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霞 潘永興
(1.安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貴州 安順561000)
(2.安順學院圖書館,貴州 安順561000)
哈貝馬斯如是說道:“主體與客體、內在與外在的抽象對立只是一種騙人的假象,因為新出生的有機體只有在接受了社會互動之后才能成為人。只有當他進入了張開雙臂擁抱他的社會世界的公共空間之中,他才成為一個人。”[1]在人的成長過程中,公共空間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一個人要想超越庸俗的生活桎梏,更需要與那些偉大的心靈進行不斷地交流,在個體內在的自由和卓越的品質追求中實施一種自由教育。然而能夠滿足上述的文化的公共空間和自由教育的結構功能之需的,圖書館應可視為最佳的場所。從圖書館的結構功能上看,即在于提供一種文化的公共空間,并在其間借助各種自由溝通和轉換的知識或信息媒介,將主體和客體有機地結構關聯起來,讓人在其間通過一種參與構成自己的自由教育,發現自己的內在性和外在性之間的更有實質性的聯系之所在,并擁有個人的種種美好可能。
圖書館作為公共空間,不僅在于它提供一種外在的物理空間和文化場域,更在于它能讓人們的生活世界的內部共同擁有一種公共性,而且這種“公共性”,既是內在的也是外在的。圖書館之所以稱得上是公共空間,恰恰因為其“公共性”向我們的內在敞開,讓我們的內在在其間或通過它發生真正的改變。圖書館與人之間長久的關系,絕不是一種主客體、外在和內在之間的截然對立。如果圖書館僅僅只是向我們提供一些書籍和信息,那么,它只會停留在外在的物理空間的單向度層面,而無益于我們自身智識和精神上的提升。但圖書館的歷史及現在向我們證明,它和我們之間的互動性關系絕不是現代性社會的世俗化潮流可以沖刷掉的。因為,我們的內在性的公共需求一直都在。它自身所具有的開放性結構,必然要求一種公共空間的存在。而圖書館作為一種文化的公共空間,則對每一個進入它的人,產生一種共振感。也就是說,圖書館的公共性恰好針對了人的自私性和開放的有限性,并激勵著那些封閉的心靈去嘗試著感受它所獨具的精神氛圍,進而借助一種文化和精神上的互動而成長為一個更加健全的人。
美國政治理論家阿倫特在談到“公共領域”(“公共空間”的另一種譯法)時說:“人性從來就不能在孤獨中獲得,也從來沒有通過把自己的作品給與大眾而獲得。它只能通過把自己的生命和人格投入到‘公共領域的冒險’中才能獲得。”[4]“冒險”一詞,對于阿倫特而言,其意味著:“作為一個人,在公共場合中表達其自身。”另外一個意味是:“我們開始某事。我們把自己的線織入關系的網絡之中。”[5]由此來看圖書館的公共性,我們可知,其對一個人的內在性而言,不可避免地會帶來一種很有顛覆性的沖擊。如果一個人想讓自己的內在性得到不斷地成長,他不得不在一個公共空間里發現自身的狹隘性。圖書館作為一種公共空間,它暗含著一種無形但有力的關系網絡,將愿意進入其間的人們帶入一種內在性的革命,在“冒險”中發現公共性的巨大魅力。而這,只有一個具有巨大而豐富的內在性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不可否認,空間面對不同的人,面對不同屬性的外在物,其是存在等級次序差別的。法國社會學家亨利·列菲伏爾曾對空間結構使用范圍和內容屬性有過界定,他認為空間不僅是“經濟性的”,擁有部分的交換價值,它也是“用來均質化社會之各部分的政治工具”;而且,它還是一種“使用價值”,且這種使用價值使得“普遍性交換價值”遭到抵制,并讓時間“臣服”或“消失”。[6]列菲伏爾這里的意思告訴我們,空間并不一定是普遍和開放的,它可能是一種固化或異化的結構而重復再生產的。可見,空間所謂的公共性,可能由于其間的“使用價值”之功利性要求,由于其對時間的壓制和均質化的抹平,而不能真正達成。不過,列菲伏爾這種看法,實則是對空間的外在性的激進界定,他眼中的空間太強調外在的物質之有限差別,而忽視其內在精神或意義上的層次共通性和上升性了。由此來看圖書館這樣一種空間結構,可以說,圖書館作為一種文化的公共空間,其空間的外在性結構內容及其屬性,絕不是也不能停留在“使用”的層面。在信息和能量的交換層面,以及其“價值理性”或“公共理性”的交流層面,圖書館的外在性,必然指向一種普遍的公共性。在這里,我們所言的“外在”,絕不僅僅是物理或物質的,也不是均質性的和工具性的。
很多人或許會認為,圖書館這種公共空間,越來越物質化和工具化了。這種論斷背后的邏輯依舊是從主客體截然二分和對立來看的。其問題存在有二:一是過于強調了圖書館作為一種客體的客觀性或唯物性;二是過于小看了人之主體對外在的消化和吸收能力。在筆者看來,這二者都對圖書館的外在性有著嚴重的誤解。如果我們可以深刻理解馬克思的矛盾辯證法,當知這種外在性絕不是孤立獨存的。固然我們需要考慮到圖書館的物理空間,但這種外在性只是一種基礎或必要之條件,但并不充分。圖書館的外在性結構,除卻基本的場所布置、工具性技術配備和圖書分布外,還應包括圖書館中的人之主體。若無人之主體性的參與,并共同構成一種“在場”,那么,圖書館的外在性是不能俱全成立的。按照之前哈貝馬斯的說法,圖書館的公共性,理應包含著外在性。這樣說來,圖書館的外在性只有具有了公共性,或者能讓人分享并參與到這種公共性中,其空間結構才可能構成一種有機的整體,并發揮出聯系、凝聚與提升人的精神性教育作用。直接說來,圖書館的外在性是一種客觀的共在關系。圖書館只有被人進行“參與性地對象化”后,它的客觀性才能落到實處,它的外在性才能稱得上是“公共”。否則,它的那些看似公平和開放的外在性條件,比如文化的交流與知識信息的傳播,是無法找到其應有的“位置”的。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有言,“從分析的角度來看,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架。正是在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們強加于占據特定位置的行動者或機構之上的決定性因素之中,這些位置得到了客觀的界定。”[7]由此來看圖書館,其作為一種公共空間,其外在性的空間達成,取決于我們站在什么“位置”。如果我們能站在圖書館與我們之間的關系結構中,圖書館自身的結構框架及其內容,就不再是截然外在于我們的物理空間和工具性需求了。
自由教育的本質在于一種精神上的互動和美好試驗,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高貴的“觀念上的冒險”之旅。美國政治哲學家列奧·施特勞斯說:“自由教育由傾聽最偉大心靈之間的交談構成。”進而言之,它“作為與最偉大心靈們的不斷交流,是一種在溫順(modesty)而不只是謙卑(humility)的最高形式之中的試驗。它同時是一次勇敢的冒險。”[8]當然,人與偉大心靈之間的主動對話便建立了一種結構關聯。這種關聯不是漫無邊界的,其所帶來的“冒險”也不是沒有限度的。如果一個人在精神不能自主,不能在智識上感到一種美好、高貴和偉大的進入和改變,那么他所受到的教育便不是自由的。由于一種公共空間的達成,除了要具備上述它自身的內在性和外在性結構關聯之外,它還應有最基本的功能表達。比如說,一輛馬車靜止下來的時候,我們通過觀察雖說可以了解它的結構,但不能了解它的功能。只有當它動起來的時候,我們才能發現其真正的功能作用。毋庸置疑,任何一種空間的結構必然與其功能密切相關,且須通過其功能來展現。圖書館這種公共空間自然不能例外,它的功能表達,在于其為人提供了一種自由教育的智識和精神過程。圖書館的文化底蘊和氛圍環境,也恰好契合了自由教育的內涵。
自由教育之所以能在圖書館內開展和實現,是因為圖書館具備契合性的相關或共通之條件:一是圖書館是古往今來偉大心靈的集聚地和活動場所,可以滿足我們的對話和學習之需;二是圖書館是抵抗世俗侵蝕的堅不可摧的堡壘,其向人彰顯美好人性的諸多可能及其升華的種種必需元素;三是圖書館本身即是一種自由開放的文化載體,其非常適合那些渴望自由并尋找自己精神歸屬的人,在文化中或朝向文化的過程中看到一個不斷提升的自己;四是圖書館具有真正的教育性。可以說,最好的教育是自我教育。圖書館是任何想進行自我教育的人不可或缺的。無論是在校園還是走向社會,圖書館可以為自我教育的人們提供太多便利而多樣的條件。上述這四種條件的事實存在及其交互相滲,便使得圖書館具有了自由教育的新功能。
或許會有人認為,自由教育對人之內在屬性的積極訴求,有唯心主義和目的論的嫌疑。圖書館的功能并不能發揮地淋漓盡致,或者只會流于空洞的玄言,最多只能提供了一種盡管高貴但注定會墜落的理想。美國社會學家亞歷山大早有對“新功能主義”理論予以了批駁。他認為,以帕森斯為代表傳統的功能主義吞沒了社會內化和制度化的人格所構建的自由價值,其有著一種“向下綜合”的功能整合傾向。因此,他和其他新功能主義者重新對之進行了“闡發”和“修正”。[10]這種“闡發”和“修正”一方面強調人和文化社會之間關系上的“沖突”和“對抗”,但另一方面也特別強調公共空間的互動性和結構關聯過程。由此來看圖書館的自由教育功能,我們可以追問這種功能是否過于空泛,進而漠視了圖書館這種公共空間的種種對抗性因素,乃至導致自由教育并不能真正實行。不過,這種質疑,恰恰可以用來佐證圖書館的自由教育的多維度功能。我們由圖書館所提供的四種基本的自由教育條件來看,其并不是“向下綜合”的。在橫向的層面,圖書館是有著一些不和諧的因素存在,比如說圖書館員和讀者之間的沖突,以及書籍和讀者之間的單向度聯系或某種表面上的結合。但從縱向的層面來看,圖書館和人之間的互動性和自由溝通,恰恰可以將這些沖突和對抗,轉變成一種上下左右皆可以“綜合”起來的功能。圖書館的自由教育功能之所以可以建立,其依存的不過是一種“動”的邏輯。沖突和對抗也是一種互動,它可以驅使著圖書館的自由教育功能越發走向成熟。概而言之,作為公共空間的圖書館,其自由教育的功能表達,就是讓人在其間感受到自我和他者之間的區分乃至對抗,進而在這種相異基礎上與一種美好的東西更互動地聯系起來,也就是“在他者之中前進”,由他者來見自己,改變自己。
圖書館作為一種公共空間和自由教育的載體,其意義值得重視與審視。我們不能泯滅了圖書館所應有的高貴、自由和公共的理想,而安于一種庸俗單一的現狀或事實。可以說,只要我們想要成為一個在心理和智識上更加健全、成熟的人,我們就需要借助圖書館這樣一種擁有無限可能的公共空間,并與其發生最大程度上的互動。
[1][3](德)哈貝馬斯·公共空間與政治公共領域[J].符佳佳譯,哲學動態,2009(6):6、6.
[2][8][9](美)列奧·施特勞斯·什么是自由教育[A].一行譯,劉小楓、陳少明·古典傳統與自由教育[C].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2、8、8.
[4][5](美)漢娜·阿倫特·“還剩下什么?只剩下語言”:與君特·高斯的一個談話[A].陳高華譯,馬德普編·中西政治文化論叢[C].第7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104、104.
[6](法)亨利·列菲伏爾·空間:社會產物與使用價值[A].王志弘譯,包亞明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53-54.
[7](法)布迪厄,康華德·實踐與反思[M].李猛、李康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133-134.
[10](美)J·C·亞歷山大·新功能主義及其后[M].彭牧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93-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