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

譚玉清

從來不曾留心過蘆葦，深秋的蘆葦。

細瘦的長稈，纏裹著幾片狹長的葉，站在水邊，實在談不上風致。不過，綻放的蘆花倒值得玩味。一片柔軟的白色，在風中顫抖開纖細而輕軟的絨毛;若是在晴好的艷陽天，明媚的陽光會將那柔白的蘆花鍍上金黃。此時，一片蘆葦，便成了一道風景。

但在我眼里，蘆花是算不得花的。牡丹雍容，玫瑰熱烈，寒梅清傲，百合優雅，菡萏高潔……這世上的一切花朵，都淋漓盡致地展現著造物主所賜予的美麗與風華，連小小的桂花，也會讓那羞怯的金黃花朵，綻放出十里芬芳。而蘆花，既不名貴，又不嬌艷，甚至連一絲馨香也沒有，若非水邊那一團細羽般的白絨，蘆花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記憶中最初的蘆花，并非以花冠名，而是歸類到玩具里。

童年時候，在水邊玩鬧時，常常踮著腳尖折下一枝蘆花，插在發上或別在耳后，一行幾人便扮好了印第安土著追逐嬉戲。頭上的白絨擺啊擺，陽光照耀下的小小光點便也隨著上下躍動，活潑又俏皮。

再大一些，蘆葦變成了《詩經》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蒼蒼蘆葦便如同一縷秋光自《詩經》中溢出，照亮高遠晴空下的潺潺溪流，照見衣香裊裊涉水而來的伊人和洄流中弄篙蕩舟的少年。

蘆葦瘦瘦的筋骨挑亮生命的詩意，絨絨的蘆花如白雪，融化在少男少女最柔軟的內心深處。一片蘆葦，便將野地的清苦與寧靜，化作永恒沉默的微笑對視。

如今，已是深秋。漫步溪畔，才發現深秋的蘆葦連蘆花也謝了;一根長而瘦的細稈孤零零地立在那兒;纏裹的狹長的葉子卷曲枯槁，邊緣著了紅黃的“銹”。唯獨那根細稈仍舊是筆直的，柔韌的，像忠于職守的哨兵。忽然想起小時候折蘆花，總是踮起腳將那根細稈向下扳，那韌而直的稈便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松手后，“噗”的一聲，葦稈彈回，依舊是韌而直。

正想著，一陣風刮過來，眼前的蘆葦便都矮了一截，像極了一群正在下腰的舞蹈演員，卷曲狹長的葉在風中瑟瑟地抖著，再沒有花開時的生機與活力。蘆葦呵，你的生命枯萎了嗎？怎么，連風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和煦……

突然，一抹淡淡的紅映入眼簾。忙不迭蹲下身細看，竟發現蘆葦根部泛起了淡淡的紅色，如同人的血管一般蜿蜒著。

正愣神，又聽見極輕微的“噗”的一聲——風口稍停，蘆葦竟又執拗地將自己“扳”了回來，重新立在那里，仿佛從來沒有彎過。雖是葉子枯黃，可稈卻還是它青翠時的模樣，韌，而且直。

我笑了。無論多烈的風刮過來，葦稈最后都是直的，它還會立在那里。就算斷了，在那斷茬根部的淡紅處，仍會催生出新的蘆葦。韌而直的蘆葦是不會變的。

于是，蘆葦又在眼前搖曳了——青翠的蘆葦，白花茸茸的蘆葦，有著韌而直的葦稈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