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和“禮”同源關系考

蘭建梅

摘? 要：研究同源字，也就是對語源進行研究。很多現在看來毫不相干的兩個字，在其產生之初卻有可能密切相關，如“體”和“禮”二字，簡化后我們很難看出它們有什么內在聯系，若站在語源的角度細細推敲，我們就會發現無論是在語音或是意義方面二者都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

關鍵詞：字音? 字義? 同源

一

《莊子·雜篇·天下》有云：“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背尚⑹瑁骸吧裾?，妙物之名;明者，智周為義。若使虛通圣道，今古有之，亦何勞彼神人顯茲明智，制體作樂以導物乎？”此處的“制體作樂”是否有誤？因為“制禮作樂”是我們更為熟知和常見的，如：《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魯郊非禮也。”何休解詁曰：“昔武王旣沒，成王幼少，周公居攝，行天子事，制禮作樂，致太平，有王功?！庇帧对姟ぶ茼灐そz衣》：“《酌》，告成《大武》也。言能酌先祖之道，以養天下也?！编嵭{曰：“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歸政成王，乃后祭于廟而奏之。其始成告之而已?！惫P者認為“制體作樂”之“體”非誤字。“體”與“禮”乃同源字，其音義皆密切相關。

二

王力在其《同源字典》中提出：“凡音義皆近，音近義同，或義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同源字，常常是以某一概念為中心，而以語音的細微差別（或同音），表示相近或相關的幾個概念。例如：小犬為狗，小熊、小虎為豿，小馬為駒?！备鶕醋值亩x可知，“同源字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讀音相同或相近，而且必須以先秦古音為依據，因為同源字的形成，絕大多數是上古時代的事了。”“體”上古為透母字，“禮”上古為來母字，二者皆為舌音，聲母屬旁紐。同源字中，雙聲最多，其次是旁紐，其余各種類型的字都很少。

還有一點需要反復強調，那就是同源字必須是音同或音近的字。也就是說韻部和聲母都要相同或相近。聲母相同，而韻部相差很遠，或是韻部相同而聲母相差很遠，則不能被認定為同源字。“體”，段玉裁注《說文》：“他禮切?！薄短祈崱贰墩崱罚骸八Y切?！迸c段注同?！都崱贰俄崟罚骸巴炼Y切。”據陳澧《切韻考》序録“切語之法以二字為一字之音，上字與所切之字雙聲，下字與所切之字疊韻，上字定其清濁，下字定其平上去入。”由此可知反切上字“體”與反切下字“禮”二字為疊韻關系?！岸Y”上古屬“脂”韻，來母，上聲?！绑w”上古屬“脂”韻，透母，上聲。

綜上所述，則“體”與“禮”二字上古聲母屬旁紐，韻母是疊韻關系，則符合同源字定義要求，即同源字音同或音近，換句話說，同源字的聲母和韻部都要相同或者相近。

三

根據王力先生提出的同源字定義，同源字不僅字音需相同或相近，其意義也必然相同或相近。那么“禮”和“體”的意義具有怎樣的相關性呢？“豊”，許慎《說文解字》：“行禮之器也。從豆，象形。凡豊之屬皆從豊。讀與禮同?！眲t“豊”為禮器。而“禮”，《說文·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蹦敲础岸Y”，則是用豊從事祭祀活動?！绑w”，《孔子家語·問禮》：“體其犬豕牛羊。”王肅注曰：“體，解其牲體而薦之?！薄秲x禮·公食大夫禮》：“載體進奏?！编嵭⒃唬骸绑w，謂牲與臘也。”據以上用例可知“體”亦與祭祀之禮密切相關。則“豊”“禮”“體”三者之義皆與祭祀有關。

又許慎《說文解字》：“體，總十二屬也。從骨豊聲?！标P于“十二屬”許氏未作詳細說明。段玉裁注曰：“今以人體及許書核之。首之屬有三，曰頂，曰面，曰頤。身之屬三，曰肩，曰脊，曰臀。手之屬三，曰厷，曰臂，曰手。足之屬三，曰股，曰脛，曰足。合說文全書求之，以十二者統之，皆此十二者所分屬也?！奔纯芍^“全身”?！夺屆め屝误w》：“體，第也，骨肉毛血表里大小相次第也。”此處“體”意為身體各部分依次排列，包含一種“等級、次第”的含義，當是其引申義?！抖Y記·仲尼燕居》：“官得其體。”孔穎達疏曰：“體謂容體，謂設官分職各得其尊卑之體。”又鄭玄注曰：“體，尊卑異而合同?！贝死兄绑w”含有“尊卑、等級”之義，同樣應是其引申義。而關于“禮”，《說文·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倍斡癫米⒃唬骸岸Y有五經，莫重于祭，故禮字從示。豐者行禮之器。”此處之“禮”當為“敬神”之義，當是其本義，此義用例如：唐杜甫《往在》詩：“前春禮郊廟，祀事親圣躬。”《中庸》：“不議禮。”朱熹章句曰：“禮，親疏貴賤相接之體也?！贝颂帯岸Y”謂親疏貴賤有序，當是其引申義。《春秋繁露·奉本》：“禮者，繼天地，體陰陽，而慎主客，序尊卑貴賤大小之位，而差內外遠近新舊之級者也?！贝颂帯岸Y”講究尊卑貴賤親疏有別，亦當為其引申之義。《國語·晉語八》：“從其等，禮也。”韋昭注曰：“從尊卑之等，謂之禮?！薄妒酚洝ざY書》：“禮書第一?！睆埵毓澱x曰：“天地位，日月明，四時序，陰陽和，風雨節，羣品滋茂，萬物宰制，君臣朝廷尊卑貴賤有序，咸謂之禮?！贝硕嘟酝弦酁橐曛x?？梢姟绑w”之引申義含有“等級、尊卑次序”之意義，而等級之分，尊卑有別正是“禮”之意義所在?！岸Y”與“體”還有諸多引申之義，此概不贅述。

由上可見“體”與“禮”意義確有緊密聯系，二字之意義有相近、相合之處。

四

判斷同源詞的主要依據是古代的訓詁，包括互訓、同訓、通訓及聲訓。古籍中不乏關于“禮”“體”的互訓，如以禮訓體之例有：

《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說之以義而觀諸體。”孔廣森補注曰：“體，禮也。”《詩·邶風·谷風》：“無以下體?！崩罡粚O異文釋：“韓詩外傳體作禮。”《戰國策·齊策三》：“而孟嘗君令人體貌而親郊迎之?！币曜⒃唬骸绑w，一作禮。”《文選·任昉<齊竟陵文宣王行狀>》：“公實體之。”舊校：“五臣本體作禮字。”《左傳·定公十五年》：“死生存亡之體也?！焙榱良b引《廣雅》曰：“禮，體也?！薄稘h語大字典》：“‘體通‘禮。南朝宋鮑照《河清頌》：‘體由學染，俗以教遷?！?/p>

以體訓禮之例有：

《釋名·釋言語》：“禮，體也，得事體也?！薄抖Y記·禮運》：“禮也者，義之實也?！笨追f達疏曰：“禮者，體也，統之于心，行之合道，謂之禮也?！薄抖Y記·喪服四制》：“凡禮之大體?！编嵭⒃唬骸岸Y之言體也。”《大戴禮記·虞戴德》：“君問已參黃帝之制制之大禮也?！蓖跗刚浣庠b曰：“禮猶體也。”等。

由上述用例可以看出“體”與“禮”常用作互訓，應當指出，互訓的字并不都是同義詞，有些字只是意義相關，并非完全一致。

在漢字中，有所謂會意兼形聲字。這就是形聲字的聲符與其所諧的字有意義上的關聯，即《說文》所謂“亦聲”?！耙嗦暋倍际峭醋?。例如：“禮”，許慎《說文解字》：“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從示從豊，豊亦聲?！眲t“禮”“豊”為同源字。

又“有些字，《說文》沒說是會意兼形聲，沒有用‘亦聲二字，其實也應該是‘亦聲?！比纭绑w”，總十二屬也。從骨豊聲。筆者認為“體”“豊”亦為同源字。則“豊”“禮”“體”三者為同源字。

五

綜上，則“體”“禮”二字為同源字當無異議。那么本文開頭所引《莊子·雜篇·天下》成玄英疏曰：“神者，妙物之名;明者，智周為義。若使虛通圣道，今古有之，亦何勞彼神人顯茲明智，制體作樂以導物乎？”其中“制體作樂”非為誤字，蓋因“體”“禮”二字為同源字，字義相關，讀音相近乃至相同，就不免有通用的時候。分用是常，通用則是變，這一點我們必須有所了解。通過對同源字進行研究，我們發現有許多詞都是相互聯系著的，由此對于詞的本義能有更確切的了解，從而使我們對漢語詞匯形成的歷史有更深的認識。

參考文獻：

[1]郭慶藩.新編諸子集成·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1.

[2]王力.同源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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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唐作藩.上古音手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