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佩斯大飯店》：一場華麗而冒險的童話游戲

劉焱可

韋斯·安德森是一名個人風格化極其強烈的美國導演，他于2014年執導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是其第八部電影長片。像他的前七部電影一樣，《布達佩斯大飯店》具有韋氏電影的一切元素：移動長鏡、暖色調的艷麗布景、精致裝潢與服飾、冷幽默、一個了不起的焦點人物、一段或幾段令人驚艷的成長關系。在短短1小時40分里，一個混合謀殺、越獄、械斗的故事拍得簡直像一場華麗而冒險的童話游戲

劇情圍繞布達佩斯大飯店的神秘主人展開，回憶中嵌套回憶。難民出身的酒店禮賓員ZERO，被一位堪稱完美舊紳士的酒店經理古斯塔夫先生培訓，跟著他經歷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盜竊、謀殺、越獄、出逃等事件，穿越炮火，最終見證了“貴族歐洲”的崩塌。

電影《布達佩斯大飯店》海報

一、色彩鮮艷明麗，充滿浪漫主義

韋斯·安德森一向被稱為“童話導演”，皆因他的電影視覺風格充滿童話色彩。《布達佩斯大飯店》全片充盈著鮮艷飽滿、絢麗多姿的色彩，將這一風格發揮到極致，讓觀眾在欣賞之余，與主人公一起進行了一次華麗的冒險，仿佛穿越時空來到電影故事發生的年代。

整部電影的色彩斑斕多姿，主要以粉、黃、紅、藍、黑、白、紫、灰為基調，呈現出一幅幅美輪美奐如油畫風景般的畫面。觀影過程中，有一種徜徉在古老的歐洲時代的獨有感覺，考究的布景和精心打造的道具，每一處細節都能給觀眾帶來一場視覺上的盛宴。影片故事的主要發生地是在一座大飯店里，這幢飯店擁有哥特式建筑風格，建立在高大連綿的雪山之上，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童話世界，裝飾豪華，雄偉而氣派。而導演為這座遺世獨立的大飯店打造了最明艷的色彩和最歡快的節奏，矗立在山頂上的飯店莊嚴與溫馨并存，其裝飾以粉色和白色為主色，賓客只有乘坐雪山纜車才能夠到達。并且每一個進入飯店的人都感覺帶了無限的榮光與尊嚴，他們氣宇軒昂地走過大片耀眼的紅地毯。另外，經理古斯塔夫和侍從身著紫色配有紅色的領結的燕尾服西裝，以一種嚴謹與尊貴來迎接客人。

《布達佩斯大飯店》中的人物的每一個動作，都帶有摩登時代特殊的美感，在如夢幻般瑰麗的大酒店中，人物的服飾和建筑相得益彰，全片的主體風格充滿清新的浪漫主義色彩。此外，導演特別重視象征意義，通過這些帶有對稱色彩的畫面，在細節選擇上，呈獻給觀眾的是別樣的觀影體驗。如白雪皚皚的山谷和黑黢黢的夜色表現出肅穆與恐怖，死去的伯爵夫人的兒子和殺手的黑色禮服則是貪欲和自私的象征，獄警和犯人的灰色制服寓意秩序與落魄。

這部色彩濃郁充滿戲謔幽默的喜劇定格在黑白影像，以悲傷的結局收尾。講述人ZERO告訴作家，在關鍵時刻，為了保護他，古斯塔夫先生不幸被軍人槍殺，所以才由他繼承了這家大飯店。影片的結尾透露出一股濃濃的憂郁與傷感，在觀眾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色彩由鮮艷轉為陰郁的黑暗色調，瞬間轉換，突然間拽入整部影片所彰顯的文明火焰與人性光輝之中。屹立在雪山之中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成為人類文明永遠的棲息地，成為一個逝去了的美好時代的象征。

影片中現實與虛幻相互交織，場景的切換如同夢境接力一般，自然流暢，毫無違和感。“中世紀風格的電影中巧妙的色彩、照明設置使影片給人一種童話般的感覺，但是一般都是講述了一個嚴肅的主題。整部影片中色彩直接起到深化影片主題內涵的作用，構成不再只是影片風格化的輔助，從雪山，到教堂，到監獄，到火車上，再到遺世獨立的站臺塔，影片每一站都有不同的風景，延續了韋斯·安德森‘成人童話’的一貫風格，粉嫩嫩、甜得令人發膩的整體色調與局部色彩選擇注重每一個細節畫面，使電影中的畫面充滿了唯美的詩意。”充分體現出了影片嚴肅與荒誕同存，甜美和苦澀共生。[1]

二、敘事結構獨特，蘊含懷舊意味

《布達佩斯大飯店》中故事沒有僅限于一層回憶，而是以一個俗套的很久很久以前式的結構開始，使用四層講述結構，一個故事離不開一個講故事的人和一個聽故事的人，始終呈現的是一個身臨其境的講故事的過程，還有他們同時所處的環境。韋斯·安德森用精湛的功力充分展現了講故事的藝術，四重空間層層遞進，宛如俄羅斯套娃，依次揭開掏出一個如萬花筒斑斕的昨日世界：單線故事情節串起性格迥異的眾多出場人物。

影片開頭是一位小女孩來到墓園為崇拜的作家掃墓，在這位作家的石像上，本該出現名字的地方，僅僅刻著“作者”一詞。她將自己的鑰匙掛在無名作家的石像上，并拿出一本名為《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書，她將書翻過來，底面赫然印著作家的照片，表情凝重地看著鏡頭。接著時空切換（每次時空轉換都伴隨著屏幕長寬比的改變，越到現代屏幕越寬），來到1985年，作家以同樣的表情凝視鏡頭，以茨威格的小說《心靈的焦灼》開篇的一段話作為開場。然后時空再次跳轉，就在布達佩斯大飯店中，年邁的ZERO向年輕的作家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時空隨著ZERO的敘述再一次轉換，來到ZERO年輕的時候，古斯塔夫和ZERO的冒險故事才正式開始……

嵌套式四重敘事，層層疊加構成繁復之美，構建成本片最迷人的風景。“第一重是作為觀眾解讀銀幕畫面具有的話語權，完全開放式，具有任由評說的主觀性；第二重是開頭在墓園中向作者致敬的女孩，在書中目睹的故事；第三重則是此書作者的創作意圖和過往經歷；第四重終于來到故事的核心——當時的門童ZERO訴說當年事。其實還隱含著第五重——飯店舊主古斯塔夫畫框外的故事，這些故事若隱若現在一鱗半爪間，形成一個個有趣而耐人尋味的片斷，對古斯塔夫的性格有支撐和鋪墊作用。”[2]

影片在這四重敘事里也安排著多重的故事和人物，在最核心，我們看到的是古斯塔夫的執著和毀滅，在ZERO的敘述中，還有他作為一個門童的成長故事，有跟隨古斯塔夫越獄、逃亡、揭露真相的冒險故事，還有自己的愛情故事。在D夫人的遺產之爭當中，兇惡的打手、正直的律師，各色人物輪番登場，在極盡夸張和黑色幽默的影片風格之下，所有這些人物和故事都如影片本身一樣色彩斑斕，以至于在D夫人的兒子和古斯塔夫爭奪那幅名畫的過程中，這種玩笑感和喜劇色彩發揮到了最高峰，觀眾順利地被導演帶入到對于過去的美好回憶當中，正如影片中不斷切換的主視角一樣，我們時而代入ZERO和古斯塔夫先生一起去歷險，為了舊日的激情而感動，時而是年輕作家坐在桌邊聽著ZERO的回憶，為了愛人的逝去而心碎。影片提供的豐富的情感體驗和世事滄桑的變化成為在“不正經”的形式背后所最打動人心的東西。也正是在這樣大悲大喜的切換當中，韋斯·安德森將凡此種種的人生體驗濃縮在不到兩個小時的影片當中，在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屋檐之下，古斯塔夫先生和ZERO的故事成為我們窺視生活悲喜和笑淚的窗口。

韋斯·安德森總是能夠寫出像故事一樣的劇本。每一個人在第一遍觀看《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時候都不可能不留意景框上明顯的變化，這是以往作品中幾乎沒有出現過的。16:9、1.85：1、和1.37:1，不同的寬高比分別象征了80年代、60年代和30年代。套娃一樣的故事結構隨著景框的層層變化并沒有為觀眾帶來觀影上的困擾，加之《布達佩斯大飯店》中依然擁有章節式的轉場和說明性的文字，反而形成了對敘事十分有利的輔助手段，將觀眾的體驗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韋斯·安德森在敘事上同樣——與其稱其保守不如說其古典——崇尚章回體的線性敘事，就像在為觀眾們從頭道來一個荒誕得忠于自我，卻又真實得令人信服的故事。

三、節奏輕快，配樂靈動，整體精致而復古

《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劇情發展節奏輕快，像一曲跳躍的童話故事，再加上快速流動的鏡頭和人物不拖泥帶水的語速，讓觀眾體會到酣暢淋漓的快感。

電影的鏡頭語言移動湍急，從開頭一位年輕女性手持無名作家所著的《布達佩斯大飯店》在他的墓前開始閱讀，到切換為書背后的作者照片，故事的時間立即退回到1985年。轉而引出下一位故事敘述人老年作家，當老年作家對著屏幕前的我們開始講述他年輕時聽到的故事，也就是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故事時，隨著老人沉穩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時間又一次跳躍，回到了1968年，畫面一下子從蒙著夢幻色彩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大飯店變成了漫山黃葉襯托的不斷破敗而陳舊的大飯店。然后年輕的作家遇到了一位看起來身材矮小，面龐的每一寸都充滿帶著因歲月風化而褶皺卻又充滿智慧的肌膚，卻又流露著顯而易見的憂傷的老人，之后得知這個老人就是這個大飯店的現擁有者ZERO先生。ZERO在晚餐時向年輕的作家講述了那個屬于這所飯店的黃金年代的故事，他作為故事中的重要角色，當時他還是一個在這家大飯店當小門童的時候，帶出了重要的人物，飯店最著名的一位門房經理——優雅苛刻的古斯塔夫先生，時間隨之也回到了1932年，一切的故事從這里開始。

劇情緊湊，場景轉換干脆利落，故事層層剝繭，電影中的人物像身處一個迷宮連環闖關游戲一樣，一氣呵成。流光溢彩的精致畫面，像唱響一曲浪漫并悲傷著的歐洲挽歌，夸張的肢體語言，如坐過山車般呼嘯生風的節奏，又活潑調皮又慵懶紳士。

本片的配樂也是一大亮點。原聲制作Alexandre Desplat充滿時代感的風琴和輕快的主旋律，都完美配合了影片的主題和鮮艷的色彩，音樂響起便立刻引領著觀眾浸入那個年代的富麗典雅和得古情調之中。旋律靈動，每個音符持續不斷地重復，伴隨著每一場劇情的發展走勢而變化多端，也給影片增添了一種“戲謔式”的觀賞印象。

影片結尾打出“靈感來源于斯蒂芬·茨威格作品”的字樣，顯然韋斯·安德森用一張寄往歐洲的精致明信片向茨威格筆下“昨日的世界”致了一次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正是對歐洲舊大陸被納粹暴行及戰爭埋葬的深切慨嘆。而他本人，盡管已身處南美大陸，仍然因為“我的母語竟成了扭曲、摧毀這個世界的語言”而感到羞恥，也因為知識貴族們對精神家園已失落的絕望，其于1942年與妻子一起自殺身亡。昨日的世界無法再現，以影像繪一個美夢重溫也好。

[1]資其如.電影《布達佩斯大飯店》的色彩審美[J].影視文學,2015(479)：126.

[2]歡樂分裂.《布達佩斯大飯店》：昨日世界的迷宮[J].電影世界, 2014(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