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對東北作家群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再探討
張飛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0097)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東北作家群作為一個特色鮮明的群體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新時期以來,東北作家群作為一個整體得到了研究者的關注。是否可以將它劃入文學流派的行列曾經一度成為研究熱點,在隨后的研究中,一些研究者對于東北作家群的命名、精神紐帶、藝術成就、存在時間、人員構成一一進行了探究和討論;在對它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發現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對于這一流派在文學史上占據的地位非常關鍵,本文力圖從東北作家群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再做一些探討,同時對于一些有關于這一群體的一些看法做一些評述。
東北作家群流派命名存在時間藝術成就
一
判斷某一群體是否是文學流派,需要具備以下三個因素:一、要有一個或幾個最有影響的作家為其代表,組成一個作家的群體。二、他們要有基本相同或相似的政治傾向和審美趣味、創作方法。三、這個作家群體要有某種基本相似的藝術風格,形成了流派的風格。最早將東北作家群作為一個集體來研究的是王瑤先生,他在《中國新文學史稿》中首次列出了“東北作家群”專節,這標志著東北作家群作為群體開始登上文學史的舞臺,其后續出的幾本現代文學史,也都承續和沿襲了“東北作家群”的說法,如唐弢《中國現代文學史》、孫中田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東北作家群以集體的姿態進入了文學史家的視野;隨后,白長青按照構成文學流派的三要素,結合東北作家群的種種特點,認為“把他們歸結為二十年代的一個文學流派,還是合適的”、“應當說這是一個不夠典型、不夠完善的文學流派。”[1]144-151,白文將東北作家群定性為文學流派,可以說是東北作家群研究中的里程碑,對于此后的東北作家群研究意義重大;嚴家言在《中國現代小說流派史》則認為東北作家群屬于“準流派”;沈衛威采用“整體性結構主義”和“方法論結構主義”的分析方法對東北作家群(作者稱之為“東北流亡作家群”,關于這一群體名稱的異議,本文將在下一節進行闡釋)進行結構分析,認為這一群體符合結構的系統-整體性、層次-轉折性、自身調節性三個基本特性,認為東北作家群“是一個無組織開放性、運動性的流派”、“是一個典型的小說創作流派。”[2]21-27;因為東北作家群在生活經歷、創作題材和藝術特色方面有大致相同的特點,王培元認為它“具備了一個文學流派的基本規模和主要特征”,但由于不具備統一的藝術準則和創作綱領,“所以,東北作家群是一個在思想上、藝術上未能獲得充分發展的不夠成熟的文學流派”[3]66-67;東北作家群是否屬于文學流派,其實就連當事者本人也不甚清楚。“更使人感到困惑的是,幾位健在‘東北作家’,在接受筆者采訪時都對此‘流派’說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舒群在一九八五年七月接受筆者采訪時,竟說自己只知道三十年代曾受過‘東北作家’的稱譽,但根本不知有‘東北作家群’這一說,直到一九八一年在一次會議,聽作家鄧友梅稱呼他們一批人為‘東北作家群’,才知有此一說。”[4]21-27。目前,文學界關于這一問題的看法基本得到了統一,即認為東北作家群是一個文學流派。作者認為,鑒于這一群體的特征不能與文學流派的概念一一吻合,應該說東北作家群是一個特別的文學流派。
二
歷來關于這一流派的名稱眾說紛紜:東北作家群、東北流亡作家群、十四年東北流亡作家群等等,同時,名稱的不統一又引起了這一流派的人員劃分的不統一。由于東北作家群是一個非自主成立、沒有統一的藝術準則和創作綱領、相互之間又缺乏緊密的聯系,再加上誕生于戰火之中,它從一開始就沒有明確的命名,它的名稱是研究者所歸納總結出來的,而不是這一群體自主選擇的。
東北作家群這一流派最早的命名來自于1947年高蘭在《東北民報》發表的文章——《抗戰期間在后方的東北作家群》;真正使得“東北作家群”這一概念為文學界沿用則是王瑤先生在《中國新文學史稿》中首次列出“東北作家群”一欄,其后的現代文學史及一些研究文章都采用這一概念,如朱棟霖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孫中田的《中國現代文學史》。“東北流亡作家群”是對該群體的另一種稱謂,“自1935年蕭軍發表小說《八月的鄉村》之后,這一群體就被稱為‘東北流亡作家’”[5]64-67,此后楊義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司馬長風的《中國新文學史》和程光煒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均沿用這一概念(有一些研究文章認為這一概念來源于沈衛威,這是誤讀);新時期以來,最早對“東北作家群”這一概念提出異議的是白長青,“所謂東北流亡作家群,指的是在抗日戰爭時期,特別是在三十年代,由東北陸續流亡到關內的一批進步作家所組成的群體。”[6]144-151;隨后孟冬認為“‘東北作家群’之說,容易使人把它同淪陷區文學相等同”[7]116,提出應該區分為“流亡的東北作家群”和“淪陷區的東北作家群”,這表明上個世紀80年代的研究者已經注意到了文學史編寫方面的缺陷;但真正使得這一概念引起研究者討論的是沈衛威。“東北淪陷區文學(包括‘漢奸文學’和‘反滿文學’)”、“組成東北現代文學的成分基本上三大塊:‘啟蒙文學’、‘反日文學’和‘變革文學’,且以‘反日文學’為主。”[8]295-298,如果將關內的東北作家稱為“東北作家群”的話,就會與東北淪陷區文學區分不開,所以應該稱其為“東北流亡作家群”,又因關內東北作家群活動的時間跨度為1931-1945年,更準確來講,應該稱其為“十四年東北流亡作家群”。沈衛威結合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時代背景和文學創作,以嚴謹求實的態度指出了“東北作家群”這一稱謂的不嚴謹之處,沖擊了文學界對這一群體的幾乎定型的命名;但是“十四年東北流亡作家群”這一概念是否準確呢?宋喜坤對此提出了異議:“如果加入‘流亡’二字,直接的后果是對東北作家群的身份認同和定位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9]94-98。作者認為,過去的文學史書寫確實缺乏對淪陷區文學的關注,這樣東北作家群的內涵指的就是“那些生長(或生活)在東北的土地上,先后被淪陷的故土所逐出,在戰亂中流亡關內的東北作家”[10]173-176,無需在稱謂上指出是流亡到關內的作家,更無需指出它的存在時間,因為這一群體的存在時間仍存在不同意見;其次,從淪陷區到國統區也可以算作‘流亡’,這并不是否定“東北流亡作家群”的論據,至于這一稱謂會改變東北作家群的身份認同和定位,這樣的考究未免過細(研究者當然應該不放過研究中的小問題,但也會使研究舉步維艱)。若是加以區分,那么“流亡的東北作家群”和“淪陷區的東北作家群”也應該得到區分。
三
東北作家群的形成時間得到了統一:隨著蕭軍的《八月的鄉村》與蕭紅的《生死場》的出版和產生的轟動,到1936年,一些東北作家匯集上海,紛紛發表作品,這標志著這一群體的正式出現。但是學術界對于這一群體最后的解散時間沒有得到統一。“以時空定值看,東北流亡作家群的崛起是在一九三六---一九三七年的上海(具體時間下限為‘七·七’抗戰)”[11]124-129,大多數的論者認為東北作家群在全面抗戰爆發后就已經消失了。“東北作家在‘七七事變’之后,創作更旺盛,藝術上也日漸成熟在抗戰文學事業中,繼續做出卓越的貢獻,但他們以不再作為有鮮明特點的群體出現,而是融匯到浩大的抗戰文學洪流中去了。”[12]1056楊義認為東北作家群“把‘東北作家群’這個具有特定內涵的名稱光榮地獻給三十年代中期了。”[13]531。第二種觀點認為東北作家群是在抗戰結束后,因面臨新的時代任務而自行解體的。“他們之所以得出‘七七’事變之后群體消亡的結論,與對東北作家群群體特征的確認有關。”[14]。作為一個運動的、開放的群體,東北作家群的創作不是一成不變的。“七·七”全民族抗戰爆發后,東北流亡作家的“流亡者之歌”在大時代的“抗戰文藝”的交響樂中被暫時淹沒了,創作表現為內容由寫關外生活轉向關內生活,形式小型化、大眾化,并傾向于趨時和宣傳等功利化的品格。馬偉業認為,研究者們把東北作家群那些引起文壇廣泛注意的反映淪陷土地上民族斗爭的作品當作了他們創作的全部內容,而忽視了在此之外具有群體特征的回顧東北社會歷史,對現實政治文化實施冷峻批判的作品,所以正確的界定應該是抗戰結束后,東北作家群在面臨新的時代任務的情況下,才自行從群體中離析出去。宋喜坤認為最終解體是在東北“《文化報》事件”發生之后,隨著蕭軍離開哈爾濱文壇,東北作家群才最終解散。作者認為,對于東北作家群存在時間的第一種看法,有一定的依據,但是研究者們的視野集中于東北作家群享譽文壇的抗日文學而忽視了他們的懷鄉文學,所以顯得不夠準確;馬偉業的研究對于后來的研究者探究這一流派具體的解體時間具有指導意義,而宋喜坤的論據充足,論點明確,不過他以蕭軍退出文壇作為東北作家群解體的標志,這一標準還有待商榷。
四
東北作家群的思想成就得到肯定:大規模地表現了中國人民與帝國主義侵略者之間血與火的搏斗,將近代以來我國反帝愛國文學推進到一個新的階段,極大地深化了五四新文學的反帝主題,改變了現代小說中直接表現反侵略斗爭作品較缺乏的局面,開拓了現代小說中的新的題材領域。“東北作家是以現代意識來表現人民群眾與侵略者之間的斗爭沖突的:他們不是盲目狹隘地 ‘排外’(如義和團那樣),而是為了民族的解放,為了包括日本人民在內的人類正義事業”[15]75-83。但其藝術成就眾口不一。魯迅曾經承認《八月的鄉村》和《生死場》“在藝術上雖然還不夠成熟”[16]418;李葆琰認為“東北作家成就顯著,影響巨大,這主要體現在他們的選材的尖銳性與鮮明的思想性。而從藝術上來分析,還不夠成熟”[17]1056;逄增玉認為,有些作者的“藝術處理方式卻是表面化和程式化的:壓迫—苦難—覺醒,將這一本來可以挖掘出豐富內容的歷史過程簡單地歸結為線性的因果關系。”、“個別作品的現代意識尚嫌薄弱”[18]75-83;“他們的作品比較普遍地存在著重民族解放而輕民主自由、重民族意識而輕文化啟蒙、重政治解放而輕精神解放的傾向。”、“縱觀東北作家群的小說創作,比較成功的人物形象并不是很多的,堪稱藝術典型的就更其少了。”[19]142-149。這些評價似乎與新時期以前的批評相左。胡風認為《生死場》有“鋼戟向晴空一揮”的一面[20];李健吾(劉西渭)的《〈八月的鄉村〉—蕭軍先生作》認為蕭軍用語新奇、富有想象;巴人評價《科爾沁旗草原》:“超過了自有新文學以來的一切作品:大膽的、細密的、委宛的、粗魯的,擾抑的,詩情的,放縱的,浩瀚的……包涵了存在于自然界與人間的所有聲音與色彩”[21]153;茅盾將《呼蘭河傳》譽之為“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22];夏志清稱贊端木蕻良為“第一位中國現代小說家”,《科爾沁旗草原》是“第一部中國現代小說”與“當時最具實驗性的中國小說”[23]394。三四十年代的時代背景促使評論家更多的從思想、政治的角度進行作品批評,這些評價影響著新時期以前的東北文學的研究;新時期開始,研究者的視野得到開闊,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從不同領域對研究目標進行探析,研究目光不再局限于政治的約束,著力點開始向同一作品的不同方面滲透,再加上研究時間的增加,出現與前人的研究向左的批評也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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