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娃的符號學和互文性研究

羅美晨 朱 媛

克里斯蒂娃的符號學和互文性研究

羅美晨 朱 媛

克里斯蒂娃是符號學、后結構主義等領域的代表人物，其學術具有非常廣泛的交叉性，具有顯著的跨學科優勢。克里斯蒂娃的后結構主義符號學，確立了文本詮釋的新局面，不但將各個不同的文本交織起來，而且開啟了文本、文化、心理研究三者結合的研究路徑。

克里斯蒂娃；文化詩學；符號學；互文性

[作 者]羅美晨，紹興文理學院；

朱 媛，博士，紹興文理學院文學院講師。

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又譯為朱麗婭·克里斯麗娃、朱麗婭·克里斯蒂瓦、朱麗婭·克里斯特瓦、朱麗葉·克里斯托娃、于麗婭·克里斯特娃，1941年—）原籍保加利亞，后來入了法國籍。克里斯蒂娃的理論以多元多角度的方式闡述，將黑格爾、弗洛依德、拉康、巴赫金、羅蘭巴特、班貝尼斯特等多位大師的理論運用到符號學、后結構主義等方面。克里斯蒂娃的主要學術著作有《符號學——解析符號學研究》（1969）、《語言未知物——語言學的嘗試》（1969年）、《小說文本：轉換話語結構的符號學方法》（1970年）、《詩歌語言的革命》（1974年）、《恐怖的權力》（1980年）、《愛的故事》（1983年）、《黑暗的太陽》（1987年）、《自己的外人》（1988年）、《外國人——我們內在的東西》（1991年）、《心靈的新疾病》（1993年）、《反抗的未來》（1998年）、《感性的時間》（1999年）、《漢娜·阿倫特》（1999年）、《梅勒妮·克萊因》（2000年）等。她提出的解析符號學（sem-analysis）、互文性（intextuality）、異質性（heterogeneity）等概念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她提出的“互文性”概念為文藝學界提供了一個新的理論視野，奠定了后結構主義文本詮釋觀的基礎，形成了文化與詩學相交融的批評模式。

一、符號學研究

解析符號學是克里斯蒂娃為符號學界做出的重要貢獻。克里斯蒂娃在她1969年出版的論文集《符號學——解析符號學研究》中提出了這個概念，并在隨后的著作中不斷對其進行詮釋與補充。其博士論文《詩歌語言的革命》集中了克里斯蒂娃符號學的精華思想。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號學與羅蘭·巴特后期理論異途同歸，都是對結構主義符號學的反思與質疑。她認為科學的符號學要應運用解析的方法，符號意指的過程不是設定的、停滯的，而是一個不斷的生產過程、流動過程。

克里斯蒂娃強調符號的異質性。克里斯蒂娃反對把符號視為一種能指與所指固定對應的規范客體，認為規范語言是符號中的一種特殊現象，藝術、詩歌、神話就不能完全化約為這種規范語言客體。她將符號學與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將弗洛依德的潛意識理論運用于符號學研究，認為符號意指過程具有一個生理基礎，是人生命的沖動，但她又反對將符號的意指過程完全歸結于人的欲望，認為社會、歷史對符號的意指也具有決定作用，因此她不但在語言學上比弗洛依德的理論更進一步，而且脫離了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框架，重視社會與歷史的變動因素，從生命沖動與社會壓抑的矛盾沖突中論述符號的生成原因與生成意義。

符號的異質性通過否定之否定來達成。“在斷裂的痕跡中，在所有獨立客體缺席的狀況下，在利用預測記憶痕跡來生產的異質性中，否定變得極為穩定。”①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171.“記號的重刻是持續的否定。記號對否定的阻礙是為重新激活否定，好讓它回過頭來分裂、質疑記號。”②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171-172.因為符號的異質性，在符號的意指過程中，否定是個持續不斷的過程，它拒絕永遠停留在任何一個固定點。符號的意指也永遠處于意義的不斷分裂中，一個意義取代著另一個意義，隨即又準備著被另一個意義所取代，在持續的否定中，符號的任何意義都只可能獲得暫時性。

克里斯蒂娃區分了符號（semiotic，也可譯為記號）與象征（symbolic）兩種不同形式的意指過程來說明這個問題。克里斯蒂娃認為“在組成語言的意指過程中，符號與象征這兩種形式不能分離，它們之間的辯證關系決定著話語的類型，如敘述、元語言、學說、詩歌等”。①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24.語言的符號性來自于生理上、身體中的驅力，是被壓抑的驅力的釋放。它是書寫中的節奏，自由自在，“它具有音樂性，前于判斷，只被語法所束縛”②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29.。象征是社會性的、歷史性的、邏輯的，是主體與客體相統一的意指系統。它看似具有確定性，又常常受到符號表達的干擾，因為符號是象征的前提，“作為象征的前提條件，符號機能是一個更加基本的組合系統”③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68.。1998年，克里斯蒂娃再次對自己的符號觀做出了總結，“我對‘符號表達’和‘象征表達’所做的區分……是為了嘗試將意義理解為‘過程’或‘進程’，而不是‘結構’。為此一方面要明確屬于符號及其句法、邏輯聯系的表達方式，另一方面要明確屬于跨語言的表達方式”④于麗婭·克里斯特娃：《反抗的未來》，黃晞耘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101-102頁。。

在精神分析與社會歷史之間構建符號的異質性只是克里斯蒂娃解析符號學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利用符號的異質性打擊一切同質性的話語，以符號的異質性為基礎反抗權力話語，從而試圖為邊緣話語尋求出路。克里斯蒂娃從符號的異質性推出話語的異質性，進而呼吁應承認種族的特殊性與不同身份、地位、性別的特殊性，提倡應尊重他者的存在，建構謀求共同利益的世界主義的社會。在符號的異質性中尋求社會批判性的理論訴求，使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號學與拉康“漂浮能指觀”大相徑庭，這種理論目的讓克理斯蒂娃成為一個具有馬克思批判精神的，重視社會現實問題的學者，是她從符號學角度為社會改革做出的新的理論支撐。

克里斯蒂娃的解析符號學既打破了結構主義試圖尋求與現實精確對應的符號的幻想，顛覆了萊布尼茨、喬姆斯基等人尋求語言普遍性的訴求，又在符號研究中加入精神分析維度，從精神分析的視野來透視符號的特性，用主體的生命驅力來解釋符號的異質性，強調了符合意指過程中生命內部的意義生產過程，并結合了社會與歷史的參照，將心理研究與社會研究相結合，將個體研究與集體研究相組合，其理論視野更加廣闊。

二、互文性研究

克里斯蒂娃受巴赫金對話理論的影響，提出了互文性理論。互文性理論是針對文本的單一性與穩定性而言，認為不存在獨立、孤立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是多個文本的交織。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論是她解析符號學理論的進一步延伸，是同一種思想、同一類思路從符號視域到文本觀察的轉移。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論為她帶來了巨大聲譽，使克里斯蒂娃的思想成為后結構主義文藝理論批評界的研究重點。

克里斯蒂娃早期曾向法國學術界詳細介紹了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帶動了西方的巴赫金研究熱潮。巴赫金的對話理論指出文本具有復調結構，對文本的詮釋不能局限于一種路徑，要挖掘多種思想在文本中的交流，甚至對立思想在文本中的共存。克里斯蒂娃從詞語對話與敘事對話兩個方面分析了巴赫金思想與俄國形式主義的不同。克里斯蒂娃指出巴赫金發現的詞語的雙重性與文本敘事結構的雙重性，為文本敘述身份、敘述主體、文本中的詞語意義等問題指出了多重性的分析方向。⑤參見Julia Kristeva：Word，Dialogue，Novel，The Kristeva Reader，ed.Toril Moi，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6，p35-55.

互文性理論正是將巴赫金的對話原則引入多個文本的交織，及文本與社會生活的關系之中。互文性理論強調文本與文本之間的相互滲透，一個文本與存于其中的其他文本緊密相連，它打破了文本的單一性，“任何文本是引語的馬賽克編織；任何文本是對另一文本的吸收和轉化”⑥Julia Kristeva：Word，Dialogue，Novel，The Kristeva Reader，ed.Toril Moi，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6，p37.。“互文性指稱一個（或幾個）符號系統向另一個符號系統的轉換”⑦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59-60.互文性理論認為文本不是單一的、固定的，而是破碎的、多樣的，文本指意過程的多樣性使文本的闡釋更加開放，具有無窮無盡的闡釋空間。正如日本的西川直子所指出的，互文性概念把“包圍著文本的外部現實狀況，亦即一方面是身體的欲動和無意識操作的能指的運動（比如類似夢的文本）、另一方面是歷史、社會和意識形態這些東西都廣泛地理解為文本”⑧西川直子：《克里斯托娃多元邏輯》，王青、陳虎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90頁。。

克里斯蒂娃互文性觀念是立足于身體的基點的對社會、歷史因素的吸收。文本形成的過程從身體出發，最開始只是內心體驗，這種體驗直接聯系著身體的觀念，“內心體驗把無意識、感知、前語言、和語言都調動了起來……表現為一些非語言的象征”⑨于麗婭·克里斯特娃著：《反抗的未來》，黃晞耘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88頁。。在第一階段中，它還沒有用語言表達，到了第二階段——草稿階段，就可以將部分內心體驗轉為語言，但這時語言只敘述感覺事實，等它最終成為文本的時候，它就加了邏輯性、系統性，使它表意加更清楚，符合社會規定。

克里斯蒂娃把文本分為基因文本（Genotext）與現象文本（phenotext）。基因文本主要指符號表達過程，隱藏著象征的到來。“它是一個過程，它的結構趨向于短暫（不穩定、被驅力所迫，屬于‘量子’而非‘記號’）和無意義（不具備二元結構的裝置）。”①Julia Kristeva：Revolution in Poetic Language，tr.Margatet Wall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4，p86.基因文本可以看成語言的深層功能，反之，我們平時用來交流的語言克里斯蒂娃稱之為現象文本。現象文本要遵守交流規則，基因文本隱蔽于現象文本中，使現象文本不斷地分裂，生產出新的意義。現象文本具有短暫的意義，但是因為基因文本的不斷流動，它也可進行不斷的轉換。基因文本是無限的，現象文本在話語實踐中通過刪除、選擇，產生于基因文本。不能把克里斯蒂娃對基因文本與現象文本的區分等同于喬姆斯基的深層結構與表層結構的區分，如果說喬姆斯基的深層結構是“有”的話，那么克里斯蒂娃的基因文本傾向于“無”，喬姆斯基的深層結構是可以抽象出來的句法關系，而克里斯蒂娃的基因文本無法用概念描述，它就是變動不居的生命體，永遠處于流動的過程之中，它的博大之處正在于它永遠不是一個確定性的內容。

克里斯蒂娃的文本觀發展了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強調文本與文本的相互交流，承認文本中異質性的存在，促使文本釋義可以走向更加開闊的空間，為不同意見的交流提供了有力的理論依據。

三、地位與影響

克里斯蒂娃在多個領域都取得了重大成果。克里斯蒂娃是符號學運動的前鋒人物。她的解析符號學觀是后結構主義符號學的代表。她反對探究核心與本質，靜止、封閉的符號學觀，模糊符號能指與所指的對應，否認符號具有固定的指意性，在能指的游戲與虛空中建構符號的意義。

克里斯蒂娃的文本觀，奠定了后結構主義文本觀的核心。她將單個文本的闡釋與多個文本交織，并將文本放在文化背景與心理研究中探求文本意義。克里斯蒂娃的文本闡釋方法，集心理研究、文本研究、文化研究于一體，縱橫捭闔，視野開闊。其互文性理論不僅指出了文本內部含義的復雜性，而且兼顧文本外部的社會、歷史、心理考察，是后結構主義文本理論中走得最徹底的理論家之一。

克里斯蒂娃的理論具有顯著的跨學科優勢，呈現出多維結構的理論特征。設定文化史、個人史以及文本這三種場面，構筑貫徹三者的理論，是克里斯蒂娃的基本方法。克里斯蒂娃以精神分析為邏輯起點，以后結構主義為理論目的，以符號研究、文本研究為理論運用，建構了多元邏輯的學術系統。以精神分析看待結構主義，克里斯蒂娃不但研究了結構主義隱去的主體問題，更探討了結構主義避而不談的結構的來源問題。其符號觀、文本分析也在精神分析理論中尋找支撐依據，從心理與文化的雙重層面探究符號與文本的意義。

克里斯蒂娃的理論研究帶來了重大的影響。克里斯蒂娃將巴赫金的理論介紹給法國學術界，使法國學者接受了巴赫金的理論，并逐漸在世界范圍內形成了巴赫金研究熱潮。克里斯蒂娃的符號觀影響了羅蘭巴特，羅蘭巴特曾感謝克里斯蒂娃幫助他“從一種產品的符號學轉變到一種生產的符號學。”②[法]路易-讓·卡爾韋：《結構與符號——羅蘭·巴爾特傳》，車槿山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99頁。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觀念更是成為文學批評界的經典話題，是后結構主義文本觀的代表性話語。文論家拉曼·塞爾登（Raman Selden）注意到了克里斯蒂過程主體與互文理論的重要性，認為“克里斯蒂娃的符號學理論從一個更為激進的視點向‘傳統’與‘影響’等觀念提出了挑戰”。

總之，克里斯蒂娃是符號學、后結構主義等領域的代表人物，其學術具有非常廣泛的交叉性，具有顯著的跨學科優勢。克里斯蒂娃的文化詩學以精神分析為基點，從主體的生命體征出發，反對靜止、封閉、探究核心與本質的文本詮釋觀，否認符號能指與所指的對應，否認符號具有固定的指意性，在能指的游戲與虛空中建構文本的意義。克里斯蒂娃的文化詩學，確立了文本詮釋的新局面，不但將各個不同的文本交織起來，而且開啟了文本、文化、心理研究三者結合的研究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