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811年,第一位來華的基督教新教傳教士馬禮遜完成了《通用漢言之法》。根據史料和前人研究,可以對《通用漢言之法》的出版過程進行較為詳細的考證。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5)02-0109-03
作者簡介:葉鋒(1977—),男,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博士研究生。
1807年,新教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1834)來華,“揭開了中西關系史的另一頁”。 [1](p397)為了方便后續的傳教事業,讓更多的西方人了解、掌握漢語,馬禮遜大致在1808年開始編寫《通用漢言之法》,到1811年完成。1815年,該書在塞蘭坡印刷出版。
馬禮遜夫人所編的《馬禮遜回憶錄》記載了《通用漢言之法》的出版過程:“東印度公司特選委員會把馬禮遜先生的《通用漢言之法》獻給了孟加拉政府,希望這部書能夠出版。可是出于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這部語法書的手稿被擱置了近三年,直到1815年才在塞蘭坡出版,費用由東印度公司支付。” [2](p298-299,p159)之后,許多論著談及該問題時大都沿用了馬禮遜夫人的說法。
臺灣學者蘇精主要利用馬禮遜與馬士曼之間的有關信件,提出“東印度公司廣州辦事處在1812年初將稿送到孟加拉,建議印度總督出版。經過兩年半后,馬禮遜才在1814年收到孟加拉政府決定由雪蘭坡(即塞蘭坡,筆者注)印刷所出版的通知”。 [3](p140)蘇精的研究厘清了《通用漢言之法》在印度流轉、出版的大致過程,相比前人說法進步不小,由于論題所限,論述過于簡約,只告訴了讀者結論,缺乏明確的考證過程,且某些史實在細節方面還有待商榷。本文對此作了進一步的研究,通過對《通用漢言之法》未能在廣州、澳門出版的原因、該書離開中國的時間以及在印度的流轉和出版三個問題的探討,較為詳細考證了《通用漢言之法》的出版過程。
一、《通用漢言之法》無法在中國出版
1811年,馬禮遜完成《通用漢言之法》的編寫,當時被英國上流社會普遍認為最懂漢語的斯當東看過后,對其也是頗多贊譽, [3]但該書卻未能如斯當東希望的那樣盡快出版。這主要是因為當時在廣州和澳門根本就不具備盡快出版該書的條件,具體來說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馬禮遜來華初期生活艱難,印書費用高昂。馬禮遜來華初期,在經濟上并不寬裕,甚至有點窘迫。他剛到中國的那段時間,發現一切比想象中還要艱難,僅是生活方面的開銷就經常讓他捉襟見肘。他匯報:“房租和食宿費用非常高昂,這么高的費用讓我寢食難安。我現在租了兩間不帶家具的房子,房租250銀元。如果包食宿就要400多。” [2](p299-300)在另一封寫于1808年底的信中,馬禮遜繼續談到超高的生活費用讓他難以承受,表示:“在我尚未接到關于費用問題的指示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 [3](p161),而在那時,馬禮遜作為傳教士的年薪只有200英鎊。 [4](p86)因此,馬禮遜在來華的頭三年,生活過得格外清苦。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到1809年,馬禮遜在他的婚禮上被東印度公司聘為翻譯,才有了一定的改善。
馬禮遜生活條件的改善和倫敦會的后續資助使得馬禮遜可以進行印制一些小冊子的工作,但費用還是非常緊張,因為初期印刷的費用很高。之后來到中國的米憐記述:“印刷《使徒行傳》的費用高得驚人,一冊的費用超過半個銀元,等于后來印刷整部新約的價錢。” [3](p83)正因為費用的牽絆,馬禮遜1811年至1814年在廣州所印差不多都是小冊子,除《教義問答》略多點,有30頁,《使徒行傳》只有6頁,《〈圣經〉提要》只有1頁。 [3](p4)與這些小冊子相比,《通用漢言之法》全本有285頁之多。要印行這樣的“恢宏大作”,其印刷出版的費用顯然不是當時的馬禮遜個人以及依靠倫敦會就能解決的。
第二,廣州中外人士接觸受限,澳門葡人不會相助。馬禮遜所處的時代,清政府不但厲行禁教,對于居住在廣州外國人的管理也是非常嚴格。嘉慶皇帝屢次頒布禁教令,對中國人信教、協助印刷宗教書籍等行為給予嚴懲。嘉慶十六年(1811年),正是馬禮遜開始在廣州印書的那一年,皇帝發布上諭,再次重申禁教令,但若百姓與外教沾邊,視情節輕重分別定為“絞決”、“絞候”和“為奴”。 [3](p335-337,p178)
在如此嚴苛的環境中,馬禮遜對在廣州印刷費用的高昂進行了解釋,他在給倫敦會的信中說:“無需隱瞞的事實是:這個價格(印刷《使徒行傳》)高于刻印中國書的價格,因為我是外國人,所以包括了一定數額的風險金。” [3](p310)因此,即使資金充裕,馬禮遜在廣州這樣的政治環境中也無法印制《通用漢言之法》這樣大部頭的著作。
雖然澳門的政治環境比廣州稍好,但由于馬禮遜新教徒的身份,“澳門的天主教主教和神父嫉妒心強,因此住在澳門格外困難”, [3](p153)想要在印刷出版該書上得到澳門殖民當局或當地天主教會的幫助,更是難上加難了。更有甚者,馬禮遜入華之后的那段時間,英國因為覬覦澳門和葡萄牙差點反目,關系一度劍拔弩張。因此,在需要依靠外力幫助的情況下,當時的澳門顯然也不是印刷出版《通用漢言之法》的理想之所。
第三,廣州、澳門缺乏活字印刷設備和人員。《通用漢言之法》是一部為漢語初學者而寫的漢語語法專著,因而采用了中英文混排的方式。全書中文字較大,英文單詞顯得細小,音節表、聲調表和部首表中的單詞則比正文的更小,而注釋中的字號甚至比上述表中的還要小。 [3]
中國傳統的木刻雕版印刷因為無法雕刻細小的英文單詞,顯然無法達到《通用漢言之法》的印刷出版要求。要清楚地印制如此細小的英文單詞,只能使用鉛字。英文只有26個字母,使用鉛活字顯得更加劃算,刻制多套字母,只需花時間排版,便能解決英文單詞的印刷問題。而要實現中英文混排印刷,從節約成本考量,漢字最好也能采用活字。
當時,使用鉛活字進行印刷的技術在西方已經相對成熟,但在中國占主導地位的卻依然是雕版印刷術。馬禮遜要在廣州或者澳門實現《通用漢言之法》的出版,就必須擁有相關的活字印刷設備以及印刷工。這些條件,在當時的廣州和澳門是不具備的。在馬禮遜的建議下,東印度公司派遣首位印刷工攜帶設備于1814年9月到達澳門,建立起印刷所。
從1811年完成《通用漢言之法》的時候起,馬禮遜應該就籌劃著將書出版了。通過與馬士曼的通信,馬禮遜認為將書稿送往距離中國較近、又是英國殖民地的印度,有能力印制中英文混排書籍的塞蘭坡印刷所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二、《通用漢言之法》離開中國的時間
馬禮遜考慮之后,決定將書稿送到印度尋求出版。那么,該書是什么時候離開中國的呢?
蘇精根據馬禮遜1812年2月寫給友人的信件,認為:“東印度公司廣州辦事處在1812年初將稿送到孟加拉,建議印度總督出版。” [4](p140)關于此事,我們查閱了其他的相關史料,認為《通用漢言之法》書稿離開中國,被送到印度的時間應發生在1812年下半年,具體來說是8月之后。
馬禮遜夫人《馬禮遜回憶錄》相對于其他史料來說,是更權威的記錄,其記述是:“出于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這部語法書的手稿被擱置了近三年。” [3](p298-299)根據該書出版親歷者馬士曼的說法,《通用漢言之法》是1815年8月印刷完成、正式出版的。 [4](p142)那么,如果“手稿被擱置近三年”的說法可信度高的話,《通用漢言之法》離開中國的時間便只可能在1812年8月之后。查閱《馬禮遜回憶錄》關于《通用漢言之法》的記載,我們發現,與該書稿出版有關的信息集中出現在1812年12月的記錄之中。馬禮遜1812年12月在寫給倫敦會友人的信中,還頗有興致地談到:“我在中文語法書后增加了一冊《中英對話集》。” [3](p340)
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1635-1834》恰好也記述了相關的史實:“1812年11月9日,他(馬禮遜,筆者注)致函益花臣,提及已送往印度加爾各答付印的文法以及一本作為課本的會話書。” [3](p178-179)
據此,我們確定:《通用漢言之法》離開中國,被送往印度的時間應該是在1812年11月前后。這不但和“耽擱將近三年”的描述相符,而且《馬禮遜回憶錄》中與《通用漢言之法》書稿出版有關的信息集中出現在1812年12月也說得通了。
三、《通用漢言之法》在印度的流轉和出版
《通用漢言之法》大致在1812年底來到印度之后,先經過英國的印度殖民政府,然后由威廉堡學院進行審查,最后送到了塞蘭坡的印刷所出版。當時,英國印度殖民當局有關東方語言著作的印刷出版工作很多都由塞蘭坡印刷所來承擔。
根據《威廉堡學院年鑒》,為了方便管理印刷出版事務,學院通常在印度總督前來視察之時召開一年一度的院務會議,通過其審查的書籍才能獲得政府的出版資助,并安排塞蘭坡印刷所印行。1812年度的院務會議已于當年9月30日召開。 [3](p297)而馬禮遜《通用漢言之法》卻在11月左右才從廣州寄出,該書稿很有可能放置在印度殖民政府,等待1813年院務會議的時候再交給院方。
1813年9月20日,威廉堡學院召開第12次院務會議,時任印度總督明托來到學院。 [6](p343)據史料記載,那時明托即將離任,很有可能借此次前來學院的機會將眾多需要院務會議處理的事務進行交托。所以,筆者判斷,《通用漢言之法》來到威廉堡學院的時間是1813年9月。
《通用漢言之法》來到學院之后,并沒有匆忙交于院務會議討論,而是由懂中文的馬士曼、拉薩爾等人具體進行審查。根據馬士曼的說法,其對《通用漢言之法》的評估是在1813年底1814年初進行的,評估之后印刷出版該書被基本確定下來。1814 年5月,馬禮遜得知“孟加拉政府已經決定用英國紙出版500份我的漢語語法,印刷該書需要花費6000盧比,紙張費800到1200盧比。” [3](p407)《威廉堡學院年鑒》以附錄的形式列出了這一年經學院推薦、擬由政府資助出版的書目單,其中提到了馬禮遜的這部著作:“《通用漢言之法》,馬禮遜牧師所作。他是東印度公司廣州大班的漢文秘書。其大作是體現歐洲人勤奮和能力最有價值的成果之一,打開了一條獲取被歐洲人視為困難的、幾乎未知的語言的道路。” [5](p421)
此后,《通用漢言之法》由馬士曼負責,在塞蘭坡進行印刷,于1815年8月完成,正式出版。至此,《通用漢言之法》的出版過程有了比較清晰的脈絡。本文對該書出版過程進行了考證,為相關研究進行了必要的補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