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彩風
摘? 要:加繆通過《西緒福斯神話》《局外人》《鼠疫》等作品對主人公所處社會制度下個體的覺醒的人與社會、個體和主流意識下的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描繪,對現代文明人與人、人與社會的荒誕關系進行了探討,以人道主義精神理解、同情并包容那些孤獨心靈。他贊揚和倡導敢于站在社會的對立面蔑視荒誕、敢于擔當無謂生死的斗士精神的靈魂。
關鍵詞:加繆? 西緒福斯? 默爾索? 里厄? 斗士精神
無所謂荒誕,就無所謂真實與幸福,在荒謬的世界里敢于反抗的斗士才能感受到真實的幸福,世界只有一個,荒謬和幸福是一大地上的兩個產兒。[1]現代城市生活單一乏味,人類在擁抱進步的城市文明時,習慣了自己為自己建立起的精神圍墻,框住了自由和思想,人類也正在漸漸失去對事物的感知能力。對人類精神生存困境的關注應當引起人們的重視。關注孤獨個體的生命體驗來思考現代社會的秩序化制度化下的靈魂,加繆用西西弗斯(《西西弗斯的神話》)、默爾索(《局外人》)、里厄(《鼠疫》)清晰地闡釋了他的哲學思想——作為有意識的人類應當如何面對荒誕?
加繆描寫人類擔當、蔑視“荒誕”的主體精神,來闡釋和回答他提出的哲學問題,即人與世界的關系是荒謬的,人類同胞們應當怎樣探索自己的生命意義。他以西西弗斯從容微笑,以迎受循壞往復的幸福感,寫出了人意識到荒誕,并蔑視荒誕的主體精神,以此發出了存在主義式的追問人生意義的吶喊。[2]“西西弗,這諸神中的無產者,進行無效勞役而又進行反叛的無產者,他完全清楚自己所處的悲慘境地:在他下山時,他想到的正是這悲慘的境地。造就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識,同時也造就他的勝利。不存在不通過蔑視而自我超越的命運。”[3]他對著荒謬的世界說“是”,但不臣服于這個世界的秩序——即神的統治,他要反抗,他要用自己的行動言說——以自己的整個身心致力于一種沒有效果的事業,因為熱愛這大地,這世界,他做自己選擇的蔑視諸神,貶低并反抗神的權力。悲劇正是他的激情與所經受的磨難的沖突,也正是荒謬。正如中國古典文學中的“精衛填?!敝械木l與“夸父逐日”中的夸父一樣,在荒誕的世界里斗爭著,蔑視既定的社會秩序與傳統。
在小說《局外人》中,其以第一人稱主觀的視角敘說,與以往小說第一人稱敘事不同的是他采用冷漠而客觀的敘事,從文本的白描語言與零度情感可以看出,文本凸現了一個同樣從人類主體精神角度充分意識到自己與世界的荒誕關系,并對其持蔑視態度的人物形象。默爾索——這個城市中的普通小職員,以自己冷靜客觀的幾乎白描的語言來敘述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主觀的孤獨體驗,這反映了清醒者對常規生存狀態的疑問,延伸為超越眾生的孤獨感。[4]主人公默爾索把自我置身于社會和一切事物之外,就像一個誤入一場舞會的多余的人一樣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原有秩序,冷眼看著這周圍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自身與其的不協調也不愿有所變化。自我的思維方式與社會的所謂的被公認的情感倫理處事邏輯格格不入,如:默爾索對母親去世的確切日期的漠不關心,在母親的葬禮上的種種類于看客的表現和煩躁心理,及與女友瑪麗·卡多娜的隨意的對白,對朋友交談時的完成任務似的情緒,在沙灘上受炎熱炙烤時的殺人獨白,法庭上的看雜耍的心情……他自覺地意識到了這荒謬愚蠢的世界,生活是無法改變的,什么樣的生活都是一樣的,我在這兒的生活并不使我不高興。默爾索知道自己對生活無法改變,熱情與期望在這社會里不能實現,就退至一旁冷眼觀之,以隨便無關痛癢的態度對待生活,不是反抗生命本身而是對荒誕關系的蔑視——用自己的方式窮盡生命與現實。在文本最后主人公自我的內心獨白(自言自語)代替人物客觀的對話,剖析主人公內心復雜世界——蔑視體制化的社會關系即所謂的理性?!盎恼Q的世界、荒誕的人生,任何表達自己個體真實情感的語言,都可能加劇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隔斷。因此,沉默乃是現代人默爾索的語言方式,也是他關于人類生存狀態的表達方式……默爾索還象無畏的西緒福斯一樣,以蔑視死亡的氣概賦予了自我與現存荒誕對抗的存在主義“英雄”色彩”[5],默爾索是加謬探索人類應采取怎樣的態度對待荒謬初期哲學思想的思考的較具體的例子,在意識到荒誕后人應該堅持自我而不是妥協。到其后來小說《鼠疫》中那位勇于直視并積極反抗荒誕的病疫的里厄醫生形象時,其思想有進一步的具體的發展,無論是默爾索還是里厄醫生,他們都是現代城市社會文明中的反抗荒誕的勇敢“斗士”。默爾索同社會的關系不是矛盾、沖突、斗爭,而是無矛盾、無沖突、無斗爭的深度隔膜。所以,讀者一方面聽見檢察官高喊道:“我控告這個人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盵6]最后默爾索因此被判死刑。其經歷揭示,“所謂‘習俗和‘消遣'不過是人們借以回避自己的‘渺小、孤獨、貧乏、低能和空虛的一層掩飾”。[7]人是命定著要孤獨的,在他對更好的生活的追求中,也不過扮演著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的角色。堅持以清醒的態度目擊這非人道游戲的優先條件,荒謬、希望和死亡在這游戲中角逐爭斗。[8]默爾索的孤獨感無疑使人們更進一步領悟到了世界與人的嚴重不協調,更深入認識到了世界與人的極度荒誕關系。[9]
人能意識到自己處于荒謬中,他是清醒的。逃避的是懦夫,反抗的才是英雄,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他才能真正地勝利和感受到幸福。默爾索三次拒絕勝負的要求,他不選擇懺悔,就像西西弗選擇蔑視諸神去推巨石而非臣服這個荒謬的社會。他用自我的沉默而非茍同選擇自己的命運,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只是堅持自我的生存方式——冷漠旁觀的去體驗,這是因為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什么都不重要,我很知道為什么。他也知道為什么。在“我”所度過的整個這段荒誕的生活里,一種陰暗的氣息穿越尚未到來的歲月,從遙遠的未來向“我”撲來,這股氣息所過之處,使別人向“我”建議的一切都變得毫無差別,未來的生活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實。[10]憤怒清除精神上的痛苦,也使默爾索失去了希望,他即將離開這個與他無關痛癢的世界時,體驗到自己過去和現在都是幸福的——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而那所謂傳統模式下的理性思維支配的人們已失去了真正的理智,一切以價值觀、倫理、邏輯、秩序(有時是法官或檢查官的個人評判)為基礎,它就像倒置的金字塔,在風雨飄搖中終有一日坍塌,處于其中的人還是那樣傲慢麻木洋洋自得。而就是這個體制化的社會是不能容許異端者出現的,所謂的世界秩序的維護者,他們隨時準備著肅清社會中那些異己分子,來維護自我統治的繼續與合理性。荒誕在此更加瘋狂與荒謬。默爾索正是現代社會中的西西弗斯,他是這個荒誕社會的經歷者見證者,他用自己的思維和處事方式表達對這個荒謬社會的不滿與冷漠——誠實的沉默。
而里厄醫生致力于對鼠疫的荒謬來去無影無蹤又艱巨的“戰爭”中,他就是現代的西西弗斯,擔起自己的責任,也可以說是攬起大局,而不是像慌亂的市民一樣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終日。他積極勇敢地沖到戰爭的最前線——看望病人,請求政府重視,去暫設的醫院主持工作,在與疾病抗爭的同時還要對抗疲倦勞累與對愛人的思念。他堅持他的斗爭,贏得了朋友的理解與支持,塔魯的積極投入和朗貝爾最后留下來的決定——人道主義精神讓他們從陌生走向同一戰線,斗爭的過程是孤獨的但不是孤單的。但最后自己摯愛的妻子卻在城外的療養院犯病去世,一直并肩作戰的朋友也在戰役勝利的前夜仍舊和病魔積極地戰斗到底,人性的高貴在此大發光輝——斗士就是英勇無畏。在鼠疫戰爭中人們的心理得到了一次空前的磨練——人的身上,值得贊賞的東西總是多于應該蔑視的東西。[11]這正是當時二戰時一代人的心理刻畫,對這荒誕的社會的一代人的反抗,他們勇于擔起這代人的責任,積極投入這荒誕的洪流中,大家在肉體上和心靈上為難以忍受的分離無可挽回的流放和永遠不能滿足的渴望而痛苦,[12]在這滿目瘡痍的世界里。人們已經明白認識是不可能的,虛無成為唯一的實在,無可解救的失望成為人的唯一生活態度。[13]但不能臣服,只有進行不斷的自我堅持與斗爭才能贏得最后的勝利。
當十個月后,鼠疫就像它來時一樣無聲無息消失時,他“傾聽著城中震天的歡呼聲,心中卻沉思著:威脅著歡樂的東西始終存在,因為這些興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東西,他卻一目了然。他知道,人們能夠在書中看到這些話:鼠疫桿菌永遠不死不滅,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歷時幾十年,它能在房間、地窖、皮箱、手帕和廢紙堆中耐心地潛伏守候。也許有朝一日,人們又遭厄運,或是再來上一次教訓,瘟神會再度發動它的鼠群,驅使它們選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為它們的葬身之地?!盵14]荒誕不是自我呈現出現實而存在,荒誕實際無處不在,荒誕在于人,也同樣在于世界。它是目前為止人與世界之間唯一的聯系。[15]
我們都是世界進行時的體驗者,孤獨地體驗著荒誕,正如“西西弗告訴我們他的命運屬于他,巖石是他的事業,”[16]“最高的虔誠。是否認諸神并且搬掉石頭。他認為自己是幸福的。”[17]對周圍環境清醒的認識仍有所行動的人才是幸福的斗士。人的生存意義就在于:認識環境的荒謬,并且坦然地迎接這荒誕,和它斗爭下去。這便是我們應有的態度,而我們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把自己變成一名斗士。
注釋:
[1][3][法]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4-145頁。
[2][5]馬小朝:《<局外人>:存在主義哲學意蘊的詩性彰顯》,山東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5期,第36頁,第38頁。
[4][9]馬小朝:《覺悟到荒誕的局外人態度——加繆文學作品人物形象論》,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第63頁。
[6]加繆著,郭宏安譯:《加繆中短篇小說集——局外人》,外國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頁。
[7]薩特:《加繆的〈局外人〉》,黃梅、黃晴譯:《文藝理論譯叢(2)》,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332頁。
[8][法]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荒謬與自殺》,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
[10][法]加繆(Camus,A.)著,郭宏安,顧方濟,徐志仁譯:《局外人》,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62頁。
[11][12][14]加繆(Camus,A.)著,郭宏安,顧方濟,徐志仁譯:《局外人/鼠疫》,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63頁,第256頁。
[13][15][16][17][法]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斯的神話——荒謬的墻》,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頁,第25頁,第143頁,第146頁。
參考文獻:
[1]雅·艾里斯別格,陶春寶譯.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A].袁可嘉編選.現代主義文學研究[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265.
[2]郭宏安.新中國60年的加繆小說研究[J].當代外國文學,2013,(2).
[3]侯相琪.局外的生存狀態評加繆的局外人[J].齊齊哈爾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0,(4).
[4]賀金茹.從“局外人”到“反抗者”——默爾索在邊緣情境中的自我超越[J].河北工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