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繼春,陳 雷
(1.長春理工大學,吉林長春,130022;2.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任何文化都有自身發展的弊端和局限,都需要有其它文化作為參照、補給,只有這樣才能使國家的文化更好地發展,而翻譯正是引入先進的國外思維方式及社會制度的橋梁。中國和日本都通過翻譯極大地促進了自身文化的發展,但兩國在翻譯時所采用的方法及策略不盡相同。中國的翻譯策略多考略讀者的閱讀性,而日本更重視文化因素的引入;中國多采取歸化翻譯策略,日本則多采取異化翻譯策略。
歸化和異化思想源于施萊爾馬赫,而歸化翻譯和異化翻譯的名稱是由美國翻譯理論家韋努蒂提出的。所謂歸化翻譯,是指在翻譯處理中要求譯者向目的語讀者靠攏,采取讀者所習慣的目的語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的內容。其特點是重視讀者反應,讓讀者在閱讀譯文時能大致和原語讀者一樣去理解和欣賞一個文本。譯文的表達方式是完全通順自然的,讀者能消除文化障礙,更好地理解原文,最終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因此,通順可以看成是歸化翻譯理想的策略。
所謂異化翻譯,是指譯者向作者靠攏,采取與作者原語表達方式一致或相近的方式來傳達原文內容的翻譯形式。它是反對譯文通順的一種翻譯理論和實踐,其目的不是在翻譯中消除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而是在翻譯中體現這種差異。異化翻譯以原語或原文作者為歸宿,著眼于文化的差異性,堅持文化的真實性,在保存和反映異域民族特性和語言風格特色的同時,為讀者保留異國情調,讓讀者真切感受到不同民族情感、民族文化、語言傳統的差異性,有利于文化的傳播與交流。
根據當前關于翻譯的歸化/異化討論,筆者借用兩個例子來揭示它們之間的差異:一種翻譯是以語言為方向而展開的;一種翻譯是以文化研究和交流為方向的。傳統意義上的異化/歸化和現代意義上的異化/歸化具有不同的功能與目的。在英語中,語言層面的歸化/異化是用assimilation(adaptation)/alienation來表達的,而文化層面的歸化/異化是用domesticating/foreignzing來表達的。因此,從兩者的英漢翻譯來看,歸化和異化理論不僅涉及文化層面,而且涵蓋語言層面。
日本對外來文化的引入是雙重引入:既有文字引入,又有文化引入,引入的過程十分艱難。其直到公元4世紀才有書寫文字,而且是從中國漢字借鑒而來。它結合日本的讀法和語法來使用中國漢字,目的是使更多不懂漢語的日本人盡快了解中國文化。從這一角度而言,日語文字是歸化的中國漢字,它使漢字更加簡化和易讀。
為了引進先進的中國文化,日本人發明了Kambun kundoku(古典漢語的日本讀法),靈活地采用了兩種異化方式:一種是直接采用漢語的日語讀法;另一種是以廣大的日本讀者為翻譯取向,將漢語的讀法通過數字和其他標志來形成日本人的閱讀順序,這樣的方式便于普通民眾使用漢語。
日語引進詞匯的方法有平假名和片假名之分。平假名和片假名本身沒有含義,只有假名組合成的單詞才具有含義。平假名用于常用的標準日語本來的單詞和日語漢字的標音(相當于拼音);片假名大多用于外來語和專門用途。漢語的優點和便利在于:每個漢字表達的含義可以被直接借用來表示日語含義,正是這種表意的便捷性加速了日本對漢語的引入。雖然翻譯者在讀法上采用了靈活變通的手段,但漢字及漢語內容被原滋原味地引進,漢語詞匯和短語幾乎一字不改地被引入日語。對于日本而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漢語被其借用的恰當說明。
日本文字的引入雖然具有異化性,但其并不盲從,而是具有選擇性。當日本的翻譯者看到西方語言相對漢語有簡單易記等特點的優勢后,日語亦發生了深刻的變化。1850年前后,日本的翻譯內容將引進先進的西方文化、制度、科技作為首要目標。為了克服漢字不能更好地體現西方思想這一弊端,以漢語為基礎的日語出現了第二次變革,大量的西方語言中的代詞和名詞從句出現在日語當中。這些西方語言成分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日語語法結構,日語甚至還復制了英語的語法和諺語。而這些引入語言所表達的內容并未受到主流文化的排斥,讀者亦樂于接受它們的存在。實際上,日語詞匯80%以上都是借用其他語言的。借用的普遍方式是音譯,或使用接近的日語音來替換外來音。日語在16世紀借用葡語,17~18世紀借用荷蘭語,19世紀日本開放門戶后開始大量引進英語。隨著這些語言載體的進入,不同的宗教、哲學、制度等文化因素也隨之流入日本。
無論漢語載體還是日語載體都無法承載新的文化理念。用日語詞匯來創造復合詞表達西方的思想存在諸多不便(日語的音節不能表意),而漢語具有表意的優勢,因此日本用漢語來創造大量的復合詞,創造性地建構了日本和西方文化交流的捷徑。
季羨林先生曾言,漢語經歷兩次文化注水才形成現代漢語及如今的漢語文化。日本文化亦有類似的“文化注水”經歷,但是其文字和文化引進過程中使用的翻譯策略有著深刻的研究意義。實際上,當異域文化進入一個社會的時候,這個社會便具有了多項選擇的權利:(1)全盤否定;(2)保守地接受(例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3)異域文化成分被消化并變成本土文化的組成部分。以漢語為基礎的語言和以漢文化為學習對象的國家不僅僅是日本,還包括韓國、越南及一些東亞國家。漢文化及西方文化對這些國家的注入和影響過程往往是緩慢和毫無計劃性的,只有日本在引進外來先進文化的過程中具有明顯的目的性和意向性,而這種目的性、意向性正是通過引入異化翻譯策略實現的。譯者運用歸化翻譯時,讀者的對翻譯內容的可接受性是歸化翻譯的最大優勢。而在日本引入西方文化的翻譯浪潮中,人們對翻譯所體現異域文化內容完整性的重視遠遠超過了對譯文可接受性的重視。在整個翻譯史中,日本的此種翻譯策略在全球范圍內是獨一無二的,日本讀者對“翻譯腔”的容忍,為異化翻譯的可接受性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日本所采取的異化翻譯策略與其文化觀息息相關,是對當時日本文化狀態深刻反思的結果。異化翻譯策略克服了日本文化與漢文化、日本文化與西方文化在傳輸上的難度,日本翻譯者為這種距離上的跨域作出了艱苦努力。日本人看到了不論是漢字還是西語在輸送精神財富上的便利性,因此借用各種川流不息的語言河流來灌溉自身政治、經濟、教育等貧瘠的土地。
翻譯西方文學作品雖然可以滿足日本人的精神需求,但是翻譯策略遠比直接引進或創造一些詞匯復雜。日本翻譯家曾經用兩種翻譯策略來翻譯(歸化和異化)文學作品,他們曾經用東京話翻譯西方的文學作品,譯作廣受讀者贊揚,卻因遠離原文而受到文學批評家的嚴厲批評。于是,他們嘗試采用以異國情調為基礎的原滋原味風格來翻譯作品,從而奠定了日本隨后的翻譯基調。這種模式雖然以犧牲歸化為代價來取悅讀者,卻用異化傳遞著異國情調,甚至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Oe Kenzaburo推崇。這種新的文學模式已經深深地扎根于日本文學,而且成為當今日本文學的主流。
異化翻譯不僅輸送了西方的先進科技、先進理念,而且改變了日本人的思維方式,帶動了日本政治、經濟等方面的變革,實現了國家興盛,增強了日本人的民族文化優越感。這些都得益于在翻譯方面日本采取了“全盤西化”策略,而不是中國所采用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策略。縱觀日本文化史,異化翻譯先后兩次改變了日語,重塑了日本文化習俗,甚至思維習慣。作為引進異域文化的載體,日語采用了最優原則,從4世紀的無文字的“蠻夷狀態”到如今的世界強國,作為橋梁的翻譯起到了無與倫比的重要作用。而異化翻譯策略在促進日本社會發展上起了強大的助推作用,日本產品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有目共睹,其產品理念與日本內在思維(引別人之長為我所用)與之密不可分。在全球化、信息化時代,文化融合往往通過大量翻譯來完成,異化翻譯也將成為這種融合的關鍵手段。
20世紀70年代以來,伴隨日本經濟奇跡的出現,日本民眾對本國社會、文化自豪感逐漸顯現。人們對翻譯文本有了新的期待——譯文不但要忠實原文,而且要符合日語表達習慣。人們對“翻譯腔”的容忍度出現了下降趨勢,而要求改變翻譯理念的不再是少數期待社會富強的精英階層,而是普通的日本民眾。由此看來,人們的文化觀與翻譯策略密切相關。當兩種文化差距巨大時,落后一方多采用異化翻譯;當兩種文化差異趨同時,異化翻譯未必是最優選擇。
翻譯的作用在于充當不同文化之間交流、溝通的橋梁,使文化輸入國理解文化之差異性,同時刷新自己的文化傳統。日本吸收外來文化過程有如珍珠形成的過程:一顆沙粒進入蚌的體內,面對“入侵者”,蚌并不是立即將其排出,而是在痛苦的掙扎中,用血和肉將其一層層包圍。“入侵者”不但在異域站穩了腳跟,而且逐步獲得了晶瑩的顏色和光澤,變成了珍珠。日本先后培育了兩顆珍珠,一顆的材質來自中國,另一顆的材質來自西方。日本當初忍受了文字和文化引入的雙重之痛,最終成為文化和經濟的強國。當魯迅在中國證明“拿來主義”失敗時,日本卻拿出了反證。從這一角度來看,翻譯者的態度可以代表整個國家對外來文化的態度。因此,日本的做法對中國有很大的啟示。
日本對文化和文字的引入都采取了異化策略。從文化的角度看,日本對異域文化內容完整性的重視程度遠遠超過了對譯文可接受性的重視。日語創造性地引入和使用漢語言,并在引入西方文化理念時充分利用漢字的表意優勢,創造了大量代表西方思想的詞匯,為經濟復興和文化制度構建走出了一條捷徑。這些都得益于異化翻譯策略的引入,使得先進的“異化思想”滿足了日本經濟、教育、政治、文學等方面的訴求。可以說,異化翻譯策略是日本走向振興的“金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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