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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疾”風中的山茶花
——從疾病隱喻角度看茶花女形象
林丹青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0097)
從疾病的隱喻角度出發,對小仲馬《茶花女》,林紓《巴黎茶花女遺事》和清末民初福州平話小說《新茶花》中茶花女形象進行比較研究,從中找出茶花女形象的逐步轉變過程。得出在特定歷史條件背景下,茶花女形象的審美突出點在從西方傳入中國過程中經歷了由“欲望追逐”到“文人風骨”的轉變。而在進一步的本土化過程中,茶花女形象的審美關鍵則轉向了“健康強大”。
茶花女形象疾病隱喻中國化本土化
自潘多拉的魔盒開啟之后,疾病就一直伴隨著人類前行。縱觀人類的發展史可以發現這赫然也是一部人類的疾病史。作為人類生活無法切割的一部分,疾病無可避免的進入了文學之中,成為了文學的描摹對象。在《茶花女》、《巴黎茶花女遺事》和《新茶花》中,對女主人公疾病的不同描寫,突出了女主人公的不同特性、其背后所代表的文化與時代特質。這三個截然不同的茶花女形象,反映出了茶花女形象的中國化,本土化過程。
小仲馬塑造的茶花女瑪格麗特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子,疾病給她帶來的最突出特質就是擁有強烈的欲望。
在《茶花女》中瑪格麗特的美實則是一種欲望的外化,是肺結核病造成的欲望的對于外貌的改變同時也是浪漫派對于結核病的審美欲望的直觀體現。在十九世紀初的西方,肺結核病盛行,肺結核病被看做是“消耗病”和“熱情病”。“被認為能帶來情緒高漲、胃口大增、性欲旺盛?!保?]P13“結核病的發燒是身體內部燃燒的標志,結核病人是一個被熱情 “消耗”的人,熱情銷蝕了他的身體。而結核病所帶來的面色蒼白、皮膚透明、持續發熱造成面若桃李以及身形消瘦等都成為了當時西方世界所推崇的完美女性形象的標準。肺結核成為了“文雅,精致和敏感的標志”[1]P26小仲馬所描繪的茶花女正是這樣一個女子,她因肺結核病而擁有玫瑰色的雙頰,纖巧的鼻子,充滿著對肉欲的期望而微微張合的鼻孔,欣長苗條的身段以及安靜端莊的儀態??人院统睙崾沟眠@位交際花擁有了一股天然的嬌羞和柔媚,這股癆病像所帶來的楚楚動人,敏感嬌憨,成就了瑪格麗特作為交際花無與倫比的性感。這種病態美讓整個巴黎上流社會的男子都以擁有這樣一個情人而感到面有榮光。
瑪格麗特的美除了在外貌上高度符合當時的審美趣味外,她的美麗同樣來自于小仲馬在創作過程中的有意選擇。在《茶花女》的開篇描繪了這樣一個場景,穿著天鵝絨,披著開司米披肩,坐著華麗四輪馬車的貴婦們擠滿了房間,來參觀這個死于肺結核的巴黎交際花的閨房。然而在當時“結核病人死后,作為一種慣例,常常要焚燒死者的衣服和其他一些物品?!保?]P36大詩人濟慈在意大利死于肺結核病后,他的友人約瑟夫在信中這樣寫到:“他們燒掉了全部的家具——現在他們正在刮墻皮——換新窗子——新門——甚至換新地板。”[1]P36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期,肺結核病在歐洲盛行,在當時肺結核被看做是“一種隨意而為,不可理喻的污染”[1]P36是一種等同于死亡的疾病。小仲馬的情人,瑪格麗特的原型瑪麗·迪普萊西也是死于肺結核病。因此對于肺結核病小仲馬并不陌生。現實生活中,一個上流社會交際花的閨房雖不至于如濟慈的舊居一般慘遭肢解,但也不可能招來一眾貴婦爭相參觀。這實際上是小仲馬等一眾浪漫派文學家們在創作過程中的對于結核病的一種美化處理。對于肺結核病的恐懼,厭惡,歧視以及排斥都被切割并且拋棄。
在《茶花女》中找不到任何一處對于女主人公身患肺結核病的直觀負面描述,充其量只是寫出了瑪格麗特受到病痛折磨時的呻吟與痛苦———這些往往換得的是讀者的同情。
文中對于疾病的描寫:
“我剛熬過了一些極度痛苦的日子。我從未想到我們的肉體會讓我們如此痛苦。?。〗裉煳壹颖秲斶€了。每天夜里都有人照料我,我喘不過氣來。我可憐的余生就要如此的在說胡話和咳嗽中度過?!保?]P210
“她肉體上、精神上和心靈上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豆大的淚珠滾下她蒼白、毫無血色的兩頰,即使您能見到她,您也認不出這就是您過去多么愛的人??!”[3]P215
而造成這些痛苦的高燒發熱,帶血濃痰,皮膚潰爛等等都沒有直接而具體的描寫,小仲馬亦沒有使阿爾芒見到重病中的瑪格麗特。在一開始時瑪格麗特第一次臥床不起命在旦夕,阿爾芒每日關懷詢問卻并沒有見到瑪格麗特本人。當兩人在兩年后再度重逢,通過布呂丹絲的引薦共進宵夜時,瑪格麗特咳嗽不止而嘔血表現出的更多是女子的嬌怯之美。在最終瑪格麗特去世時,阿爾芒卻是因與瑪格麗特之間的誤會而身在遠方。即使后來阿爾芒見到了死后腐爛的瑪格麗特的尸體,但是這種生死永隔的悲痛感使得丑陋感變得不再重要,給人的只有因陰差陽錯而永遠失去的痛苦而非對腐爛丑陋身體的排斥。反而可以說生前的美麗與死后的丑陋反差越大,阿爾芒和讀者心中所受到的痛苦和震撼就越強烈,瑪格麗特生前的美麗反而被突出了。小仲馬有意切割使得瑪格麗特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后呈獻給愛人阿爾芒以及讀者的都是她最震撼心靈的美麗一面。
當瑪格麗特因肺結核病而被極度美化后,美麗的外形給讀者帶來的好印象使得瑪格麗特內心對疾病所帶來的強烈欲望的不斷追逐成為了一種可以被理解和原諒的行為。而這種欲望正是小仲馬《茶花女》故事得以進行的最本質動力。
“結核病通常被想象成一種貧困的、匱乏的病”[1]P15而這種匱乏即是指物質,同樣也指精神,因為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匱乏所帶來的無望更加刺激了瑪格麗特對于滿足欲望的無盡追求。肺結核病作為瑪格麗特自母親處繼承的唯一遺產,而由肺結核而來的無盡欲望實則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以物質欲望為主。肺結核使得她整日狂歡,縱情享樂。她用酒色宴樂填補疾病所帶來的生理欲望,而縱欲的后果則是疾病的不斷加重。即使是在療養歸來后擁有了較為健康的身體,亦有老公爵愿意為出錢讓她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慣于揮霍享樂的瑪格麗特終究無法擺脫疾病帶給她的無盡欲望。觥籌交錯的舞會,俊美有錢的貴族男子,琳瑯滿目的商店櫥窗,美味可口的凌晨宵夜……縱欲之后留給這個病弱女子的卻是更大的空虛,在空虛中瑪格麗特必然開始渴望精神上的填補,那就是愛情。從浪漫派開始……結核病被想象成愛情病的一種變體?!保?]P20?,敻覃愄貙τ趷矍榈男枨笞铋_始是基于物質欲望的基礎之上。滿足了物質,撫慰了疾病所帶來的“熱”于“渴”然后才是愛情的調劑。因此瑪格麗特對于阿爾芒的要求是一個聽話的情人,而非愛人。
“可我有言在先,只要我喜歡,我愛怎么著就怎么著,我不會把我的生活瑣事告訴您。很久以來我一直在尋覓一個年輕聽話的情人,他必須對我百依百順,對我多情而不多心,得到愛但是得不到權利……倘使得我現在打定主意要再找一個情人的話,我必須要他具備三種罕見的品格:信任我,順從我,而且不多嘴。”[3]P79
在這一階段滿足物質欲望是瑪格麗特所有行為的出發點。而在第二階段,阿爾芒對于馬瑪格麗特的執著與真情開始打動她,使得瑪格麗特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進入物質欲望與精神欲望并重的階段。她一方面拒絕花費阿爾芒的錢財,且因想要與阿爾芒將這段情感持續下去而打破了原本自己對阿爾芒“聽話情人”的定位,開始顧慮阿爾芒的感受,并因阿爾芒的吃醋而開始對阿爾芒進行解釋。另一方面,瑪格麗特也同樣不放棄其他情人帶給她的奢華生活,用其他情人所提供的物質來供養自己與阿爾芒之間的情感。當阿爾芒恩責備瑪格麗特另有情人時,瑪格麗特做了以下辯解:
“我本來可以對您說,我需要兩萬法郎,你眼下正愛我,興許會籌劃到的,等過后你可能就要責備我了。我情愿什么都不欠您……對瑪格麗特戈蒂埃來說,她所找到的不向您要錢還能清債務的方法,這就是對您的一種體貼……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犧牲肉體來喚起精神上的滿足……”[3]P123
進入第三階段,瑪格麗特對于精神欲望的需求大大超過了對于物欲的渴望,她開始渴望與阿爾芒廝守,為了這樣的生活她開始變賣那些之前無法放棄的物質滿足,精美的首飾、奢華的馬車、昂貴的服飾……而此時阿爾芒所給予的愛情,使得瑪格麗特精神愉悅而充實,病情好轉?,敻覃愄氐木裼_始轉化為愛情。疾病所帶來的對于生命短暫的憂慮使得瑪格麗特情愿放棄物質而追求使自己感到真實并且滿足的愛情欲望。這在瑪格麗特與布呂丹絲的一段對話中可以體現:
“我決不離開阿爾芒,我也不再隱瞞我和他的同居生活。這樣做可能會很傻,但是我真的很愛他……再說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愿意自討苦吃,去服從一個老頭子的意志……讓他把錢給自己留著吧,我不要了?!保?]P141
正是因為對于愛情的欲望開始大大超過瑪格麗特對于物質享樂的渴望,當瑪格麗特與阿爾芒的愛情遭到來自于阿爾芒父親以及上流社會虛假道德準則的阻撓時,出于對阿爾芒真摯的愛,瑪格麗特才會選擇犧牲自我。正是這種犧牲自我所導致的死亡讓瑪格麗特得到了凈化,成為一個集欲望與純潔于一身的美麗女人。
茶花女形象在傳入中國以后產生了變化,由瑪格麗特向馬克的轉變,實際上是由于對肺結核這一疾病的審美過程中,中西方關注的重點的不同所造成的。肺結核在中國被稱為肺癆,當時的中國醫療尚不發達,古代中醫對于肺癆的描述與西方相類似?!饵S帝內經》中,將肺癆歸為“虛損”、“虛勞”的病癥,會引起身體的消瘦,面色蒼白,臉頰燒紅。而且同樣認為這也是一種受到情緒影響極大的病癥,患這類病的人性格多自憐自哀,多愁善感,敏感易怒等。如果說肺結核病在西方審美經驗中突出的是“欲望”,即對于物質上的的放縱以及精神上的極致宣泄的話,那么中國文人對于肺結核病的審美突出的則是“風骨”,一種帶有文人色彩的精神上的驕傲與自尊。
中國式肺結核病審美體驗,來自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于疾病審美體驗的大環境——柔弱卻不失文人之傲的審美傾向。中國最早的病美人典范當屬西施,“故西施病心而顰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而捧心而顰其里……”[4]P38正是這樣一個病弱美人卻敢于進入吳王宮成為越王的臥底;魏晉名士服用五石散成風,服用五石散后身體發熱導致的皮膚灼燒刺痛,神志恍惚而導致的精神癲狂行為狷狂,以及過度服食藥物帶來的身體纖細瘦弱通通美化為文人風流瀟灑不拘小節的“魏晉風骨”。龔自珍《病梅館記》中的名句“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雖為批判之用,但是仍可看出當時人們認為梅之美當有一種經過摧殘后的病態風骨,花之嬌柔與枝之蒼勁交相輝映。這種中國式的疾病審美同樣帶有與西方浪漫派對于疾病審美相同的有意切割。
而對于肺結核病這種柔中帶傲式的“風骨”美,體現的最為直接的就是曹雪芹《紅樓夢》中的兩位女性,晴雯與林黛玉。晴雯死于女兒癆,在《紅樓夢》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中,病重的晴雯不甘受辱,在查抄之時“挽著頭發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5]P1029當眾掃了王善保家的威風。林黛玉從小就有咳嗽,勞怯之癥,實則就是肺癆。她因病而來的嬌怯風流外形以及好使小性,孤潔自戀,自尊自傲的性格在文中處處體現。因此,瑪格麗特通過林紓在翻譯過程中的有意的增刪,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帶有這樣一種“風骨”的馬克。
林紓在翻譯過程中也在有意的給讀者灌輸這種“風骨”意識:
“此女高操凌云,不污塵穢。凡人之親馬克,及馬克之加禮于人,均不為知交,意者須有精顓敦摯之人,始足以匹之。馬克接人,恒傲狷落落,不甚為禮,余固知馬克之貞,非可以鄙陋干也?!保?]P22
這是亞猛第一次造訪馬克時,林紓增添的一段話,然即是第一次造訪,對于妓女出身的馬克,亞猛是如何看出她“高操凌云,不污塵穢”呢?且第一次的造訪,亞猛對于馬克之“貞”又是如何“固知”的呢?這其實是在為文中的“恒傲狷落落,不甚為禮”服務的。正是因為馬克高操凌云,不污塵穢又極其忠貞,那么她在與人相處中帶有一種文人狷狂不羈的風骨那也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了。
而在《巴黎茶花女遺事》中對《紅樓夢》有一處極為明顯的模仿,也同樣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英文:“...Often in the evening I meet there a certain Comte de N,who thinks he is making some headway by calling on her at eleven in the evening...but she can’t stand him.She makes a mistake;he is very rich...She,who generally listens to me,turns her back and replies that he is too stupid...”[7]P51
原文:“……晚上我時常在她家里遇到一位德·N伯爵,這位伯爵經常在晚上十一時去登門造訪她……但是她看見他就心生厭惡。她錯了,他可是一個闊綽的少爺……但是她一聽到我講這句話時她就轉過臉去,回答我說這個人太蠢了……”[3]P58
林譯:“吾每至其家,常見某伯爵在焉。伯爵竭誠可其意,馬克處之淡然。然伯爵家素封,吾震其富,恒勸馬克親附之,馬克向壁唾曰:‘蠢物奚可人意!’”[6]P19
無論在英文版中還是在現代翻譯版中瑪格麗特都沒有“唾”這個動作,而林紓在翻譯過程中自行增加。“唾”在漢語字典中有“啐”即從嘴里吐出來之意。在紅樓夢中,黛玉就經?!斑睂氂?。
“林黛玉啐道:‘我難道為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么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瘜氂竦溃骸乙矠榈氖俏业男摹ky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5]P276
“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諱。你說有呢就有,沒有就沒有,起什么誓呢?!瘜氂竦溃骸畬嵲跊]有見你去。就是寶姐姐坐了一坐,就出來了?!保?]P375
在原文中,瑪格麗特只是厭煩德·N伯爵的愚蠢,而林紓卻用“蠢物”代替實則是有意模仿黛玉。也因在《紅樓夢》寶黛初會有這樣的描寫:
“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環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懵頑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保?]P47
在《紅樓夢》中寶玉時常被稱之為蠢物,而林紓這樣的有意為之實則是想要使馬克在言行之上給人以一種林黛玉式的代入感,從而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將林黛玉身上的性格外貌特質不自覺的加諸于馬克身上?!啊都t樓夢》便是林紓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時的潛文本,林黛玉即是馬克的中國原型”[2]當西方小說中艷幟高張的美妓身上帶上了中國小說中最具傲骨的閨閣女子之風時,風骨之感就不可避免的散發在了字里行間。
同時,因林紓所處的年代,正值中國動蕩不安,列強侵略瓜分中國之際,處于風雨飄搖之中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們深感到“泱泱大國”的漸漸崩塌。樂于用美人來寄托自身情思的中國文人,在這個身患肺癆,終日受咳嗽發燒折磨的病美人身上找到了強烈的共鳴,“風骨”美人成為了文人的象征。而這種寄托于馬克身上的情感就是對于本民族的“忠”,體現在馬克身上則成為對于亞猛感情的“貞”。“余既譯《茶花女遺事》擲筆哭者三數,以為天下女子性情,堅于士夫,而士夫中必若龍逄、比干之摯忠極義,百死不可撓折,方足與馬克競?!保?]P198實際上林紓之哭真正哭的是與他有相同情感的中國傳統文人,在隱晦的自我比喻中找到心靈慰藉?!帮L骨”美人身上的肺癆“即是晚清的社會危機和民族文化的悲劇表征,又是林紓等知識分子所想象的對于這種悲劇的救贖”。[3]
正是這種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代入,使得茶花女瑪格麗特帶著一身的嬌怯,在漂洋過海來到中國以后,脫下了一襲極盡奢侈的西式洋裝,換上了帶有中國“風骨”韻味的古典服飾,成為堅貞的馬克。
《巴黎茶花女遺事》在晚清掀起了一股模仿藝術的風潮,《巴黎茶花女遺事》中的大量西方元素開始進入中國小說之中。《新茶花》的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心理歷程以及生平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平話小說《新茶花》誕生于福州。但小仲馬《茶花女》經由林紓《巴黎茶花女遺事》對于《新茶花》創作影響,可以由《新茶花》中對《茶花女》的大量互文看出。首先,在《新茶花》中對于查花取藝名有這樣一段描寫:
“鴇母聞言連道議,如今請議換芳名,以便有人來問字,后能出色把名揚,智慧查花心細想,今須隱姓與埋名,省得家門丟丑處,免教宦女臭名傳,想罷即時呼養母,茶花兩字可為名。查字與茶音仿佛,人前順口便非常,鴇母聞言心亦喜,叫聲養女果能言,況且茶花名雅致,巴黎遺事可相同。說罷嘖香微一笑,但不知,情人亞猛在何方?!保?]P470
從此處可以明確得出,作者一定是讀過福州人林紓所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
其次,在文本的人物情節設置上也同樣有許多互文之處。第一,對于人物的身份設定上,兩位茶花女均為當時的名妓,受眾人追捧;在兩位名妓身邊,都有女伴相陪,并且女伴在故事中都起到了推動情節的作用,瑪格麗特身邊的是布呂丹斯,而茶花身邊則是賽芙蓉;同樣設置有幫助女主人公或者是為女主人公提供大量金錢揮霍的位高權重的年長男性角色,瑪格麗特身邊的是老公爵,而茶花身邊的則是俄國將軍阿巴利亞。對于男主人公的設置,同樣都是未發達的無法為女主人公提供較多物質享受的年輕男子?!恫杌ㄅ分惺且荒曛挥衅甙饲Хɡ墒杖氲陌柮ⅲ缎虏杌ā分袆t是官職僅為隊官的陳紹美。第二,在情節上,瑪格麗特愛好歌劇每場必看,而茶花則是辦俱落部每晚獻藝;瑪格麗特為了與阿爾芒這樣一個普通青年約會,常常吩咐仆人若是有人來找就說主人還未歸的情節,而這上門的人通常是德·N伯爵或者是為他提供揮霍錢財的老公爵人。在《新茶花》中,亦有茶花為了與陳紹美相見,謊稱有事失陪于幫助茶花抬高身價成為花榜狀元的俄國將軍的情節;瑪格麗特因為縱欲過度而重病近死,而茶花則是因過度憂思而身染重病,亦是近死;在兩人追求愛情的過程中,瑪格麗特受到來自阿爾芒父親的阻撓,而茶花在與陳紹美結為連理的過程中也受到了來自陳美的阻撓;女主人公在遇到重大抉擇的時候同樣富有自我犧牲精神?,敻覃愄貫榱税柮⑿置玫那巴疽约鞍柮⒓易宓穆曌u,選擇了離開阿爾芒,犧牲自己的幸福最終一個人在病痛中死去。而茶花則是為國家戰爭的勝利,以及陳紹美的聲譽,甘愿冒著守寡的風險,責命因戰爭失敗詐死逃回的陳紹美重返疆場為國而戰。
《新茶花》中的茶花女形象在本土化的過程中,開始由原本欣賞嬌弱中不失風骨的美轉向欣賞新女性獨立自主的強健美。是在不失女子外貌美的基礎上所發展而來的精神上以及人格上的強健美。產生這種審美的轉變與當時中國積貧積弱,受到列強侵略的時代大環境有很大的關聯。當列強的堅船利炮把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們天朝上國的美夢粉碎之后,一些有識之士開始尋求救國的方法,而對于女性的解放就是其中之一。這些知識分子認為中國貧弱的大部分原因在于“女子二萬萬全屬分利,而無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養,而待養于他人也。”[10]P88當國家之“病”與女性之“弱”聯系在一起時,“女性”與“疾病”被男性精英們放在了對等的位置。“女性的‘柔弱’等同于疾病,被貼上丑陋的標簽?!@一性別符號,常常失去與男性相對的性別內涵,成為表征一種急需變革的落后、衰微、丑陋的前現代狀態符碼,成為衰敗民族的疾病隱喻?!保?1]因此維新之士們走上了大興女學意圖培養出新時代的新女性的道路,對女性救國寄予了深切的厚望。梁啟超更是在《論女學》中將世界上的國家以女學的發達程度為標準劃分為了三類,“是故女學最盛者,其國最強,不戰而屈人之兵,美是也。女學次盛者,其國次強,英法德日本是也。女學衰,母教失,無業眾,智民少,國之所存者幸突,印度、波斯、土耳其是也。”[12]P44因此中國的女性解放運動也就在以民族解放和國家政治需要為目的而非維護女性權益為目的情況下轟轟烈烈的展開了。與此同時,西方女性傳記的大量翻譯伴隨著不斷高漲呼吁中華女權興起之聲使得一種產生于男性知識分子焦慮之中的對于女子的想象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女子在小說中的形象開始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即女性拯救危難的民族的豪杰形象。中國文人由原本欣賞女性嬌弱與風骨的美轉向欣賞新女性獨立自主的強健美由此開始。
其中最為典型的莫過于曾樸的《孽?;ā??!赌鹾;ā分兴茉斓呐硬辉偈菑母傅拈|閣淑女,從夫從子的賢妻良母,搖身一變成為了精明果敢的社會新女性。勾欄妓女傅彩云隨同金雯青出使德國時出色的外交手段、革命志士夏雅麗營救國事犯時的高尚英勇、日本女間諜花子偷盜俄國軍事地圖時的以身報國、兵法了得的女將花哥征戰時巾幗不讓須眉。這些女子的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表現在文中都被作者通過與男子在面對戰爭、外交等問題時的無用來反襯,展現出女強男弱的態勢。在《新茶花》中,茶花所呈現出的形象就是一個女豪杰的形象,有俠女風范,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堪稱俠妓。她上過西式女學堂,會說俄語,會西方樂器樂理。即便家道中落被迫賣身妓院也能夠逐漸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八面玲瓏的高級花魁,在以完璧之身從良嫁人之后更是內能操持家務外能指點疆場。茶花亦有著絕佳的外交手段,在與俄國將軍交往的過程中敢于偷取俄國軍事地圖,而這份地圖在其夫婿與俄羅斯交戰時獲得勝利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并且具有極強的自我犧牲精神,寧可成為一個寡婦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成為一個逃將。茶花的形象在具備了瑪格麗特的美麗和馬克的風骨與貞潔之后,又在時代的大環境中被賦予了男性精英們對于新時代完美女性的幻想,將付彩云、夏雅麗、花子與花哥等女性雜糅于一身,成為了本土化的強健中國茶花女。
而從文中的具體描寫來看,作者從兩方面表現了茶花的強健。首先,在肉體上,茶花充滿了一種康健之感。在全文的情境設定上,茶花是一個出身與晚清官宦人家的閨秀。即使是最終淪落風塵,也應該是一個閨閣弱質式的花魁,纖細柔美帶著一身的嬌怯。但是作者所塑造的茶花卻不是這樣的,她富有生命力,頑強堅韌并且活力充沛。對于茶花肉體康健的最典型體現就是對于茶花騎馬的描寫:
“次早清晨同早起,兩人一色學洋裝,外面已將雙匹馬,韁鞍鞭蹬套完成,兩個姑娘同走出,騰身跨上錦雕鞍,拉住繩鞭忙起步,馳騁各各擅專長,路上行人皆絕羨,一雙馬上女仙人,轉過三街過六巷,頃間已走出東門。跑過平原行曲徑,茶花玉腕勒細繩,真正是,跨馬出郊時極耳,看看不覺到操場。”[9]P502
“茶花攜手下山崗,姐妹仍原騎了馬,加鞭一路向山莊,馳騁如風多不覺,一瞬時,已經馳到自家門?!保?]P503
對于茶花與賽芙蓉騎馬觀看俄國軍演一去一回的描寫,不可不用英姿颯爽來描述。但是這與清末絕大多數女性的真實情況是不相符的,實際上這是作者將自身所處的社會環境中對于女性最先鋒形象的代入?!缎虏杌ā返膭撟鞯攸c是福州,而福州對于女學的興辦在當時的中國有著較為特殊的地位。福州的第一所女學是在1850年由傳教士麥利與其妻子開辦的,是中國第一批開辦女子學校的城市之一。福州女學的興辦到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已有七八十年的歷史,而當時所興辦的女學最值得關注的就是:不論教會女學還是國人自辦女學全都強調對于女子體育運動的加強和教育以及對于女子纏足的抵制。福建省從1912年開始,女校一律拒絕纏足者入學,1914年福建省立女子師范、職業學校舉辦了福建省女學最早的女子運動會。健康而富有活力的新女性在審美的世界中取代了弱柳扶風的閨閣女。茶花在文中的的形象無疑符合了當時女學對于女子的要求,雖然全文并沒有提及茶花是否纏足,但是就文中描寫的騎馬片段而言,纏足的女子是無法做到在馬上疾馳的。
其次,從精神上看茶花也是康健的。在《新茶花》中茶花的疾病描寫所占據的份額與《茶花女》和《巴黎茶花女遺事》相比要少許多。茶花之病也與瑪格麗特和馬克之病有著很大的不同,原文是這樣描寫的:
“茶花即日上山林,父母墳前來祭掃,親手墳前掛冥紙,想到前情心欲碎,又思薄命墜青樓,不知幾時能脫籍,但求早日付來臨。可代雙親爭口氣,望只望,查家光彩耀門楣...到了胭脂山莊內,娘姨迎接在門閣,搶進相扶進內去,茶花此際覺身疲,一陣心中酸痛甚,即來床上枕邊倚,只覺遍身如炙戾,精神漸漸入昏迷,口里喃喃常囈語……心麻於今虧耗甚,恐防血海盡干枯……”[9]P449
茶花的病只是在情緒極度抑郁之下產生的一種急性病癥,雖然病的很重卻沒有致死。當鴇母同意將茶花的賣身契歸還茶花時,茶花的病就無藥自愈了。
“……便把養娘關心語,與同身契要相還,并道嘖香心不忍,自因姐姐病纏身,特命我們來告說,茶花一聽喜心中……病魔退減十分輕”[91P500]
茶花的病看似就此帶過,無關輕重,實則不然。這場疾病實際上是作為茶花健康的一種反襯。以疾病的突然產生與突然好轉側面表達出茶花身體之健康。而作為一種因為情緒極度抑郁而產生的疾病,這與同樣被認為是因為情緒抑郁情而產生的肺結核病相比,急性病與慢性病之間產生了一種對比。茶花得以要回賣身契之后疾病就痊愈,健康的身體與健康的精神在此可以體現,而瑪格麗特與馬克在沉疴的折磨下精神與肉體都處于一種怯弱消沉的狀態。茶花的急病在文中被轉化為了精神與肉體強健的反襯象征,即使有一時的低落也會在短時間內恢復的一種表達。而茶花的這種生命力,在“女性”即“病弱”的時代,是作者對于中國貧弱象征的一種推翻和重構。
因此茶花女形象在進一步的本土化過程中開始在家國畏難之際退去柔弱,塑造強健的精神與體魄。茶花女馬克將一身病弱丟棄在身后,拿起了武器走出閨閣捍衛國家,成為了鏗鏘的女豪杰茶花。
小仲馬的《茶花女》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的關注,而其塑造的茶花女瑪格麗特形象一直為讀者所稱贊。在這一形象傳入中國以后,引發了中國小說界的大震動。從疾病的隱喻角度出發,結合具體的文本對于茶花女形象的演變進行分析,從原著《茶花女》到譯著《巴黎茶花女遺事》再到二度創作的模仿藝術《新茶花》探討得出,茶花女在中國化本土化的過程中,是沿著“欲望”——“風骨”——“康健”的審美重點發展的。因學術水平所限,文中定存不足乃至謬誤之處,歡迎批評指正。也望此觀點能夠對理解和研究茶花女形象產生一定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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