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

父親

有一片樓房

于棺木于夜色中沉淪

有人點亮燈

亮出他們的靈魂

汽車跑動

嘈、嘈、嘈、嘈、嘈雜

散光照射在無邊的天空

電子屏滾動

人民醫院在一邊等候

今天要來的人

但門診大樓已經緊閉

太平間在地下一層

隨時向病人開放

嗨，不用問候

向你招手。停車

病區的人

徹夜干咳的人

他們睡不著覺

趴在窗戶看

生銹的鐵

充了胸腔

或許有一絲憤怒無法說出

但你懂的

有一輛殯儀車穿過黑夜的城市

沿路的燈光去向不明

但你懂的

如果有人的靈魂在凌晨出走

我希望它只在夢里

父親，有一條鄉間小路

在我小的時候

你在夜里趕著月亮

從沒走丟

今天，有路燈的街道

有人把自己丟了

偶遇記

大寨路的秋天的中午快餐店

8塊錢的盒飯

好像是隨便吃

我們互相不認識的人

擠在中國式的馬路邊

等飯吃

一個搞裝修的農民工

和許多人排隊

站在我的前面

看見他數著錢

今天發了工資

他的神情像不是在排隊打飯

1，2，3，4，5，6，7

一直數到第30的時候

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地

瞧了瞧我

忽然把手縮回了口袋

然后離開

本來我也無所謂

但他偷偷地挪到了最后

天下這么大

卻是一個人的飯局

他若無其事地排隊等飯吃

他不等我了

還是我不等他

天有些涼了

雨落了半月

從故鄉到此地

從月圓到此刻

從升騰的麻雀到壓低的人群

淅瀝，沒有消停

這聲音——

它時常令我半夜驚醒

透過窗玻璃

路燈下的便利店虛掩

有人站臺

但道路空空蕩蕩

被洗刷干凈的

樹葉。鐵色柵欄。門樓

寂靜

萬家燈火俱滅

看不清的天有些涼了

看不清的天

但聽到打樁機的轟鳴

突、突、突

有時比雨聲大

一盞探照燈強光不時劃過

風雨中的夜行人

裹著身體

卻被雨越洗越黑

有只夜貓快速穿行馬路

我忽然發現旁邊的工地上

被拆一半的房屋

漆黑地立在那里

仿佛一具直立的棺木

原來裝有的東西

被人挖走

剩下來的尸骨

來不及清理了

除了貓叫

此時，我站在窗臺前

像這場秋雨的策劃者

面對一切

站著說話

不腰痛

秋雨夜行

雨中希拉中有人打著傘

他們走動

只聽得見雨聲

在沒有泥濘的道路上

風在雨中冒著氣

斜拉著他們向前

看著那些背影

在這些被傘淹沒的行人中

看不見的臉

暗藏在人心中

我又一回頭

身后不遠

一樣還是沒頭沒臉的人

在昏暗的路燈中

在傘中

像個人樣地挪動

游濕地公園

去一趟濕地公園

是為了走一圈

遇見的是排隊停車

排隊如廁

排隊看風景

我走了一圈

卻錯走了兩圈

從西門進來

從南門出來

有人或者遠觀

有人或者褻瀆

有人或者戲謔

有人或者靜坐

今天我在望人興嘆

在這片灘地

他們挖上水塘和溝渠

栽樹種草

撒水施肥

花上功夫

把它們從不同的地方

運到此處

像種植農業一樣

這一群農民的后代

看著這些熟悉的植物

它像放錯了地方

等它枯了萎了

再換種上草皮

木牌上寫著不朽的字：

足下留情

某某到此一游

黃海，男，1978年生。曾于2006年和2014年在《美文》雜志開設散文評論專欄。在《詩刊》《十月》《星星》《延河》等發表有組詩。另有短篇小說和散文在《小說界》《青年文學》《天涯》《美文》等雜志發表，其小說多篇曾被《中華文學選刊》轉載。結集出版有散文集《黃石手稿》《秋天里的日常生活》，詩集《乘火車》《穿花裙子的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