,我先畫上兩幅素描,像進行這些業余愛好的時間就得見縫插針。當然,對所做事情的選擇也很重要。有些事情我是從來不做的,像打牌我就從來不參加,甚至下棋,我也不情愿做,覺得浪費時間。別人眼中的休閑活動:泡泡桑拿、足浴,這些事情我也是從來不做的;電視我也基本不看。所以,每個人都要安排好自己的時間。
現在,我在醫療方面的工作很少了,可以更多地發展自己的興趣。我最近花點時間看些小說,看下去真是愛不釋手,后悔這么好的精神食糧以前自己接觸太少。隨著信息科技的發展,現代人的閱讀時間越來越少,特別是大部頭的書籍,幾乎很少涉獵。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埋頭于手機,各種刷屏,接受的都是碎片化的信息。其實,這樣做既很浪費時間,又不能獲得多少“營養”。我覺得,年輕人還是應該沉下心來,看些好書,哪怕一次看不了太多,一次看個幾頁,也是好的,然后用書簽夾好,只要有閑暇時間就多讀一些書,這樣一年下來也能看個好幾本書,這樣對個人的幫助很大。當然,要選擇好書,還是要看名著,之所以稱之為名著,要么內容寫得好,要么意義深刻,總之,是值得我們看的書。
《科學生活》:我們知道,很多疾病和遺傳的關系非常密切,但后天的生活方式對人的影響也很大,那么,兩者的關系到底是怎么樣的?
楊教授:遺傳與健康的關系十分密切。現代研究發現,很多疾病,特別是心血管疾病、癌癥都與遺傳有一定的關系。但是,這里我要強調的是,并非是遺傳這個疾病本身,不是說你的上一輩生了什么病,你就一定生這個病,而是你更容易生這個病,是你對這個病的病因可能有“易感性”。既然你知道了自己對這個疾病有易感性,就更應該避開這些相關的病因。像我父親是抽煙的,他最后也是因為肺癌病逝的。我有兩個堂兄,都抽煙,一個死于肺癌,一個死于老慢支,而且年紀都不大,也就50出頭。所以,我就很在意這件事情。雖然肺癌本身不會遺傳,但我的體質可能對煙草中的有害物質“易感”,所以,我是絕對不抽煙的。我常常和民眾們提到,心血管病、高血壓、糖尿病都存在遺傳易感性的問題,但遺傳易感性不是遺傳疾病本身。遺傳屬于內因,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如果屏蔽掉產生這個疾病的外因,單單內因是不會發生作用的,那么,疾病就不會發生。所以,遺傳的因素其實是告訴我們如何繞開疾病。
《科學生活》:現在的醫患矛盾比較突出,您既是醫生又做過院長,您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
楊教授:我們不能膚淺地認為醫患糾紛就是因為病人胡攪蠻纏或者醫生拿紅包。這和國民素質、整個的文化氛圍都有關系,也不是一時就能解決的。其實,醫患關系不甚和諧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不是中國特有的現象,只不過在我們國家表現得更劇烈一些。比如美國,美國的病人也會找醫生打官司的,但他們不是“醫鬧”,而是訴諸于法律。醫生也不是自己去應訴,而是找律師去應訴,如果醫生輸了官司就賠錢。這是他們處理醫患糾紛的方式。
這里面可能存在一個經濟方面的問題,由于現在很多醫療項目都是自費的,患者花了錢,病又沒治好,最后人財兩空,所以,心理很不平衡,這也是產生醫患糾紛的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如果不花那么多錢,問題就會緩和得多。
現在,人們看門診候診的時間一長,便有怨言,須知如今很多大醫院負荷過重,醫療資源總是有限的,一些病人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到大醫院來看病,解決的辦法是回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去,找全科醫生看,就方便了。其實這也是我不斷提倡培養全科醫生的道理。
另外,醫生方面也存在著問題。我們的醫生只重視科學,而很少重視病人的心理感受,病人的社會背景。比如說,一個頭痛的病人來了,我是神經科的專家,專門看腦腫瘤的,這個病人頭痛,醫生必定會考慮病人是否患有腦腫瘤,那么,就少不了讓病人做個CT,因為腦腫瘤肉眼是看不出來。然后,CT做出來沒有腫瘤,那么,醫生向病人說,“恭喜你啊,腦子里沒有腫瘤。”這個時候病人不干了,埋怨醫生不應該給他做CT,他就是一般的頭痛,開點止痛藥不就得了嗎?其實,病人本應該去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找全科醫生看,又何必來找腦腫瘤的專家呢?
再就是,醫生們往往只是從自己的專業角度來診治。現在醫學分科分得很細,這樣做的好處是出現了很多不同領域的專家,某個專家絕對擅長看他本行的疾病,但是,人們患的疾病卻沒有那么單一、純粹。所以,這里面也有醫學本身發展的問題。還有,醫生們比較恥于跟病人們說“你的病治不好了”,而病人總覺得,來到醫院,特別是這種大醫院,病肯定能治得好,那么,一旦病人因病去世,病人家屬就會認為是醫療事故了。
我們的民眾并不了解醫療的風險,其實,很多疾病,醫生也無能為力,醫學也有局限性,不是醫生不想把病人治好,而是,有許多病是沒法治好的。所以,醫患關系的不和諧,有種種原因。從醫生這方面,我們要不斷提倡醫學的人文精神,醫學是為人服務的,所以,醫學應該有它的人文性,但是,多少年來,我們只是把醫學看成是一門科學。中醫同道這方面做得要好一些,更加親民一些,民眾也更容易接受。
《科學生活》:您前面提到的全科醫生,一般只有在社區醫院才有,但是,人們對全科醫生的需求卻越來越大,如何解決這個矛盾呢?
楊教授:走發展全科醫學的這條路是歷史的必然。從世界各國的經驗來看,當經濟發展之后,必定是要求最直接的基層醫療服務要與之配套,而不是小病、大病都跑到大醫院去看。我國現在存在的主要問題是,我們社區醫院的醫生水平不高,民眾信任度差,而這種狀況會隨著全科醫學的發展和人們對全科醫學認識的提高而逐步改善。
我本人是個專業程度非常高的專科醫生。我是個內科醫生,而且是內科醫生里面的消化科醫生,在消化病里面我主要看肝病,肝病里面我主要看肝癌,所以,我是看肝癌的醫生。當然,專科醫生確實必要,比如,一個肝癌的病人來找我看,我肯定很專業,但是,如果我到社區里面,我只會看肝癌就派不上用場了,因為一個社區里面也沒幾個肝癌的患者。以前,讓大醫院的醫生下到社區去,大都很難堅持。領導們想得很好,希望大力推進大醫院的醫生進社區,但事實是,大醫院的醫生不會看社區的病。社區里看的是腰酸、頭暈、吃不下飯這些問題,這些就需要全科醫生來處理。
我是中國全科醫學的積極推進者,我做過中華醫學會全科學會主任委員,至今仍是名譽主委。我做的工作就是促進全科醫生的培養。我們中山醫院是全國第一個設立全科醫學科的三甲醫院。我覺得醫科學校的大學附屬醫院都應該設立全科醫學科。如果醫科學生在學校里面就不知道什么是全科醫學,那么,他以后怎么會去做全科醫生呢?現在的醫學生在實習的醫院里面都是看一些疑難重癥,當這些學生畢業以后不單不愿去基層醫院,他們也不會看基層醫院的病。所以,我覺得,像中山醫院這樣的教學醫院必須有全科醫學科,讓學生得到學習和鍛煉。
現在的大醫院都在忙高精尖的東西,醫院的領導層都希望自己醫院的醫生出成果,或者是論文在美國國際上頂級雜志發表了,或者能做什么大的手術了,等等。但是,不應該忘記,醫院還有培養學生的任務。學生要學高精尖的知識,但也要學一般的東西,所以,我也一直在呼吁。但是,直到今天為止,全國也沒有幾家三級大學附屬醫院設立全科醫學科。比如,杭州有一家醫院,是香港邵逸夫投資的,它有全科醫學科。其實很多國家和地區的大醫院都有全科醫學科,像我國臺灣的大醫院也有全科醫學科,他們叫家庭醫學科。
現在,大批的醫學生畢業了,但是,有些學醫的學生找不到工作,因為他們不愿意到基層去,甚至不愿意當醫生了,當然這里面也有待遇等現實的問題。再加上現在的醫患糾紛比較尖銳,越來越多的醫學生及在職的醫務人員離開了醫療的崗位,這是一種巨大的人力資源的浪費。一個醫學本科生至少要讀五年大學,研究生還要再讀幾年,如果最后沒有從事醫療的工作,這無論對社會還是本人來說都太可惜了。
《科學生活》:聽說您的業余愛好十分廣泛,特別是繪畫和寫作,您還在上海美術館辦過好幾次畫展,取得了不小的成就,是這樣的嗎?
楊教授:我的業余愛好還是蠻多的,當然,比較集中的還是畫畫,特別是鋼筆風景畫,屬于素描一種。素描這個詞來源于西方,“素”就是不用顏色,“描”就是描繪眼前看到的東西,中國畫里面有一種傳統的畫法叫做“白描”,也是一樣的意思,就是用線條勾勒景物。我沒有專門學過畫畫,和大家一樣,就是在中小學上美術課向美術老師學習的那點基礎,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愛好。
特別是在我學醫以后,需要看很多大部頭的醫學書籍,而且我在讀醫科是在1957年,那個時候,政治運動也多,畫畫被看成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很不合適,所以,我也有相當一段時間把繪畫這愛好丟掉了,直到1980年以后才重新撿起來。所以,像這種鋼筆畫,我也差不多畫了三十幾年了,不斷地畫,熟能生巧,邊畫邊學邊琢磨,我也常常看別人畫的東西,常常去看畫展,買一些繪畫的書籍學習,加上自己不斷地實踐,才逐漸有了進步。可見,很多東西只要用心去鉆研,就會有所收獲。
美術界為了提倡寫生的精神,在上海美術館為我開了兩次畫展。我們知道,現在很多畫家已經不寫生了,因為寫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要站在外面畫上一兩個小時。所以,很多畫家就拍張照片回去畫,還有的畫家連照片也不用拍,就按照畫報上攝影家拍好的作品畫。但是,美術界還是提倡寫生的精神。我在浦東國際會議中心那里畫浦西,從早上9點開始畫到下午4點,將近畫了一天。從十六鋪到北外灘,一共畫了六張,然后把他們拼接起來,成了上海外灘全景圖。累嗎?不累,俗話說樂此不疲,人們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總是愿意花心思去做。
除此之外,我還喜歡寫作,寫得比較多的還是醫學科普的文章。我寫過許多醫學科普作品,最近,剛剛完成一部醫療方面的小說。里面包含24個短篇小說,每個短篇小說都包含一個主題,都是有關醫學方面的。有些是贊美全科醫生的,比如《王家媽看毛病》,是說這個王老太太有高血壓、糖尿病,雖然病情穩定,但她只相信看專家,每次都是她女兒陪著她去,因為要看兩個科的專家,十分不便,女兒也不堪其擾。但是有一次,她女兒出差去了,沒人陪王老太太去看專家門診了,她就只好去社區里面看全科醫生,誰知這個全科醫生看得非常仔細,王老太太心悅誠服,決定以后再也不看專家了,就看全科醫生。
還有《李老伯的胃病》這篇文章,是寫李老伯有一段時間酒喝得多了些,覺得胃不太舒服,其實也沒什么大事,結果李老伯到大醫院找了一個胃癌的專家看病,他不想說喝酒多的事又怕專家不重視他的病,就把病故意說得嚴重些。這個專門看胃癌的專家,一看是個老年人來看胃痛,還說人也瘦了,也不想吃飯了,結果就讓李老伯去做胃鏡,結果胃鏡也沒什么問題。其實他本應去社區里面看全科醫生,吃點藥觀察、觀察。我希望通過類似這樣的一些故事,使民眾對醫學之艱難、醫者之艱辛,多一份理解,相信這也會有利于醫患之間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