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奇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20)
難以走進的城堡
——論余華的《第七天》
吳世奇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20)
《第七天》自面世以來,因文本中大量植入了新聞事件而在廣大讀者群體中引發巨大爭議。正確理解這些新聞事件在文本中的作用,對于客觀公正地評價這部作品有著重大意義。《第七天》揭露和批判了社會混亂荒誕的生存狀態,但作者并沒有因此而放棄對未來希望,而是建構了一個烏托邦的空間,用來“反抗絕望”。
余華;《第七天》;新聞事件;荒誕;烏托邦
從接受美學的視域而言,在文本的接受過程中,由于讀者知識層次、閱讀心境、期待視野等方面的差異,會導致文本意義的“增殖”,正所謂“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種以讀者為中心的接受理論,賦予了讀者對文本積極重構的權力,削弱了作者的絕對權威,使得文學史成為了一部文學作品的“效果歷史”[1]。然而,正如在傳統的解釋學視野下過分強調對作者“原意”的把握而輕視讀者的主觀能動性一樣,文本意義的生成過于倚重讀者的建構又很容易滑入另一個極端,這在余華的長篇小說《第七天》的接受過程中可見一斑。余華《第七天》自問世以來,在廣大讀者群體中引起了很大的爭議。無論是一般的讀者,還是專業的批評者,都參與到了這個復雜文本的討論中。持批判態度的讀者多是指責文本中大量植入近幾年來發生的新聞事件,認為余華此舉放棄了寫作的難度、批判的力度、意義的深度,并戲稱其《第七天》為“新聞串燒”。同時,也有許多接受者,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專業批評者,認為《第七天》是余華的一部集成之作,在敘述手法及思想內涵上,都頗有造詣,符合余華在當代文學創作上的名家身份。
縱觀余華的文學創作歷程,目前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以《現實一種》、《鮮血梅花》、《十八歲出門遠行》等先鋒小說創作為第一階段,著力于敘事技巧的探索,“怎么寫”重于“寫什么”;以《在細雨中呼喊》、《許三觀賣血記》、《活著》這些具有轉向“現實主義”色彩的創作為第二階段,在沒有放棄敘事策略的基礎上,對現實的關注力度顯著增加,但基本上是歷史的現實;以《兄弟》、《十個詞匯里的中國》(臺灣麥田出版社出版,大陸尚未出版——筆者注)、《第七天》這些創作為第三階段,積極介入當下的社會現實,和當下現實近乎“零距離”。從余華作品的接受效果上而言,基本上可以斷定,從《兄弟》以來,余華的作品才在讀者群體中產生廣泛的爭議,不再像過去那樣基本上是贊賞,而是褒貶不一,甚至是毀譽參半。在作者創作和讀者接受這兩個維度上綜合考察,可以發現一個比較有意思但也非常值得深思的現象,就是余華的創作對當下現實的介入越深,在讀者之中產生的爭議越大。如果說《兄弟》(下)是開端的話,那么《第七天》無疑達到了高潮。《第七天》就像一座城堡,而眾多的讀者正像卡夫卡筆下的那個K,站在城堡的大門外,雖然能夠大致得知城堡的整體結構、建造材料,但幾經努力也難以走進城堡,遑論城堡里的風景。筆者認為,若要走進《第七天》這座城堡,以下三重屏障是必須悟透并突圍而進的。
在文本顯性層面上,引發爭議的主要是作者在《第七天》中大量植入近幾年發生的新聞事件。在互聯網普及化的當今社會,以博客、微博、微信等為主的自媒體高度發展,信息傳播速度快、傳播渠道廣,公眾對新聞事件的接受、跟進也非常便捷。余華在《第七天》中把暴力拆遷、醫療糾紛、官民沖突等這些早已成為“明日黃花”的新聞事件寫進作品,無疑會令讀者從感官上產生審美疲勞,不能滿足大眾文化語境下讀者的文化消費和“獵奇”心理。至于新聞事件能否納入作品,這已無需回答,因為在余華之前已有成功先例,如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等,都納入了當時所發生的新聞事件。針對《第七天》而言,問題的關鍵在于能否把這些新聞事件作為文本的內容主體,如何才能夠把握好度,把文學性與當下性有機融合起來。“《第七天》借新聞故事重建與現實生活的互文關系,讓余華對新聞的小說化處理登峰造極,也就出現了強烈質疑的聲音。”[2]筆者認為,《第七天》中這些新聞事件的植入并非一個敗筆,其中暗含作者深意,甚至是“野心”。
從歷時性視角上看,無論古今中外,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就中國古代文學而言,由于各時代社會背景、價值觀念、意識形態等方面的不同,主流的文學樣式、審美習慣也各異。拿詞的發展來看,在詩獨步天下的語境下,詞產生初期被稱為“詩余”,詞的地位顯然是不如詩的,但如今詩和詞兩者平分秋色。同理,《第七天》的價值在當下的接受語境中受到質疑,但絕不能據此而武斷地認為它是粗制濫造之作。說到“根部”,是當下性太強而遮蔽了其文學性。但是,過了這個時代,當這些新聞事件的接受者都退場、“當下”成為“歷史”的時候,對“新聞串燒”的詰難也就煙消云散了。到了那個時候,青年男女為了一部手機而不惜賣腎賣身、許多人活著買不起房子死了買不起墓地、殯儀館對死者區別對待等當下亂象,對那時的人來說一定覺得不可思議而難以置信。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筆者認為余華是有“野心”的,他的創作意圖很明顯,絕非文化工業語境下的簡單機械復制,而是有著強烈的“經典”意識,甚至是有著強烈的“史家”抱負。當然,這并不是說要拒斥那些無關當下的文學,而是說在這樣一個亟需作家承擔知識分子責任的時代,召喚作家積極地關注現實生活百態。其實,在當代作家中遇到類似問題的也不止余華一個。賈平凹20世紀90年代初期推出《廢都》時引發的廣泛爭論,固然離不開因作者過于露骨地描寫了肉體欲望,更深層原因是因為作者揭露了當時“知識分子之死”這個讓人難以接受的客觀存在。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本身也是因當時的一個新聞事件有感而發,可以說是一部憤懣之作,也正是在那部作品中鮮明地體現出莫言對現實社會的批判意識。非常吊詭的是,這些近距離觀照當下的作品,在問世之初基本上都沒有受到客觀、公允的評價,這是一個值得作家和讀者深思的問題。
從共時性視角上看,每個人對同一時間內在同一地點發生的同一事件的認知是有差異的。西方新歷史主義者海登?懷特把對歷史的建構看作是一種“隱喻”,一種修辭活動。同樣,每個人對一個事件的描述都是一個修辭活動,作為修辭的文本更是和事件本身相距甚遠。比如《第七天》中的抗議拆遷事件,因為立場的不同,各方在評判這一事件時的觀點就千差萬別,甚至截然相反。在拆遷過程中造成了一對情侶因受到驚嚇有了心理陰影,更慘痛的是一對夫妻被埋死亡。普通業主認為這是野蠻的、暴力的、殘忍的行為,打出“堅決抵制強拆”、“抗議暴力拆遷”等橫幅進行聲討,并到市政府廣場前集結。針對這樣一個在當下中國幾乎沒有新聞價值的新聞事件,余華絕不是效仿后現代主義語境下簡單的“剪切”、“復制”、“拼貼”,對此事件也絕非零度情感般“存而不論”。小說是虛構的藝術,這對于已經有30年小說創作經驗的余華而言已經爛熟于心。因此,《第七天》里的新聞事件是作者加工過的,是在歷經了“事件-記憶-敘述-文本”這樣一道“程序”加工之后的“制成品”,不再是“原材料”了。事件的存在和事件的敘述是不同的,這背后有著內在記憶機制的作用,更與外在的權力、政治等因素的規制有關。余華對新聞事件的敘述流露出了余華對國人劣根性的批判。這和魯迅“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是一脈相承的,《第七天》與魯迅文學傳統“在結構敘事、批評品格、精神質地等多個方面有比較清晰的呈現”[3]。所以,從魯迅以來的啟蒙文學譜系中來觀照余華的創作,是《第七天》獲得“正解”的有效途徑。在這樣一個視角下,新聞事件的合法性也就得到證明了。
《第七天》是一部“比《活著》更絕望,比《兄弟》更荒誕”的作品,但卻又真實地反映出所處社會的種種亂象。和現實的荒誕相比,小說里的荒誕也就相形見絀了。余華曾經談及卡夫卡對自己創作的影響,這在《第七天》的意蘊層面有著非常明顯的體現。從這個意義上講,《第七天》可以說是一部“存在主義”作品,探討了人在工業及后工業時代的生存困境。雖然作者沒有對每一個新聞事件去深度探究其背后的推手,但形式本身已經“顯示”了答案。《第七天》是余華為身處社會底層的勞苦大眾創作的“一支悲歌”、“一部亡靈書”[4],是宣泄作者心中的憂思、痛苦之作,寄托了作者復雜的感情。造成作品中人物悲慘命運的原因很多,既有社會機制方面的,也有人性的弱點。新時期以來,尤其是建立市場經濟體制以來,伴隨著思想領域的自我解放及經濟領域的對外開放,人們不再像之前那樣嚴格受到政治話語的規訓,思想由單一走向多元。但是,思想的自由、價值的多元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混亂,正如巴赫金所說的一種“狂歡”。人們把積郁30多年的憤慨淋漓盡致地發泄出來,這在余華《兄弟》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但是,政治權力對人的壓迫以及金錢衍生的權力卻沒有削弱,社會中無處不充滿著“權力”。政治和財富上的強勢經常以話語權的面目出現,這使得處于底層的人們在官員和富人面前被“去勢”。魯迅曾經談到過一些鄉下人思想的非常荒誕的一面,有錢有勢似乎就等于有權有理,正所謂“趙太爺說對的,還會有錯嗎?他家地就有二百畝”。從邏輯學出發,并不需要過多的推演,就能把這個因果關系“證偽”。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又是另一種邏輯思維,和魯迅所揭露的有驚人的相似。《第七天》中殯儀館候燒大廳分坐“塑料椅子”的普通區和坐“沙發”的貴賓區,依據的就是金錢的多少。貴賓區的候燒者“翹著二郎腿”高談闊論自己的墓地、壽衣、骨灰盒,而普通區的候燒者顯然自慚形穢,不敢高聲說話,一個個“正襟危坐”,即使有一兩個調侃富人,也是一種因“嫉妒”而生的“仇富”、“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作者對貴賓區候燒者的態度是揶揄的,而對普通區候燒者的態度則是復雜的,既有同情、憐憫,也有責備,與魯迅對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脈相承。貴賓區和普通區的劃分標準是金錢的多寡,在這里經濟上的優勢可以轉化為話語權。但是,當市長進入豪華貴賓室的時候,坐沙發的這邊突然沒有了聲音,無疑是因為“金錢在權力面前自慚形穢”。它形象地投射了當下社會中“窮人-富人-官人”這樣一種等級,而處于最底層的窮人受到了金錢和權力的雙重壓迫,是社會中生活最艱辛、遭際最悲慘、心境最悲涼的一個階層。對這一社會機制對人所造成的扭曲及壓迫的批判,是余華在《第七天》中著墨最多、力度最深的。
欲望是余華在《第七天》中所批判的另一個重要對象。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全球擴張,消費成為了一種時尚,在商家媒體廣告宣傳的蠱惑下,甚至會讓人產生為消費而消費的病態心理,把欲求(want)等同于需求(need)。在這種消費文化的影響下,許多年青一代經不住誘惑,很容易就被商家所“捕獲”,滋生了愛慕虛榮、追求潮流、攀比炫耀的不正常心態。鼠妹因男朋友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山寨iPhone4S而跳樓自殺,就是一個血淋漓的教訓。至于伍超賣腎給鼠妹買墓地的情節,更是讓人唏噓不已。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李姓男子男扮女裝進行賣淫,這是怎樣一件荒唐的事情。“余華《第七天》最核心的是,以荒誕的敘述、以荒誕的故事來接近他所理解的真實。”[5]這種荒誕不經的現實,究其深層次原因,是價值的混亂所致。中國用40年走完了西方400年所走的路,成就是顯著的,但問題也是突出的、集中的。西方可以在幾百年的發展歷程中慢慢調節社會發展中暴露出來的矛盾,而中國沒有沒有那么大的緩沖區。在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唯利是圖,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感情的溫度比不上鈔票的厚度,都是傳統價值觀念失守的結果。幾十年的經濟高速發展,的確有許多人口袋充實了,但腦袋卻空虛了,鄉村樓房建起了,鄉愁倒坍了。無論是從生態批評視角,還是從人類學視角,這種發展都是失衡的,急需“調試”的。余華在《第七天》中似乎對欲望的批評有所保留,把鼠妹跳樓自殺的原因歸結于男朋友伍超的不誠實,或許這是作者不忍心,不想讓社會平添“笑貧不笑娼”的亂象。除了這種金錢欲望之外,還有一個廣義的權力欲望,表現在官員對行政責任的推諉、醫生對醫療問題的遮蔽等。本來為人民服務的政府官員卻為了自己的“位子”不惜瀆職,救死扶傷的大夫為了自己的“工作”而蔑視生命。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社會發展過程中對人的“異化”、對人性的扭曲所造成的惡果。從新文化運動之初,“文學是人學”的旗幟就被高舉起來,“德先生”和“賽先生”也被那一代人奉為楷模。余華在《第七天》中的立場是和五四時期的作家一致的,“是為人生,并且要改良這人生”。佛經上講“少欲無為,身心自在”,這對當下被各種欲望熏醉了、熏黑了心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劑良藥。
在一定程度上,《第七天》也繼承了魯迅一貫的批判精神,即對國民劣根性的揭露與討伐。鼠妹在鵬飛大廈跳樓時,許多人像看戲一樣在下面站了兩個多小時,并且還有人借此來獲得不義之財,生動地刻畫出了這群人麻木、冷漠、自私的心理。“小商小販也來了......有些人買了墨鏡,戴上后抬頭繼續看起鵬飛大廈上的小小人影。”[6]這一“看/被看”的模式,自從魯迅在《孔乙己》、《示眾》、《祝福》等作品中創造以來,經常出現在新文學創作中。這既是晚輩作家對新文學優良傳統的一個繼承,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了社會的發展一直沒有建立一個良好的秩序,當年魯迅所批判的東西至今依然大行其道,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危險。莫言在《檀香刑》中就繼承并拓展了這一模式,施刑者、被施刑者和觀眾合力上演了一場鬧劇,被施刑者不再是魯迅筆下的被同情者,而是一個不值得憐憫的自我表演者。除了“看/被看”模式在《第七天》有多處體現外,其它顯露出國民劣根性的情節也不勝枚舉,比如窮人調侃富人墓地、壽衣時就明顯地表現出了阿Q的“精神勝利法”。創作《第七天》時,余華已經和魯迅“相遇”20年之久了,魯迅文學創作的觀念、技巧、形式以及魯迅個人的人格精神,都給余華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從“影響研究”的角度來看,在當代作家中余華是最富有魯迅精神氣質的。魯迅在許多小說中揭示了“國人的病”,余華在《第七天》中寫出了“國人的痛”,二者在內在機理上是大同小異的。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第七天》是余華對現實批判最強烈的一部作品,也是對國民劣根性揭露得最深刻的一部作品。
作者在文本開篇之前,引用了《舊約?創世記》中的一句話:“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這句簡短的引文,在整部作品中起到了重要的結構及思想上的作用。從文本的形式看,作者將線性敘事與非線性敘事完滿地結合起來,創造了一個獨特的“以死觀生”的視角。“子不語怪力亂神”,在中國絕大多數小說中,陽間的人是作者觀照的中心,“天堂”或“地獄”都是活著的人對另一個世界的想象。而《第七天》中這樣一個別開生面的“以死觀生”的敘述視角,是承載著特殊寓意的。一方面,中國傳統文化中有“死者為大”的觀念,這一視角的選擇凸顯了作者對這些“亡靈”的同情與尊重;另一方面,讓陰間的人講述陽間的事,似乎暗含陽間荒誕、混亂、悲慘到讓人無力言說的地步。作品七個部分是嚴格按照“第一天”、“第二天”......“第七天”這樣一個線性順序進行的,突顯了時間的權威,使得敘述的真實性增加。但是,在各部分內部又是非線性的,以楊飛為中心點,往外散發多條射線,是網格化的結構,或者像作者自己所言的“同心圓”結構。這種把線性敘事與非線性敘事相結合,把對各個情節的敘述相并置,使得文本獲得了一種“形式的權力”[7]。從內容上看,《第七天》雖然沒有具體宗教母題的引入,但卻受到了基督教創世神話的影響。文本中的每一天都是“第七天”,是上帝“缺席”后的人間生活百態,這無疑是作者表達社會混亂的一個重要原因。在第七天,上帝“安息了”,但這是一種創造過后的、幸福的、滿足的安息。在《第七天》中許多人生時不能安心,死了不能“安息”,可謂“生也痛苦,死也痛苦”,這真是對當下社會的一個巨大的諷刺。或許作者不愿意讓作品格調太陰暗,給人毫無希望之感,所以在文本中作者虛擬了一個陰間的“世外桃源”,以此給在塵世遭遇苦難、不幸的人們一些慰藉。“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也會向你問候。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8]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卻被殘酷地命名為“死無葬身之地”,作者似乎并不愿意“瞞和騙”,自己親手戳穿了自己制造的謊言,意在告訴人們這一切都是一個“烏托邦”的存在。這樣,“此岸”的苦難并不能在“彼岸”得到解脫,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我超度”,自己放棄生前的恩怨情仇。
但是,令人感到困惑、費解的是作者安排了楊金彪和楊飛父子二人的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這也是這部作品中最具溫情的地方。余華非常善于描寫父子關系,之前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兄弟》都講述了催人淚下的父子情。“余華在眾多丑與惡的情境中植入這種至善的倫理之愛,既間接諷刺我們這個時代愛的失貞與沉淪,又表現出余華試圖以愛的宗教拯救人性之惡的理想主義訴求”[9]。但是,在這部作品中插入父子的溫情,讓人覺得多少有點兒突兀,和整體氛圍不太協調,這或許也是作者開辟的一個烏有之鄉。這和魯迅“反抗絕望”的精神內涵是一致的,魯迅所謂的“唯暗黑與虛無乃是實有”、“彷徨于無地”,和余華“死無葬身之地”的“安息地”都是一種對悲慘現實的不絕望、不投降態度。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作者淋漓盡致地揭露、批判社會種種荒誕、混亂,正是作者對這些現象的反抗,并寄希望于未來的社會。
《第七天》是一部非常讓人費解但絕不是無解的作品,解讀它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以及平和的心境。《第七天》的敘述結構、敘述視角、敘述話語都值得稱贊,可以說是余華之前小說技巧運用的一次集體亮相。另外,《第七天》在思想情感、精神質地方面也達到了一個了不起的高度,既有對啟蒙文學傳統的繼承,又有當代社會中大力倡導的“人道主義”關懷。“在《第七天》里,最引人注目的,無疑也是這種悲喜相融的敘事策略。”[10]關于《第七天》的研讀會一直持續下去,無論是個人自發的,還是團體組織的。雖然“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但認真品味了文本中的新聞事件、作者對當下的介入及批判、作者對絕望的反抗,就能夠更加有效地詮釋文本的意義,也能夠在更大程度上與作者產生“共鳴”。總而言之,盡管作者在批判力度上有所保留,在有些情節的安排上也不夠完善,但這并不影響《第七天》是一部不可多得的高度關注當下的作品的地位,更不能臆斷余華的創作才華枯萎、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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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楚和)
The Castle Dif fi cult to Enter——On the Seventh Day of YU Hua
WU Shi-q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 China, 730020)
The Seventh Day has caused a huge controversyamong the readers since it was published because of the news events in the text. A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role of the news events in the text is very important for us to evaluate the text objectively and fairly. Although the Seventh Day hasexposed and criticized the current chaotic and absurd social phenomenon,the author does not give up hope for the future and he has constructed a space of Utopia to "anti-despair".
YuHua; The Seventh Day; news events; absurd;Utopia
I206.7
A
2095-932x(2015)04-0066-05
2015-05-25
吳世奇(1989-),男,河南商丘人,碩士研究生,蘭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