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巖,王洪亮
(1.吉林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2.吉林師范大學 外語部,吉林 四平 136000;3.中央財經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859)
對立統一關系下的語言任意性和理據性探析
趙巖1,2,王洪亮3
(1.吉林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2.吉林師范大學 外語部,吉林 四平 136000;3.中央財經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859)
語言研究中歷來貫穿著任意性和理據性之爭。對漢語和英語基本結構單位語音感知方式、音節組合方式以及音義關聯性的考察表明,任意性和理據性都是語言符號編碼最基本的組織原則,兩者對立地統一于語言符號編碼的實踐。考察表明,某些類型語言的編碼方式以理據性為主,任意性為輔;某些類型語言的編碼方式則相反;理據性和任意性起作用的方式和途徑會因語言類型的差異而有所差異。對任意性和理據性關系的重新認識對于語言研究尤其是語法研究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理據性;任意性;對立統一;語言符號編碼
根據學者們的一般性定義,所謂“理據性”主要是指語言符號命名的根據,即人們可以對語言符號的音義關系做出論證和解釋;所謂“任意性”,也稱“約定性”,是指語言符號的音義聯系由社會成員約定俗成,無法論證其成因。自索緒爾以來,“理據性”和“任意性”在學界的認知中逐步發展成為兩個互不相容、互相對立的概念,這種對立目前業已發展成為人們的“基本常識”,理據性和任意性在語言研究當中的割裂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告訴我們,客觀物質世界中的事物和現象從來都是立體的,具有多種多樣的特征和關系。語言符號系統的建構是客觀物質世界特征和關系的投射和反映,客觀物質世界中每一種特征和關系都有可能成為語言符號系統建構的理據。不同的語言社團由于自然環境、社會條件、文化傳統以及觀察角度等的不同,相互之間必然會呈現出認識上的差異;即使是同一語言社團的成員,在觀察同類事物或關系的時候也往往會選取不同的標準和特征作為某一語言符號建構的理據[1]。社團成員在選取事物的某一特征作為語言符號建構的理據之后,還有待于全體社團成員的認可,即基于任意性的約定俗成。以此來看,“理據性”和“任意性”是語言符號基本特征的一體兩面,不能只看到兩者之間的對立,而忽視兩者之間的統一。
正確認識和看待“理據性”和“任意性”之間的關系對語言研究,尤其是語法研究來說十分重要。
從對立統一的觀點來看,每一種語言基本符號單位的音義關聯都是通過社會成員之間的約定俗成來實現的,區別只是在于是有理據的約定,還是無理據的約定,或者說是理據性占主導地位,還是任意性占主導地位。從已有的研究來看,單音節語語言符號的建構方式十分突出和倚重理據性,比如漢語的研究和發展,可以為我們提供豐富的例證。
漢語研究的傳統歷來重視對語言符號理據性的研究。
老子認為“名生于道”,管子認為“名生于實”。管子曾經指出“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心術上》)。千百年來,漢語民族對于“名”的理據性的認知根深蒂固,并且已經滲透到政治和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對中華民族的文化和價值觀念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主要的標志就是孔子的“名正言順”理論。從先秦到清末民初,人們對這一點似乎從來沒有產生過懷疑。訓詁學家們一貫提倡漢字的理據性研究,主張“因聲求義”,“因形求義”。劉師培曾經在《字義起于字音說》中指出:“古人觀察事物,以義區象,不以質體別,復援義象制名,古數物義象相同,名亦相同。及本語言制文字,即以名物之音為字音,古義象既同,所從之聲亦同;所從之聲既同,在偏旁未益以前,僅為一字,即假所從得之聲之字以為用。”[2]
劉師培的這段話可以給我們提供兩點重要啟示:首先,古人在對事物進行命名的時候是有理可據的,命名的基礎是事物表現出來的“義”和“象”;其次,普通漢字的發音、字形與字義完全可以追溯到古人對事物的命名上,因此,普通漢字的發展演化是有理可據的。
《馬氏文通》以來,國人接受了西方的語言理論,開始強調索緒爾的語言符號任意說,并且經常引用先秦時期荀子《正名》篇里的一段話,即“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 來對其加以佐證,同時證明中國早在二千多年前就有語言符號任意性的學說。我們認為,荀子的這一論斷本身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今人對它的理解似乎是片面的、孤立的,斷章取義的,因為荀子寫《正名》篇的目的是反對公孫龍、惠施等人“亂名改作,以是為非”。我們不能罔顧歷史背景,簡單地以荀子的話來迎合語言符號任意說。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隨著學術空氣的改善和自我意識的覺醒,人們開始重新重視漢字理據性的研究,涌現出了一批有代表性的學者和論著,比較著名的有嚴學宭、董為光、宋金蘭以及李海霞等學者。研究得較為具體的是李海霞,她用“名素”的概念去考察“命名取象選擇規律”,共得名素1 482個,其中5種名素占四類主要動物(哺乳、鳥、魚、昆蟲)命名理據的86.4%[3]。李海霞的研究一方面繼承了漢語注重理據性研究的傳統,另一方面又結合了現代語義學義素理論的研究范式,具有很大的參考和借鑒價值。
通過對前人研究的考察,我們不難得出結論,對于同一類現實現象,漢語社團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選取不同的標準去對其進行命名,但無論采納何種標準,理據性都是漢語民族命名造字的重要考量和依據。
為什么漢語在對事物進行命名或建構文字的時候會展現出很強的理據性呢?要回答這一問題,我們不得不回到漢語是屬于單音節語這一語言事實上來,需要詳細考察漢語語言感知單位、聽覺單位以及結構單位三者之間的關系。通過對漢語中常見的雙聲、疊韻字組以及詩歌常用的押韻手法和方式的考察我們會發現,漢語社團最小的語音感知單位是聲和韻;最小的、有意義的語音感知單位是聲和韻的組拼[4]。聲和韻組拼之后生成一個音節。漢語的音節既形成了一個語音上的聽覺單位,同時又表達一個概念,聽覺單位與概念單位的有效契合構成了一個有意義的語言符號,生成了漢語最基本的語言符號單位,即漢字。從這個意義上說,漢字是音、義、形三位一體,是聽覺單位、書寫單位和結構單位三者高度的契合和統一。漢字區別于字母語言結構單位最突出的特點是音節的音義關聯性質[5]。正是這種性質決定了漢語語言系統的發展主要是基于理據性的發展,理據性在漢語的發展過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承認理據性在漢語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是否意味著要否定或弱化任意性在漢語發展演化中的作用呢?在筆者看來,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前文論述了漢字起源于古人對事物的命名。古人對事物的命名著重考察各種事物的義和象,以義象為理據來對事物進行命名。但我們只要詳細考察一下事物得名的理據,就不難發現同一類現實現象需要從哪一種視角、哪一種標準去命名,不同的人恐怕會產生不同的認知,例如對于昆蟲的命名,劉師培就曾經有過十分精辟的論述:“顧一物必有一物之名,而名各有義。試即《爾雅·釋蟲》一篇言之,其命名之義約有十二例。如蟋蟀、螇螰、螉蝑,此以自鳴之聲呼之者也。蜉蝣、蚇蠖、蜘蛛,此以形狀得名者也。嚙桑、守瓜、負版,此以所具之能明之者也。草螽、土螽、土蜂、木蜂、桑蟲,此以所生之地別之者也。蜻蜻、文白魚,此以顏色別之也。毛蠹、長踦,此以形體別之者也。王蚊、毛蜩、馬蜩、大蟻、蠛蠓,此以種類大小別之者也。……以上諸例,豈惟蟲類惟然哉?凡萬物名字奇異,皆可以諸類求之。”[6]
語言事實證明,現實現象多種多樣的特征為語言社團的命名理據提供了客觀的依據,而選擇哪一種特征作為字符編碼的理據則由語言社團約定俗成。也就是說,音、形、義三位一體的編碼機制決定了理據性成為漢語語符建構的內在必然要求;社團成員之間的約定俗成是漢語語言系統得以確立的外部現實條件,兩者呈現出的是一種對立統一的關系。理據性和任意性共同決定了語言這一復雜符號系統發展和演化的全過程。
以漢語為代表的音節語是以理據性的約定為編碼機制形成的側重于文字書寫的視覺語言。那么,印歐字母語言的任意性和理據性又是怎樣一種情形呢?對于語言符號任意性和理據性的問題,西方的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們早就有過爭論,只不過是不同的歷史時期爭論的側重點有所不同而已。
近年來,隨著惠州經濟的快速增長,進出惠州港船舶數量逐年增多;加之惠州港地處大亞灣灣內,三面環山,防臺條件優越,每年臺風季節,大量過往船舶擁入惠州港水域防臺避風。
語言符號任意性和理據性爭論早期的表現形式是古希臘約定論和規定論之間的爭論。約定論主張語言符號音義之間的關聯具有約定的性質,是一種任意性的行為;規定論認為語言符號音義之間的關聯是有理可據的,其主要的依據是一些擬聲詞之類的語言現象。亞里士多德是一位著名的約定論者,他認為:“語言是約定的,因為沒有一個名稱是按本質產生的。”斯多葛學派則偏重于規定論,認為:“人類最初的聲音就是對所稱呼的事物的模仿。”[7]這兩種對立的爭論在語言學史上很重要,因為它又引發出一次新的、更加深刻的爭論,即類比論(analogia)與變異論(anomalia)的爭論。類比論是約定論的繼承和發展,強調語言結構的規則性,認為詞入句之后所產生的形態變化是可以進行類比的。變異論是規定論的發展,強調人的天賦能力和語言結構的不規則性,認為不管語言多么不規則,人們總能接受和運用。兩種對立的觀點各有語言事實作根據,爭論不休。羅賓斯曾指出:“在整個古代和中世紀,這種原則的沖突有時表現得很隱蔽,有時表現得很尖銳,這可以視為語言學思想和實踐歷史中反復出現的特色。”[8]26
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約定論在結構主義語言學那里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索緒爾,甚至是比索緒爾更早的惠特尼,進一步發展了約定說,提出了語言符號任意性理論,指出語言符號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音響符號,他們在前人爭論的基礎上首次將符號音響化。惠特尼指出:“語言是說出來的、聽得見的符號,主要是通過這種符號,人類社會的思想才得以表達;手勢和文字是次要的、輔助性的手段。”索緒爾繼承和發揚了惠特尼語言符號任意性的觀點,指出:“為了強調語言地地道道地是一種制度,惠特尼正確地堅持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原則,這樣,他就把語言學引入了正確的軌道。”[9]
對于印歐語者來說,詞是最基本的結構單位,具有很強的心理現實性。印歐語一個詞與一個概念相聯系,從這一點上來看,印歐語的詞與漢語的字相類似。但如果從語音的角度分析,我們會發現,印歐語的詞由多少個音節組成是不確定的。就是說,音節雖然是聽覺單位,但不是表義單位,是一種與意義無關的純粹的語音單位,從這一點上來看,印歐語的詞與漢語的字截然不同。
與漢語相比,印歐語采用的是拼音文字。拼音文字的主要特點,簡單地說,就是視覺依附于聽覺,因為字母對應于音素,單詞中字母的排列順序與音素的排列順序相對應。人們按照音素的排列順序進行發音,按照字母的拼寫順序進行閱讀,二者遙相呼應,合二為一。以此來看,印歐語“說”和“寫”的距離不會太大。如果語音發生了變化,拼寫法最終也得隨之改變。例如古代的拉丁語發展到現代的意大利語、法語、西班牙語等語言,記錄拉丁語的拉丁文拼寫法也就無法用來拼寫這些語言,必須根據每一種語言的發音特點創制新的拼寫法,即各語言不同的文字系統。
漢字的情況與此完全不同。漢字字形不限于和一種讀音掛鉤。從歷時的角度看,從古到今幾乎每個漢字的發音都發生了或大或小的變化,但寫出來仍舊是同一個字。從共時的角度看,同一個漢字各地的人都認識,但讀音可以很不一樣。對漢語來說,更為奇特的是人們可以不用學習古漢語的發音而去閱讀古漢語的文獻,用不著像看拼音文字寫的古書那樣,必得先學古音。綜合以上諸種情況可以得出結論,就是發音變與不變無關緊要,只要寫出來看得懂就可以了。幾千年來,漢字和漢語的關系就是這樣,以漢字書寫的不變應漢語發音的萬變。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漢語是聽覺依附于視覺的語言。
為什么會形成這種差異?通過對比分析我們會發現,印歐語語音的感知單位、感知方式與漢語存在著重大差別。印歐語語音的基本感知單位不是像漢語一樣的聲和韻的分類,而是更加具體而細致的音素;語音的感知方式不是聲、韻對立的二分式組拼,而是以音素為基礎的線性組合。具體說就是先以元音為核心,將音素組合為音節,然后將若干個音節組拼起來形成一個帶有重音的音節的組合體,再依據音素出現的線性時間次序一個一個拼讀出來,拼讀成一個詞的發音,詞和詞之間的語音間隔加大。這種異于漢語的語音感知單位、感知方式給語言結構帶來的基本影響是:音節僅僅是一種純粹的語音單位,不是特定語言結構單位的語音表現形式,因而語義對它沒有強制性的約束作用。以音素為語音基本感知單位的語言的一個最基本的特點就是聽覺單位(音節)、書寫單位(字母)和結構單位(語素、詞等)各自獨立,分屬于語言不同層面,這一點與漢語形、音、義三位一體的語言結構單位的特點截然不同。
通過對比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兩個有關語言基本結構單位的公式,一個是漢語字符結構的公式:字·音節(單音節)·概念;二是字母語言基本結構單位,即詞的結構公式:詞·音節組合(音節數大于等于1)·概念。這兩個公式的主要差異是語言基本結構單位中音節數的多少,漢語必須是1,字母語言是大于等于1,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大于1。
從語音感知單位、感知方式出發有助于我們從字母語言最基本的結構單位入手去追蹤字母語言建構的理據性和任意性之間的關系。字母語言大于等于1的基本結構的建構方式充分揭示了其以任意性為主導的語言符號的建構機制。這種任意性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音節組拼的任意性。以音素為基礎形成音節,并進行線性的組拼究竟以多少長度為合適并沒有一個標準的衡量,詞匯的長度完全以人的心理、生理、認知和記憶所能允許的極限為衡量,具有很大程度的任意性;第二個任意性建立在第一個任意性的基礎之上。既然音節的長度沒有強制性的限制,具有任意性,那么,建立在音節組合基礎之上的音義關聯也就不存在強制性的限制,也就是說,音義關聯也是任意性的。上述兩種維度的任意性是以字母語言的語音特點為基礎的,以任意性為主導的字母語言基本結構的建構機制和方式與其語音的感知單位、感知方式相契合。
我們知道,語言是現實的編碼體系。語言的規則,歸根結底,都是現實規則這樣或那樣的投射,有它的理據。一種語言的語音感知單位如果沒有形成音義聯系的理據,致使語言基本結構單位的語音沒有辦法體現它與概念的理據性聯系,那它就會選擇別的途徑生成理據。這種途徑就是有意義的結構成分之間的組合,借助組合顯示結構單位之間的理據性聯系。語言結構成分之間的理據性組合目前為止主要有兩個方面的途徑和手段,一是實詞虛化,二是詞語成分語綴化[10]。對于漢語這樣的音節語言來說,語綴的屈折變化不能成為其語言基本結構單位的建構方式和理據,這主要取決于其單音節語語言基本結構形、音、義三位一體的性質,與印歐語相比,實詞虛化是其實現語言結構成分之間理據性組合的主要方式和手段,這與其單音節語語言基本結構單位的性質直接相關。
對于印歐字母語言來說,由于音節與意義之間沒有形成直接的、理據性的關聯,因此,實詞虛化和語綴化全部成為其語言結構成分之間理據性關聯的方式和手段。其中,實詞虛化是小句層面語法形式建構的重要方式和手段;語綴化是詞層面語法形式建構和體現的重要標記。印歐語結構成分理據性關聯除實詞虛化的方式以外,更主要的還是采取語綴化這種與多音節字母語言編碼方式相適配的理據性的組合方式。詞語的屈折變化是印歐語最首要的、顯著的語言特征之一。在印歐語當中,詞的屈折變化比比皆是,屈折詞綴與詞根的組合方式充分凸顯出英語構詞的理據性。
總體來看,印歐語基本結構單位多音節組拼的性質決定了其語言建構任意性的基本特點。不可否認,任意性是印歐字母語言編碼的重要方式和機制。但是,在承認任意性編碼機制的同時,我們絕不能否認理據性在印歐語編碼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失去了理據性的任意性會導致語言的建構缺乏經濟性、系統性和邏輯性,事實上,也無法使語言符號系統最終得以確立。從語音和語符編碼的角度對印歐語基本結構單位進行分析可以證明,任意性和理據性同樣是印歐語言符號系統建構的重要手段和機制,二者缺一不可,辯證地統一于語言建構的具體實踐之中。
以上我們論證了無論是任意性還是理據性,都是語言建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機制和手段,二者缺一不可,對立地統一于任何語言建構的實踐之中,這是語言編碼機制的共性特點。與此同時,我們還必須充分認識到,所謂的對立統一并不意味著在語言具體編碼的過程中,任意性和理據性原則和機制是平均起作用的,實際上,在不同語言,尤其是不同語系語言的編碼實踐中,任意性和理據性原則所起作用的大小和實現的途徑是有差異的,這種差異就是語言編碼的個性化差異。
通過對漢語和印歐語編碼過程中理據性所起作用的觀察,我們不難發現,漢語的理據性和印歐語的理據性在語言編碼過程中所起作用的大小和實現的途徑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漢字是漢語最基本的結構單位,其直接來自語音感知單位與意義的關聯,基于理據性,富有直覺性,并在此基礎上與其他漢字進行理據性組合生成字組;與漢語相比,印歐語的詞是最基本的結構單位,在其建構的過程中,語音感知單位與意義缺乏必然的聯系,故其建構的過程基于任意性原則,其理據性發揮作用的途徑是先經語法化而生成語綴,再通過語綴與詞根的組合派生出新詞。故此,理據性在漢語建構過程中發揮作用的途徑與印歐語建構過程中發揮作用的途徑有本質上的區別。我們可以將漢語類型的理據稱為“直接理據”或“成分理據”,將印歐語類型的理據稱為“間接理據”或“組合理據”。兩種不同性質的理據使兩種類型語言的語法向著不同的方向發展,形成了彼此間的重大差異。以直接理據為基礎的語言重語義,形成語義語法;以間接理據或任意理據為基礎的語言重形態,形成形態語法。
縱觀中西語言學研究的歷史,我們會發現更加令人信服的佐證和線索。學界公認,對后世印歐語語法影響最為深遠的、最早的、成系統的語法論著當推特雷克斯(D.Thrax)的《希臘語語法》。對于《希臘語語法》,羅賓斯曾經評價道:“幾乎從每一本英語語法教科書中都能看到某些《希臘語語法》的影子,這表明它們都受益于特雷克斯。”[8]35在《希臘語語法》中,特雷克斯劃分了希臘語的八大詞類,并對詞的形態變化進行了描寫和分析。特雷克斯對希臘語進行的語法分析和描寫被后世認為是對印歐語語法的最權威的描寫和分析,它被奉為標準著作達一千五百年之久。
與《希臘語語法》遙相呼應的漢語語言學專著當屬許慎的《說文解字》。《說文解字》在漢語語法和語言學研究中的地位人所共知,它描述和講解的是漢字的構造規律。從表面上看,二者沒有任何相通之處,一個講的是詞的形態變化與句法的關系,另一個講的是字的構造規律,但從本質上來看,它們都是探求語言最基本的結構單位的建構規則的著作。區別僅在于《希臘語語法》偏重于詞的形態變化以及詞與句的關系的研究;《說文解字》偏重于語匯本身的研究,基本上不考慮字與句的關系。二者的對比正好說明和印證了漢語是以直接理據性為主導來建構其語法體系,而印歐語是以間接理據性為主導建構其語法體系的語言編碼事實。
受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影響,近現代的語言研究十分注重和突出對語言編碼任意性的研究,各語言學流派都傾向于從任意性出發,以任意性為基礎去建構自己的語言理論。其實,除了任意性之外,理據性在語言研究,尤其是語法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二者不能互相替代或割裂。理據是任何語言語法規則的語義基礎,是一種語言語法研究的基本依據。一種語言理據存在于哪一個層次,哪一個層次就應當成為這一語言研究的重點。
印歐系語言通過結構單位的組合體現出間接性的理據,因而在其語法研究過程中,詞素如何組合成詞的規則、詞如何組合成句的規則就理應成為語言和語法研究的重點,這一方面的研究長時間以來已經進行得較為深入。
漢語理據的重點直接存在于字這一層面,因此字就理應成為漢語研究的重點,應該以字為突破口去研究漢語字組以及組字成句的規律[11]。古人千百年來堅持從訓詁、音韻的角度出發去研究漢語,其堅持的就是漢語理據性的建構原則和漢語理據性的特殊性。當然,在堅持和發揚理據性的同時,我們不能否認任意性在漢語發展和研究中的重要作用,這一點仍然是目前漢語研究的短板,應及時予以彌補。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研究漢語任意性的時候,應該特別注意任意性在漢語和印歐語建構過程中不同的表現方式和途徑,也就是注重研究漢語編碼任意性的特殊性。
通過對漢語和印歐語基本結構單位語音感知方式、音節組合方式以及音義關聯性的對比考察,本研究得出以下結論:
在語言建構過程中,任意性原則和理據性原則彼此并不互相排斥,兩者對立地統一于語言編碼的實踐活動中,這是最基本的,可以上升到哲學認識論高度的結論。在基本結論的基礎上,我們應該認識到,在語言編碼過程中,某些類型的語言可以是理據性原則占主導地位,任意性原則居于輔助地位,而另外一些類型的語言可以是任意性原則居于主導地位,理據性原則居于輔助性地位,這符合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對立統一原理以及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原理。最后,我們應該認識到,同樣的任意性和理據性原則,在不同類型語言編碼的實踐中起作用的方式和途徑有可能不同。在具體的語言研究當中,應當特別注意任意性和理據性研究的特殊性,這符合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矛盾特殊性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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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Language Arbitrariness and Motivation Under the Relation of Unity of Opposites
ZHAO Yan1,2,WANG Hong-liang3
(1.School of Art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2.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 136000,China;3.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ijing 100859,China)
There has been the controversy in the language study between the arbitrariness and motivation. The examination to Chinese and English basic language structure’s phonetic perception style,the syllable combining style and the association style between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shows that both arbitrariness and motivation are the basic organizing principles in the language coding which coordinate in the way of unity of opposites in the language constructing process. The examination also shows that the language coding of some languages is based on arbitrariness which is aided by motivation while some other languages are mainly based on motivation which are aided by arbitrariness. The way of functioning of arbitrariness and motivation varies between languages. The new insight of arbitrariness and motivation is very meaningful to future language study.
Motivation;Arbitrariness;Unity of Opposites;Language Semiotic Coding
2015-02-2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12BYY008);吉林省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外語專項(2013B310)。
趙巖(1978-),女,吉林四平人,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吉林師范大學大學外語部副教授;王洪亮(1978-),男,吉林吉林人,中央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H0
A
1001-6201(2015)04-0136-06
[責任編輯:張樹武]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