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寇寶剛
網絡時代,經常有一些詞語莫名其妙地流行,甚至在流行中改變了褒貶的含義。剛剛結束的全國“兩會”上,“任性”一詞就從網絡流行到了《政府工作報告》中,一句“有權不可任性”獲得了長久的掌聲。而在答記者問那樣莊重的場合,也出現(xiàn)了反腐“就是要任性”的幽默表述,以至于難倒了翻譯。有權不可任性與反腐就是要任性,同一個“任性”,在同樣的政治語境下,褒貶分明,天壤之別,大家對其中含義心領神會。
一個詞的褒貶是依附于詞的指稱義而存在的感情色彩,一般來說它是固定的,但也有為數(shù)不少的詞,在一定條件下褒貶色彩可以發(fā)生變化,就兼具了多重含義,像“小姐”這個稱呼,兼具了敬稱和蔑稱截然相反的意思 。“任性”這一天然帶有貶義的詞匯,經過網絡的發(fā)酵,從肆無忌憚兼具了執(zhí)著追求的意味。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釋“任性”為“放任自己的性子,不加約束”。“有權不可任性”的“任性”當屬傳統(tǒng)本意,是指個人對自己的需要、愿望或要求毫不克制,執(zhí)拗使性,無所顧忌,必欲按自己的愿望或想法放縱胡為,不負責任。全國政協(xié)發(fā)言人在回應反腐問題時表示,黨和政府以及人民群眾在反腐問題上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用網絡熱詞,“大家都很任性”。這里的“任性”絕對沒有胡作非為的意思,是一種故意的“誤用”,是借助了“任性”在網絡上的特殊語境,表達了反腐的鮮明立場。
任性這一詞語的流行,其實有很深的心理積淀,每個人的記憶里,“任性”是能勾起遙遠鄉(xiāng)愁的語匯。童年時代,大人們總是把少不更事的行為斥責為任性,任性始終和成長相伴,要為任性付出各種懲罰的代價。任性是人的天性,少年需管教約束,否則如蔓草瘋長,老話說叫難以成人,也就無法在社會秩序中生存。我們感念前輩,正是他們不停地修剪我們生命中因任性而生長的枝枝蔓蔓,才能夠使生命有了光芒。
“任性”的流行,是現(xiàn)代化進程中人的自我意識的回歸,“有錢就任性”揭示了資本的權力本質,成為追求身心解放的極致表達。一個充滿競爭的社會狀態(tài)里,生存的現(xiàn)實與夢想總有一段距離,在欲望的追逐中,雖然貢獻了社會,卻是身心疲憊,心靈雞湯難以消釋內心的焦慮。“有錢就任性”,暗含了對金錢的既羨慕又鄙視的矛盾心理,更是一種自我解嘲和調侃。
任性也是生活的格調,無論是“小資”還是“屌絲”,都喜歡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嘴上的說走就走,面對的往往是一步也不能離開的現(xiàn)實。把向往的生活擱到心里,享受的同樣是美好。
生活在農耕文明時代的古人,任性是散淡、超脫、率真的生活態(tài)度,雖不能至,亦心向往之。《東觀漢記·馬融傳》:“涿郡盧植、北海鄭元,皆其徒也,善鼓瑟,好吹笛,達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節(jié)。”儒學大師的弟子,在獨尊儒術的漢代,敢于不拘儒者之節(jié),其任性無人能過。同時代的曹植,更不守禮法,飲酒無節(jié),任性而行,呈現(xiàn)了純粹的文士姿態(tài),應有深奧的政治原因。《舊唐書·高祖紀》:“及長,倜儻豁達,任性真率,寬仁容眾,無貴賤咸得其歡心。”任性到寬仁容眾的地步,自然皆大歡喜。蘇東坡《寄凈慈本長老》詩:“何時杖策相隨去,任性逍遙不學禪。”在苦難中蘇東坡期待的也是來一場無牽無掛、說走就走的旅行,真是超脫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