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燕勤


北京人藝表演藝術大師于是之仙逝,我是從電視新聞中得知的。有人說,他的離去也是從長年備受老年癡呆困擾和病痛折磨中的解脫,對此認同之余,不禁讓我想起了隨同市文聯領導看望于是之的往事。
夫婦雙雙住院
因腦血栓而導致語言障礙的于是之,又一次發病,以致夫婦雙雙住進了醫院。1999年4月28日下午,時任文聯黨組書記的馬玉田和劇協秘書長梁倩等領導,到寬街中醫院看望病中的于是之夫婦。在住院部大廳,-眼就望見了于是之先生在兩名女護工的照看下坐在長條椅上等候了。面前的于是之在病痛折磨下已不是惜日《茶館》中王掌柜的形象了,仿佛又回到了他演《龍須溝》中程瘋子的形象,語言障礙更為嚴重。慶幸的是他似乎認出了馬玉田同志,一下子站立起來,伸出不由自主而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握著老馬的手,把我們引入他的病房。我們向他作了自我介紹,他默默無語,直愣愣地望著大家,有的認出來了,也許有的沒認出來。梁倩大聲說道,這位是新分配到劇協工作的大學生程倩,您在劇協見過多次的呀!他還是無語,然后卻喃喃自語:我……出去。便走出了病房。為人溫和、禮貌待人的于是之,這樣的異常舉止實出人意外,不禁令人心中涌起陣陣酸楚和唏噓。難道這就是名冠京城的大藝術家于是之嗎?在舞臺上以臺詞和肢體語言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藝術形象的于是之,而今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該是多么痛苦啊!
在另一張病床上躺著的是于是之的老伴李曼宜,她雖然身體瘦弱,但精神矍鑠。她向我們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于是之這次發病前后的情景:
那天早晨,于是之正在吃早點,老伴發現于是之的身子由椅子上往下滑,老伴連忙過去,想用力把他抱上椅子,無奈身大體重的于是之卻紋絲不動,情急之下的李曼宜失了手,腳沒站穩,腰重重地撞在墻上,一陣刺骨的疼痛,兩腿也站不住倒下了,她強忍巨痛爬到電話機旁,撥通了電話,向樓上的兒子求救,很快夫婦二人被送到附近的空軍總院。李曼宜被診斷為腰椎骨有兩節壓迫性骨折。后經朋友幫助,夫婦二人輾轉住進了寬街中醫院,這里條件較好,夫婦可以同住一間比較寬敞的病房。
相濡以沫感人至深
李曼宜在接受幾項檢查的那天,情緒相對穩定的于是之又躁動不安了。主治醫生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主治醫友好地說,您老跟著我干什么?他只是默默不語,但依然是尾隨不舍。此時此刻無聲的牽掛勝有聲。李曼宜經過數小時的檢查后未發現異常,又重新推回了病房。醫生把檢查的結果告訴了于是之,他的情緒才穩定下來,但仍是默默地坐在李曼宜的病榻旁。于是之無語的深情又一次感動了李曼宜。她不無感慨地說,這些年來我總算沒有白白侍奉他-場。
李曼宜還告訴我們,就在于是之發病前,當友人打來電話要看望他,我就把消息告訴他,他的情緒就開始躁動不安,時常早早地就下樓等待友人的到來。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雖然有語言障礙不能與友人暢所欲言,但他很高興,他渴望和朋友交流。后來我怕他下樓發生意外,就不敢再提前把消息告訴他了。于是之夫婦相濡以沫的情感,也深深地感動了我們,于是,情不自禁的你一言我一語說道,您是于老的外交官,您是于老的精神支柱,他不能沒有您,您的病情也直接影響于老,您要盡快恢復健康。李曼宜說,我的腰不會落下什么殘疾,我在床上已經能躺能坐了,大夫說再過幾天就可以下地了;是之的病情也穩定了些,他近來能吃能喝,飯量比我大得多,每天晚睡前他都要喝一瓶酸奶,再吃點小點心。白天他總愛往外跑,不愿待在屋里,是之得到了好多病友的關愛。
對戲劇依然情有獨鐘
在此期間,北京市委的領導同志曾來醫院看望于是之,并和醫院領導及專家進行座談,詳細地詢問了于是之的病情。據院方專家說,由于腦血管栓塞,常年供血不足引起了腦組織軟化,促使于是之的記憶力越來越衰退,失語也會日趨嚴重,逐漸進入老年癡呆狀態。
目前院方正在采取中西醫并舉的醫療方案:用激光擴張血管,中藥活血化瘀。看來恢復到住院前的狀態是不可能了,達到生活上能部分自理就相當不易了。當前仍有潛在的危險,他的血管內有流動性血栓,一旦堵塞心血管就會發生心梗。市領導指示院方要盡最大努力,讓是之盡早恢復到最佳狀態。北京人藝的領導劉錦云等也多次來醫院看望于是之。并向他談及人藝不久即將重排《茶館》,劇中的王掌柜由梁冠華飾演,您看行嗎?無論何時何地同他談起人藝、談起劇目,于是之的神情都非常專注,盡管他這次病情加重了,但依然如故。李曼宜如是說。至此,我和于是之接觸中有個細節值得一提。那天早晨八點,我按約定準時到了于是之的樓下,接他來文聯開會。這一等半小時過去了,仍不見他的蹤影。于是,我連忙上樓敲開了他家的門,家人說,他七點半就下樓了,打車去人藝了。無奈我徒勞而歸。回去一問,果然是打車到文聯。散會后,送他的途中我說您為什么不等我接呢?他說文聯車少,需要坐車的人多,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我半開玩笑地說,您已經讓我白跑了一趟,那得罰您。你罰我什么?聽說您字寫得好,罰您給我寫一幅字如何?那不成問題。至此,我不禁想起人藝導演夏淳,他在《北京晚報》上看到我寫伊瘦石給我畫馬的文章后,稱我為文藝之友,并以此寫墨寶贈之。如能再得到于是之的墨寶,那可謂錦上添花,更可謂與人藝的藝術家緣分不淺。隨著時間的推移,于是之的病情加重,我再也不能向他提及此事,終于成為悶在心中的憾事。
言語之間,于是之又回到了病房。恰在這時,他的老友,也是他的同行胡宗溫女士也來看望于是之了,她和于是之先生一照面,用京腔京韻大聲說道,您身子骨兒要硬硬朗朗的!連說了三遍。是之瞼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胡宗溫朗朗的話語,把看望于是之的一幕推到了藝術境界的高潮。胡宗溫的祝福也表達了億萬人熱愛話劇事業的心聲,也代表著人們對于是之這位功不可沒的藝術家最美好的祝愿。
一晃十多年過去,每當提到人藝的人和事,便想到了我所仰慕的大藝術家于是之,想到了看望于是之的那一幕。人藝的編劇郭啟宏曾為于是之畫過像:他說:
這是個一秉至公的人,從不以權謀私;
這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從不陽奉陰違;
這是個開誠布公的人,從不欺罔視聽;
這是個大節不奪的人,從不市恩嫁怨;
這是個襟懷坦蕩的人,從不妒賢嫉能;
這是個雅量高致的人,從不睚眥必報;
這是個謙虛謹慎的人,從不頤指氣使;
這是個引咎自責的人,從不文過飾非。
……好人是之!
而今,好人是之走了,我只能用這粗淺的文字寄托哀思,愿是之先生走好!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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