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早晨

蘇龍

離開或回來

一片樹葉落下了

證明一個人又離開了

一列火車開走了

證明一個人又遠去了

一只鳥兒飛遠了

證明一個人醒來了

一滴水凝結成冰了

證明一個人摸黑回來了

在青春做伴的時光里

在壯士暮年的黃昏里

在離開或回來的褶皺里

一輛無形的汽車將我們載向遠方

載向那個日漸荒蕪的故鄉

看不見的雪

哭聲四起，瓷盆落地

細碎的煙灰，蝴蝶般落下又飄起

一個人的一生被一雙手輕輕捧起

一個人的一生沒有一張紙的厚度和距離

十二月。雪遲遲不肯下來，而它創造的世界

此刻，已站在窗外——

那個表情暗淡，神容憔悴的女人

身上被一層厚厚的雪花覆蓋

這些誰都沒有看見

包括那個小男孩

他手捧靈牌低著頭走在人群最前面

一個普通的早晨

不要驚擾她

就讓她與變形的自行車

灑落地面的鞋子、灰布衣服

未來得及吃的饅頭、塑料瓶子里的白開水、一灘斑斑血跡

安靜地躺在一起吧

就在一小時前她還躺在丈夫的懷里

謀劃著，等攢夠了錢為孩子選個好學校

為父母添幾件新衣服

將來回到鄉下蓋幾間磚房

她叫什么，來自哪里，在哪賣苦力

孩子幾歲，這一切我們都無從得知

而此刻

我能知道的只是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街頭

一個手腳粗大，衣著樸素的女人

安靜地躺在一灘血跡里

車來車往，車來車往

早晨的陽光讓這個世界如此明亮

車來車往，車來車往

請別打擾她，就讓她在此安靜地躺躺

就讓她安靜地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