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勤



編者按:千手觀音傳入中國在唐朝鼎盛時期,開元八年,南印度僧人金剛智應天竺國王之請,來到長安,成為大唐國師,他積極從事密宗經典的翻譯,大肆傳授密法,令密宗一時流行中國,密宗的千手觀音正是此時出現的幾種佛教造像之一。在我國眾多菩薩形象中,觀音的造型要比飛天及其他佛像民間信仰廣泛得多。觀音菩薩像中最為獨特的又屬千手千眼觀世音像。所以,對于千手觀音像造型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深入挖掘整個佛教菩薩形象的歷史演變進程。本刊上期分析了唐代到金代各時期千手千眼觀音像的特點,本期將繼續為大家解讀元明清三代千手觀音像的造型變化。
九、元代
元代的千手觀音,如莫高窟第三窟《千手千眼觀音經變》,構圖為橫幅長方形,縱高2米,橫長2.4米,面積為4.8平方米。南北二壁的觀音造像在構圖、布局、人物等方面完全一樣,相比之下,北壁比南壁藝術水平略高(見圖14)。觀音十一面,在正面耳廓后面各有一面,頭頂發髻上排列著五個小面,中間較大的是惡面,惡面上面是一佛面,與一雙大手臂高舉的化佛配合在一起,好似一座尖型小塔,無比均衡相稱。十一面又均為三眼。其20雙手臂用細細的鐵線描,仔細觀看臂臂都出自觀音之身,排列得巧妙自然,活靈活現,十分得體。其余小手,每手一眼,組合成圓形法光,看上去既像蓮瓣編成的大花環,又像一輪紅日發出萬道光芒,觀音好似站在花環和紅日之中。構圖完美,情調高雅,設計精巧無比。這兩幅千手千眼觀音像雖無榆林第三層的規模宏偉,但在人物造型和繪畫技藝上堪稱菩薩畫像中的精品。
元代寺廟雕塑,多以藏傳佛教造像為主,與漢化的佛教造像截然不同。在元代佛像中真正有鮮明時代風格的是藏傳佛教造像,或稱作“梵像”。梵像是指印度帕拉王朝的造像式樣,它是融合了印度佛教和興都教而成的特殊的密教風格。傳世的元代千手大悲像均儀軌繁瑣,制作嚴謹,有其獨特的衣紋服飾,敦煌莫高窟第三號窟壁畫千手觀音即為其中典型例子。
十、明代
明代太祖朱元璋早年曾在皇覺寺出家為僧,得到高僧道衍的幫助,所以后來太祖廢除唐宋以來鬻牒度僧的制度,給出家人大開方便之門,因此佛教雖未如唐代以前的盛況,但也沒有毀佛的政治措施。在千手觀音造像上,明代文化藝術特點明顯有恢復、追溯唐宋風格的回歸趨向,當然,表現手法也日趨世俗化、民間化、大眾化。
明代的千手觀音造型最有名的應該是山西太原崇善寺大悲殿內須彌座上的泥塑千手觀音菩薩立像(見圖15),造像身高8.5米,是明洪武年間的代表作品。此千手觀音像比例精確,肌膚細膩,身姿秀美,面目慈善飽滿,額上以朱記為飾,墜耳環,戴項圈,胸前、膝間甚至雙臂都飾繁富華貴的瓔珞。全身衣飾流暢,天衣貼體,瓔珞嚴身,有很強的裝飾性,且采用對稱的處理手法。44只手臂塑成圓形放射狀,形成光背,酷似唐宋時代的千手觀音壁畫或雕像中的綜合,有兩手合十于胸前,另有兩手上下相合于腹前,施禪定印,其余手臂如孔雀開屏一樣從上、左、右三個方向伸展,每只手都雕得纖細柔美,各持器物,無一雷同。晉王朱桐斥資興建崇善寺,此尊觀音像的原型為晉王的母親馬皇后。觀音像的面容豐滿,體軀福泰,身上飾物不多,卻充滿了濃烈的非人間神奇氣息,所表現的不僅是美的形體,還是憑借著神界的菩薩來表達人世間美的典型,在慈祥包容融融大度中閃耀著母性溫婉善良的性格光輝。雖然已經六百多年過去,但此像依然雍容華貴,金碧輝煌。
山西省木造寺院的佛像保存較多,除太原崇善寺外,平遙縣雙林寺大雄寶殿西廡的主尊便是一尊富麗堂皇的彩塑千手觀音(見圖16)。此觀音頭戴龕形額子寶冠,額正中一朱記,胸佩珠寶瓔珞,衣帶款款下垂,下身圍紅裙,26只手臂手腕各戴寶釧,各有所攜。人物面貌豐腴秀氣,姿態生動自然,手勢優美,瓔珞、天衣、臂環、腕鐲等飾物細膩而不繁瑣。結跏趺坐式,四周布滿數百尊小型懸塑菩薩像,多而不亂,繁而不雜。表情端莊矜持,神韻高雅含蓄,手指塑造纖細柔軟,雕塑精湛。此尊主佛菩薩腰部纖細,額上不畫第三只眼,千手掌中亦未畫眼目,沒有用千手掌環圍而成的光背,寶冠之上未加多首,凡此種種,便可知當初密宗嚴密的儀軌已經漸漸淡化,甚至遠遠脫離,開始走向人間化、生活化的造像之路,高度展示了藝術家個人的藝術才華。
此外,明代小型的石雕、銅鑄像、木刻等造像留世異常豐富,鎏金銅像也非常之多,其中不乏千手觀音的精品。
明代佛教造像已逐漸脫除密教神秘的外衣,千手觀音的服飾也更加呈現世俗化,而表現出越來越多的人間相和生活化的民俗造型。此間,千手觀音菩薩的儀規甚少,大部分觀音佩戴的瓔珞、環釧并不多,衣紋和彩帶的線條也并不繁復,但是人物造型的感情刻畫卻越來越細膩。在明代千手觀音的制作中,在表現了它的時代特點的同時,在形象與表現手法上更趨重于寫實,側重于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的細節刻畫。
十一、清代
清軍入關以后,喇嘛教在朝廷大力支持下,幾乎至高無上,“獨尊喇嘛”,凡屬皇室所修的殿宇均以其為典型,到處充滿喇嘛教濃厚的彩色。承德市普寧寺大乘閣內的清代千手觀音像(見圖17)是現存中國境內最大的木雕彩漆觀音像,高達22.28米。這尊觀音像出自密宗多面廣臂異相,寬額端鼻,雙目慈祥但表情肅穆,衣紋流暢,天冠精美,瓔珞細致,裝飾豪華,花紋圖案裝飾色彩,均呈現清室皇家的作風。塑于乾隆二十年(公元1755年)的這尊像,左右各有20只手,每只手心有一只眼,共40只手眼,分別持有法器。塑像重約120噸,耗用木材120余立方米。從造型及規模看,此造像具有相當高的藝術水準,是古代匠師智慧的結晶,是清代宮廷藏傳佛教藝術的珍品。
清代千手觀音像的另一個特征是已具三度空間的表現手法,如在河南開封大相國寺羅漢殿內的由一棵銀杏樹所雕成的四面觀音像(見圖18)。此尊觀音像造于乾隆年間(1736~1794年),高5米。正面觀之,頂戴七寶五佛冠,面容飽滿寬廣,其手臂除胸前合十、腹前禪定印、肩上化佛手三雙之外,其余千手呈放射狀自身后放射而出。身上衣紋與瓔珞,在簡潔的刻紋中有細致流暢的表現。正面如此,其余三面亦復如是,總計手臂共1048只,是千手觀音造型中塑造手臂最多的雕塑。
清代藝術創作方面的大趨勢,主要以模仿為主,基本上很少有新創作。雕塑風格造型特點更加世俗化、民間化、大眾化,藝術更加細膩繁瑣。其中千手觀音的造型、衣紋服飾等也呈現出更多的程式化趨勢。所見千手觀音造像中,藏傳佛教形式居多。
十二、結束語
從前面的分析來看,中國佛教中千手觀音造型演變可歸納為如表1所示。
千余年來,自盛唐經宋元迄明清,歷代觀音造像中,千手觀音的造像式樣基本上面容表現特征為端正圓滿、眉目低垂、神情慈悲。自盛唐創作了豐腴的容貌后,在沿襲宋代人間相的同時,千手觀音像始終秉承一貫的豐滿造型,即使是處于以橢圓形瘦長臉蛋為審美標準的宋代,千手觀音的顏面依然不改初衷,這是與其他雕塑題材所不同之處。另外,真正完全依千手經等儀軌造作的觀音像其實并不多見,古代藝術匠師們沖破了佛教造像的儀軌,塑造出許多充滿濃厚生活情趣的千手觀音造像,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宗教藝術的神秘感,使得佛像更為親切感人。傳世的千手觀音造像,多是20手、26手、40手、42手等,真正立體寫實的具千手者,僅一二孤例而已。初期的唐代千手觀音多作浮雕或高浮雕狀,將千手幻化成光輪,而千只手只作抽象的表現;到了宋明時期,逐漸演變成真實的、具體的手臂;到了清代,此種單面視覺效應似乎不能滿足人們對法界周遍意識的藝術想象、理解與圓融美感的觀感要求,再加上許多羅漢堂的布局之需求,因而有了四面千手觀音更加立體的創作走向,反映出隨社會時代的演變。
千手觀音造像自唐代開創以來已歷一千余年,隨著時代的改變,從印度的犍陀羅文化開始,到笈多藝術形式的多元組合,微妙地、默默地影響著中國民族傳統藝術的發展,最后融會貫通,漸漸形成了具有中國個性化、獨特的藝術風格。其中服裝和裝飾形式,更為突出。隨著佛教藝術形式的中國化的不斷變化,造像的目的已經逐漸偏離了原始創作動機,在即使不是密宗傳法的道場,也處處可見到那莊嚴而華麗的千手觀音造像,她是慈悲和智慧的化身,也是兩千年以來中國人審美和信仰的集中反映。我們在千手觀音服飾及造像的探討中領略歷朝的特點,及人們在歷代社會生活中對衣著服飾的藝術品位的不斷提升與變化。千手觀音造像的流傳,一方面代表著佛教教義的直接傳播,另一方面也滲透著我國歷代民間社會生活的復雜影子,同時更反映出我們偉大的歷代藝術家們的創造智慧。
今天,我們對千手千眼觀音的理解,應該說更加豐富、廣闊、深入和更具創新,尤其千手觀音舞蹈創作的出現,創造性地將“千手觀音”動態造像展示在人們眼前,這是一個劃時代的經典畫卷。遠遠比飛天、反彈琵琶等佛文化舞蹈,更具豐富的藝術魅力與哲學內涵,大大超越了宗教范疇所包含的深度與廣度,給我們當今的現代生活帶來更加豐富的、現實的意義。我們相信中華民族對佛界的探索、世人對佛教造像非凡的理解力和天才的創造力,還將繼續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演繹出更多新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