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嵌入視角下創業環境與農民創業模式的匹配性分析

□王 燕 周冬梅 魯若愚

[電子科技大學 成都 610054]

引言

三農問題是中國經濟轉型和全面現代化建設中的戰略性議題，歷史經驗表明切實解決三農問題的核心則需落腳在農民增收和就業等現實問題上。我國城鎮化的發展必然涉及土地資源的利用，工業化的快速推行造成了大量失地農民的出現，土地城鎮化快于人口城鎮化是現階段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在新型城鎮化過程中將農民創業作為解決農民生存與就業問題的關鍵手段有著時代的必要性和緊迫性。2015年新發布的第12份中央一號文件特別指出要拓寬農民外部增收渠道，增加農民收入、鼓勵農民就地就近就業和創業。

目前，國內外對農民創業主要集中在研究農民創業意愿、機會識別、農民受教育程度與創業關系等發生機制方面，一些研究將農民創業問題與工業化、城市化研究相聯系，結合農民獨特的社會地位進行探討，這些研究雖然從不同角度深化了城鎮化背景下對農民創業問題的研究，但大多聚焦在某個具體的影響因素，鮮有對創業環境和農民創業模式的匹配性進行分析。本文將從社會嵌入理論視角出發，分析我國農民創業環境，并探討其與農民創業模式的匹配性。

一、社會嵌入理論

（一）社會嵌入的內涵

1944年，Polanyi首次提出“嵌入”的概念，1957年，Polanyi將“嵌入”概念開創性地運用到經濟理論分析中，提出“經濟的社會嵌入”觀點，認為經濟活動是一個制度化的社會過程，而那時的社會嵌入觀點具有本原性特點，僅僅闡釋了人類的經濟活動單向地嵌入到社會行為中，而沒有涉及其它的嵌入要素以及社會行為如何反作用于經濟活動[1]。1985年，Granovetter提出“市場中的經濟行為嵌入于社會”，這成為新經濟社會學興起的標志，推動了嵌入性研究的外延性發展[2]。在Granovetter的研究基礎上，學者們對經濟行為中的社會嵌入概念進行了不斷的擴展。1990年，Zukin和Dimaggio提出嵌入是“經濟行動中關于認知、文化、社會結構和政治制度的情景”，擴展了社會結構的具體內涵[3]。1992年，Granovetter把社會嵌入細分為關系嵌入與結構嵌入[4]，而1997年Uzzi在對美國制衣廠的研究中發現了關系嵌入的強弱與企業績效的倒“U”型關系，繼而提出強關系和弱關系理論[5]。1998年，Halinen和Tornroos認為嵌入是指企業與各種網絡建立的關系及對網絡的依附，把嵌入劃分為社會嵌入、政治嵌入、市場嵌入、技術嵌入、時間以及空間嵌入[6]。2004年，Hess提出空間或地理嵌入的觀點[7]。2005年，Granovetter進一步拓展社會嵌入外延，提出“經濟的社會嵌入”包括經濟行為在社會網絡、文化、政治和宗教中的嵌入[8]。

綜上所述，社會嵌入的內涵可以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第一，任何個體或企業的經濟行為都不是獨立于社會存在的，經濟活動首先就是一種社會活動，受社會各種因素的影響。第二，經濟活動受社會關系影響，不意味經濟行為完全受到社會因素的制約，社會影響因素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動態發展的，經濟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有其自主性，會根據其所處的社會網絡來制定相應的發展目標與實現路徑。第三，社會嵌入的結構是多元化的，隨著經濟不斷發展，經濟形態的推陳出新，在該領域從事研究的學者會不斷豐富社會嵌入的內涵。

（二）社會嵌入的分類

在對社會嵌入內涵探討的基礎上，不同的學者對社會嵌入進行了不同的劃分，本文將其歸納為：關系嵌入、認知嵌入、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

1．關系嵌入

關系嵌入即社會網絡嵌入，是指個體或企業的經濟行為嵌入到社會網絡關系中。Micheal Song等認為社會網絡是由一些社會關系（如友誼、交易關系等）連接的節點的集合[9]。當經濟行為嵌入到關系網絡中，人與人依靠信任機制可以降低創業的風險，一定程度上避免在非關系網絡中可能發生的欺詐和機會主義行為發生，關系嵌入反應了交易雙方的互相信任、理解、支持，有助于經濟行為的成功發生。

2．認知嵌入

根據Zukin和Dimaggio的觀點，認知嵌入是“經濟活動中關于認知、文化、社會結構和政治制度的情景”，而這些情境因素影響著經濟主體的行為[3]。認知嵌入中的行為主體對事物的理性判斷受到其思想意識的限制，對事物的認知程度、判斷力和分析能力都可能對經濟行為產生影響。從個體層面看，認知嵌入其實就是有限理性的含義，個體的知識、信息、經驗和能力都是有限的，限制了新古典經濟學中提到的理性行為。

3．文化嵌入

Zukin和Dimaggio將文化嵌入加入到社會嵌入的分類中，即網絡內的個體和企業的經濟行為受制于價值觀、傳統習俗、地域與產業氛圍等非制度性社會文化因素，個體和企業的經濟行為會根據其所處的社會網絡文化環境進行調整，以制定適應該文化環境的管理策略繼而有效地指導經濟行為。對于集群這種網絡形態來說，集群內個體的行為必然嵌入于集群文化中，受到集群文化影響的文化嵌入是指外部共享的集體理解制約經濟戰略和目標的制定。就個體層面而言，個體行為受到社會規范和集體價值觀的影響。浙江大學魏江通過相關研究，對文化嵌入內容的維度進了歸納總結，得到了冒險精神、長期導向、情感信任、合作精神、開放程度和成就欲望等6個維度[10]。

4．政治嵌入

政治嵌入是指經濟活動中，外部的政治環境、政治體制、權力結構對主體行為的影響。付建軍等把當前中國社會組織政治嵌入歸納為四個方面，即：政策嵌入、管理嵌入、經濟嵌入和結構嵌入，指出政府通過制定相關制度和政策對社會組織的活動從文本上進行規定，從政策上進行指導、調控或扶持，從經濟上進行支持，從社會網絡上進行關系培育[11]。

二、現階段我國農民創業環境分析

根據社會嵌入的內涵及分類，結合我國創業農民的特點，本文將主要從關系嵌入、認知嵌入、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的視角對我國農民創業環境進行探討。

（一）我國創業農民的特點

我國農民的特點是普遍受教育程度較低，職業素質還不夠高，極少有學歷較高的人；大多從事體力勞動，較少經過職業技能培訓。從農村勞動力總體素質狀況的統計報告可以看到，我國農村勞動力中不到5%的人受過專業的農業相關的職業教育培訓，40.31%的農村勞動力教育程度在小學文化程度以下，8.07%的農村人口教育程度在初中文化程度，僅11.62%的農村人口具有高中及以上學歷。由此可以看出絕大多數的農村勞動力文化程度很低，而即使對于具備初、高中及以上文化的農村勞動力，他們想要開展創業，仍需得到諸如資金、經驗和技術等資助[12]。

（二）我國農民創業環境分析

1．關系嵌入

關系角度即社會網絡嵌入，社會網絡對農民個體創業行為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創業榜樣和網絡支持。與國外農村不同，我國農村基本處于鄉土社會，相對于城市人來說，我國農民群體的互動性更強，彼此更容易受到相互日常言語和行為的影響，形成共同的價值觀。在這樣的網絡群體中，創業榜樣的力量往往顯得較為強大，成功的農民創業榜樣往往會帶動處于同一社會網絡的其他農民的創業積極性，提升他們的自我效能感，此外創業榜樣的經驗也給社會網絡中的其他農民帶來了寶貴的財富，增加創業成功的信心。網絡支持包括了內部支持和外部支持，內部支持主要來自創業農民的家庭，家庭成員能為創業者從資金、物質、人員和情感上提供支持，成為農民做出創業決策的助推力。農民創業除了內部家庭的支持，更重要是來自于從外部網絡獲取信息、技術、資金、物質、人力等資源。根據浙江大學蔣劍勇的研究，只有少數的農民創業者（16.36%）完全依靠家庭自有資金啟動創業，其他都需要從外部來獲取創業資金；其中社會網絡是農民獲取創業資金的主要途徑，有65.43%的農民創業者通過社會網絡獲得過創業資金，社會網絡是農民創業者獲取創業資源的重要渠道[13]。

2．認知嵌入

農民創業而言，他們的創業行為會受到知識、經驗以及技能等的限制，也就是認知嵌入。根據前文所列舉的數據，我國農民普遍受教育程度較低，返鄉創業或者失地創業的農民創業通常屬于生存型創業，創業類型基本以農業為主，缺乏現代創業教育、知識貧乏、信息量不足，農民的文化程度正向地影響著他們對創業信息、培訓、現在的環境、農業產業化等的關注，易導致判斷失誤，錯失良機。基于此，我國農民創業行為受知識影響較深，創業農民在外出務工中學到的技能、先前經驗的積累以及創業榜樣的技術和經驗分享對農民創業來說是不可或缺的資本。在外務工的農民除了具備一定的技能，往往視野較本土農民更為開闊，對所處行業的生產、銷售、財務等環節更為熟悉，同時較好的溝通表達和談判能力能成為其識別創業機會、做出創業決策并實施創業行為的基礎。

3．文化嵌入

文化嵌入是指農民創業活動受到所處農村社會網絡共有的價值觀、社會規范、態度取向、人口素質、生活方式等的影響。社會文化對創業意向和創業行為起到重要的影響作用，蔣劍勇認為，文化主要是指農村地區的創業文化氛圍，對于農民創業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創業意向和創業決策[13]。創業氛圍是一種關于創業的文化，是該地區人們普遍形成的對于創業行為的價值判斷和態度。例如在我國經濟欠發達地區，人們的價值觀念陳舊，處于相對封閉的生活環境中，安于現狀，沒有創業氛圍的刺激，缺乏創業動力；而與此相反，在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或者創業氛圍良好的社會網絡中，人們具有趨同的創業價值觀，使他們往往不滿足于現狀，想方設法尋求創業機會。Bowles認為一個地區創業氛圍越好，關注創業活動的人越多，人們對于創業的興趣也就越大；其次，公眾對創業的態度會影響潛在創業者的信心，使其對于創業更傾向于持有正面的態度；再者，個人的行為傾向會受到社會趨同性壓力的影響，也就是說，創業活動在一個地區比較流行，該區域內成員的創業意愿就越強[14]。如我國的江浙地區農村，人們對創業者比較推崇，富有冒險精神，對創業失敗的容忍度較高，在這樣的創業氛圍中，農民都具有較強的創業意識。

4．政治嵌入

政治嵌入則是外部的政治環境、政治體制、權力結構對農民創業行為的影響。付建軍等將政治嵌入歸納為政策嵌入、管理嵌入、經濟嵌入和結構嵌入[11]。我國的創業活動是從改革開放以后開始的，并且隨著我國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而發展。從微觀層面來說，政府通過對創業政策的調整可以提高創業企業的成功率，降低成本，增加利潤；從宏觀層面來說，政府的創業政策直接影響創業活動的活躍度。隨著我國城鎮化步伐的加快，越來越多的農民失去耕地變為城鎮居民，而如何使這部分農村人口更好地與城市生活接軌，實現可持續發展，鼓勵農民自主創業是重要途徑。政策嵌入方面，政府應增加對農民創業扶持政策，改善農民創業環境，鼓勵農民積極創業，創造有利于農民創業的硬環境和軟環境，例如稅收優惠、土地優惠、農民子女入學直通車等，將創業農民納入社會保障體系中。管理嵌入方面，政府設專門機構為農民創業活動進行管理和調控，既不過度干預農民創業活動，又能從宏觀和微觀對其進行調控，如形成專門的法律，保障農民創業行為順利進行。經濟嵌入方面，政府應加強對農民創業融資問題的研究，打破農民創業的瓶頸。結構嵌入方面，政府應搭橋牽線，促進農村創業群體與更廣闊的社會網絡發生關系。

三、基于創業環境與農民創業模式的匹配研究

根據社會嵌入的內涵及分類，結合我國創業農民的特點，本文將主要從關系嵌入、認知嵌入、文化嵌入和政治嵌入的視角對我國農民創業環境進行探討。

（一）農民創業的基本模式

1．資源型創業

我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在不同的地區蘊含著不同的自然資源，如土地、礦藏、能源、森林、水產等。由于專業知識受限，農民創業通常都是一種生存推動型創業，即農民的耕種或養殖行為已不再僅限于滿足自給自足的目的，而通過出售農產品來滿足農民及其家人更多的社會需求。這種創業是基于自然資源的原發性的創業模式，僅停留在簡單的農耕模式階段，地處不同地區的農民根據所處地域的特征開展最基本的創業活動，如海邊農民以捕魚賣魚為生，山區農民出售土豆、紅薯等農產品。

2．機會型創業

隨著經濟發展，城鎮化進程的推進，越來越多的農民失去土地成為城鎮人口。在傳統生存方式被改變的環境下，一部分農民把握了契機，識別創業機會，利用土地賠償款及國家給予的創業優惠政策，率先從事創業活動。這部分農民從事的創業活動大多為服務業、餐飲業、運輸業等，這種創業機會拉動型創業通常具有較為廣闊的市場，進入門檻低，競爭不是很激烈。

3．創業者型創業

創業者型創業是指創業者既不具備創業資源，也缺乏良好的創業機會，但擁有一腔創業熱情，有強烈的創業意識，也可稱作“零資源模式”。這樣的創業者往往處于具有較強創業氛圍的社會網絡中，受到身邊創業榜樣的影響以及家人的支持，從內部環境來說有著較好的創業條件，他們不滿足現狀，想方設法尋求創業機會。

（二）農民創業的進階模式

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我國農民創業模式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創業環境的變化而進行相匹配的演進，本文根據其演化路徑歸納為三個模式：匱乏模式、積累模式和成熟模式。圖1演繹了城鎮化進程中農民創業模式進階模型。

1．匱乏模式

處于匱乏模式階段的農民創業模式即農民創業的基本模式。在這個階段中，創業農民的機會、資源和創業意愿都不是有機統一，而是割裂開來的。資源型創業者往往都是生產推動型的創業者，他們只具備基本的資源，缺乏強烈的創業意識和良好的創業機會，可獲得的創業資源基本就是土地或者自然資源，這種原發性創業動機和單一化的創業資源制約了創業活動的多元化發展。機會型創業者大多集中在城鄉結合部地區，抓住創業機會的失地農民得到了來自政府的占地補償金及創業政策的扶持，但由于不像資源型創業者擁有土地，資金相對不足，缺乏管理經驗和專業技術知識，政府對農民創業的相關配套政策也還在完善中，這部分人從事的往往都是以服務業和勞力為主的創業活動，如服務業、運輸業等，利潤較低，也存在一些不符合國家相關規定的行為，如占道經營、無證經營等。創業者型創業者通常處在較好的社會網絡中，如東部經濟發達地區，他們受創業榜樣的影響較深，社會關系網中趨同的價值觀使他們不滿足現狀而想方設法尋求創業機會。然而這部分創業人群可能既沒有較好的創業機會，也同樣沒有土地、資金和人才等資源，創業難度較大。

2．積累模式

在積累模式階段，資源、機會和創業者三者往往是兩兩有機結合。擁有資源的農民在信息對稱化后能找到創業機會，使傳統的農業產業向橫向和縱向延伸，縱向構建“生產-加工-銷售”產銷一體化的經營模式，并進行農產品的深加工，橫向創建諸如農家樂、農業觀光、土地租賃“開心農場”等新方式。對于創業意識很強的創業者，在獲得創業資源后能效仿社會網絡中的創業榜樣進行創業，進行復制型創業或模仿型創業，在先驗經驗的指導下，他們往往創業成功幾率較大。得到創業信息和創業機會的強創業意識者往往能進行創新型的創業活動，他們本身具有強烈的創業意識，不停尋找創業機會，在得到創業信息后，他們用自己具備的技能、從創業榜樣那里學習到的相關經驗以及來自內部支持的精神、資金和人員等開展創業活動。

3．成熟模式

進入成熟模式階段，農民創業的環境可謂具備天時地利人和。從創業資源來說，農民創業的融資體系更加健全，在政府金融政策的扶持下，農民獲得創業貸款的途徑更為暢通，貸款條件更為寬松，解決了農民創業的資金問題；從創業者來說，通過創業指導、專業技能培訓及農民受教育文化程度的普遍提高，創業農民的知識結構發生了改變，視野更加開闊，創業范圍和方式不僅再局限于傳統農副業或者粗放型的服務行業等，而能緊隨產業結構調整的步伐，用諸如互聯網等新技術促進農業產業的升級；從創業機會來說，農民創業的支撐服務體系將更加完善，來自政府、科研機構、民間組織對農民創業提供的政策支持、智力支持和信息服務構建了更為成熟的農民創業服務體系，幫助農民培養創業意識、準確地進行創業機會識別，把握創業機會并順利開展創業活動。

四、結束語

嵌入理論經過60多年的發展，在經濟學、社會學等研究領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本文對社會嵌入理論的內涵及主要分類進行了回顧，從四個嵌入視角對我國農民創業環境進行了分析，在此基礎上對我國的農民創業環境及創業模式的匹配性進行了探討，并對城鎮化進程中農民創業的三個進階模式進行了闡述。在未來的研究中，將集中于對基于多主體互動的農民創業協同機制研究，重點探索不同農民創業模式下農戶、政府、企業、第三方機構或個人等多主體的角色分配以及它們之間的互動對農民創業模式演化的促進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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