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賢
(湖南醫藥學院,湖南 懷化 418000)
近代中國社會關系尤其是宗族關系嚴重地制約著廣大工農群眾革命的積極性。不打破舊式社會關系,工農群眾就無法擺脫家族影響,走出家門,投入革命洪流之中,繼而中國共產黨、蘇維埃政府以及工農紅軍也就得不到廣大民眾的支持。為消除舊式社會關系的消極影響,推進革命的發展,中國共產黨來到蘇區后,領導蘇區人民采取一系列措施,實現了蘇區社會關系的根本變革,使蘇區變成了“一個自由的光明新天地”。[1]p329
以家庭為本位,由家庭而家族,由家族而宗族,宗族有宗法,尊卑有序,等級森嚴,這是中國舊社會的重要特征。在這樣的社會里,每個人都處在一定的家族或宗族之中,各種社會關系都宗族化了。土地革命之前,蘇維埃所處區域莫不如此。正如毛澤東所感慨的:“無論哪一縣,封建的家族組織十分普遍,多是一姓一個村子,或一姓幾個村子,……家族主義不能戰勝。”[2]p69家族擁有很多公田。公田年年收租。收租所得除祭祖用費外,大多數年份會有剩余,便把剩余積蓄起來。積蓄的方式不是用稻谷等實物積蓄,而是每年把多余的谷子賣給貧民,再把錢存起來。積存若干年后,聚得一筆大款。再用這筆款去購買田地。如此以來,這一家族的公田就日益增多。
以公田經濟為基礎,家族發揮著多種功能。其一,維護本族利益。家族的首要功能即是維護本族的利益與聲望,為其成員提供最大限度的保護。其二,協調宗族矛盾。為和諧鄉村宗族之間關系,族長的職責之一即是協調本族與他族的矛盾。其三,組織祭祀活動。家族時常利用族產舉辦一些祭祀活動,如瑞金“春夏宴集,大享族人,庖丁專司各族祭饗及各族子弟畢業宴會者,竟多至二干余人”[3]p62-63。通過這些活動,族眾的認同感提升,宗族的凝聚力增強。其四,組織慈善活動。宗族常利用族產周濟族眾,不僅養贍“族之鰥寡孤獨”,而且會用少量的收獲來接濟本族的窮人,以公堂祠堂的公款鼓勵和資助本族子弟讀書等。因此農民的家族觀念特別濃厚,對于本族豪紳地主富農表示妥協。這樣,民眾之間甚至是地主與農民之間的關系都蒙上了一層溫情的宗親面紗。他們往往以血緣宗親關系作為立身行事的依據。以致各地的游擊隊、赤衛隊,都各自保守一隅,不愿打自家的地主,而是時常過界打土豪,即甲地到乙地去捉土豪,乙地到甲地去打土豪等,并不時為此引起兩地的糾紛。“如中鵠,白沙與純化東固之糾紛……”[4]p339。
宗族雖具有協調矛盾、培養子弟和贍養老人等積極作用,但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常使農民只重血親,不分敵我,甚至保護本族豪紳地主,嚴重阻礙了土地革命的進行。因此,要取得革命的勝利,作為前提必須剔除民眾的宗族觀念,改造宗族組織,使其為蘇維埃革命服務。應此要求,黨與蘇維埃政府領導蘇區人民從經濟、政治和思想意識等方面入手對宗族進行了多維消解與改造。
經濟上,沒收宗族賴以存在的公田。1930年頒布的《蘇維埃土地法》明確規定:“須立刻沒收……豪紳、地主、祠堂、廟宇、會社、富農之田地、山林、池塘、房屋,歸蘇維埃政府公有”[5]p366。之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又規定:“一切祠堂廟宇及其他公共土地,蘇維埃政府必須力求無條件地交給農民”[5]p371。公田的沒收,瓦解了宗族存在的經濟基礎,消除了宗族對族眾的經濟吸引力。
政治上,剝奪宗族首領參政議政的權利。宗族首領即為一族之長,一般由在族內擁有較大影響力的豪紳地主擔任,他們理所當然應該成為政治上的打擊對象。1930年初的《閩西工農兵代表會(蘇維埃)代表選舉條例》規定:城鄉紳董族長地保等以及他們的家屬一律沒有選舉和被選舉之權。政治上的打擊,使族長威信掃地,喪失了原有的影響力。
思想意識上,用階級觀念取代宗族意識。1930年中國共產黨指出,隨著歷史的發展,氏族或家族已經階級化,家族關系掩蓋了“本族大人物”對家族一般成員的剝削。氏族或家族土地的收入均歸“本族大人物”所占有。引導群眾認識到鄉村中充任族長的地主豪紳,他們堂而皇之地借家族公事名義聚集田產與收取地租,同時趁機將地租的絕大部分收入自己的囊中,實質上把家族公田變成了他們的私有財產,他們仍是家族一般成員的階級敵人,表面上的宗親關系掩蓋不了其實質上的階級剝削和壓迫。基于此,蘇區“提高群眾對于豪紳、地主、富農的階級仇恨”[6]p176,發動本地本族的貧苦工農,去沖擊、打倒本地本族的地主豪紳,做到“打土豪劣紳不分親疏一律革命”[7]p716。號召即使是“我們的朋友、親戚,甚至父、子、兄、弟如果反革命,就應殺死他”[8]p156。這樣,在革命的沖擊下,蘇區工農群眾打破了與地主豪紳和平共處的現象,極大地削弱了宗族觀念,階級觀念開始取而代之,人們更多的從階級角度而不是從宗族角度思考、解決問題,原有的宗族關系日趨淡化,階級關系逐漸成為蘇區社會關系的主流。
在國民黨統治下,黨政軍群關系是一種剝削與被剝削、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正如楊克敏在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中所說,國民黨軍隊“見了曾經割據了的區域內的民眾,不分皂白,極殘酷的見了就捉,捉了就殺,見東西就搶,見房子就燒,……反之反軍所到之處,糧餉需索,悉取窮苦的工農,拉夫擄掠在所不免”[4]p16。而加入國民黨需交錢一元,不加入者則視為共匪,同時逼迫人們繳納各種捐稅,人們稍有怠慢,國民黨則露出猙獰的面貌,白區民眾不管是貧苦工農,還是小資產者對此都深感痛苦,這是國民黨反動派不可狡辯的事實。毛澤東也指出,當蘇維埃所轄區域原來處在國民黨統治時,工人簡直是雇主的勞動機器,他們工作時間長,待遇微薄,勞動條件差,而且他們的地位與權益沒有任何法律保障。而農民的狀況則更慘。其結果是地主與富農掌控著大量的土地,而絕大多數貧農沒有土地,他們處于求生不得和求死不能的悲慘境遇。
當共產黨來到蘇區后,舊有的國民黨統治下的黨政軍群關系一掃而光,而新型的平等、合作、和諧的關系逐漸形成。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蘇區黨群之間。中國共產黨將“改良群眾生活”視為當時兩大任務之一,因而特別關心群眾疾苦,殫精竭慮地幫助群眾解決“穿衣問題,吃飯問題,住房問題,柴米油鹽問題,疾病衛生問題,婚姻問題”[2]p136-137,正因如此,在蘇區群眾看來,中國共產黨是他們根本利益的爭取者和守護者,因而真誠地擁護與歡迎共產黨。當時,很多工農群眾自發地到處找共產黨,主動地張貼諸如“擁護中國共產黨”、“推翻反動的國民黨政權”之類的標語,這種做法一時成了蘇區群眾的家常之舉。在對敵斗爭中,即使有人不幸犧牲了,群眾也不會怨恨共產黨,在黨與蘇維埃政府的幫助下,他們收埋好被打死的家屬,重新建好被白匪燒掉的房子。他們只會從心底里更加支持與擁護共產黨和紅軍,同時更加憎惡國民黨反動派。
其二,蘇區政群之間。蘇維埃政府與群眾之間形成了一種水乳交融的關系。經濟上,當全中國卷入經濟浩劫,數萬萬民眾陷入饑寒交迫的困難之中時,蘇維埃政府仍在“為了革命戰爭,為了民眾利益,認真的進行經濟建設”[1]P328,政治上,蘇維埃政權賦予一切被剝削、被壓迫的勞苦民眾以選舉與被選舉之權,蘇區女子也獲得了與男子同等的選舉權利,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文化上,蘇維埃政府實行革命的文化教育制度,剝奪了地主豪紳階級在文化教育方面的特權,賦予了工農群眾充分的文化教育權利,砸碎了反動統治階級強加在工農群眾身上的精神枷鎖,創造了屬于工農群眾的蘇維埃文化。不僅如此,為了進一步鞏固工農民主政權,蘇維埃還發動工農群眾積極監督政府工作人員,使每個革命群眾能夠隨時檢舉蘇維埃工作人員的缺點與錯誤。在蘇維埃政府中如果發現有貪污腐化與官僚主義份子,一般群眾可以立即檢舉他們,蘇維埃政府則須立即懲辦,讓他們絕無藏身之所。
第三,蘇區軍民之間。紅軍將士經常無償地幫助群眾。譬如保護與指導群眾分配土地,建立政權;幫農民興修水利、插秧打禾等,不僅不要工錢,甚至連農民的飯也不吃。紅軍將士人人都堅守“上門板,捆谷草,借東西要還,損壞東西要賠,買賣要公平,說話要和氣,窩屎要毛坑,不抄白軍士兵的腰包”[4]P401等八項注意。而廣大群眾也是全身心地幫助與擁護紅軍,“群眾對擴大紅軍,非常熱烈的擁護與參加,各地舉行以送紅軍去前方,優待紅軍家屬(農民替紅軍士兵官伕家屬作田……)三五一伴,幾十名一伴,時常到蘇維埃政府來請求到前方去的,到處都有。”[4]P351在很多地方,工農群眾潮水一般地涌進紅軍中去。比如江西省長岡鄉,十六歲至四十五歲的男子共四百零七人,其中當紅軍做工作的有三百二十人,留在家中的八十七人,即干革命工作的占總數的百分之八十。[1]P304這樣,通過親密無間的相互支持與幫助,軍民之間結成了一種生死與共的魚水關系。
在舊社會,中國一直是男尊女卑,女性被壓制,淪為男性的附屬物。土地革命之前,蘇區也是如此。在家庭中,女性除要受“政權”、“神權”、“族權”三大繩索束縛外,還受到“夫權”的壓迫。正如民謠所說“馬有籠頭豬有圈,婆娘有個男子漢”[9]p223。相比之下,女子所受的勞苦比男子所受的更多、更厲害,“除助男人出去耕田外,他回家要做飯,及家里其他一切事情”[10]p12。但作為封建男子經濟的附屬品,女子沒有政治地位與人身自由,她們可以說是男子的農奴。比如在贛西南地區,男人做事回來或要購點好菜或買點酒喝,“女子是沒有吃的,并且……統統沒有資格上桌吃飯的,其余穿衣方面,什么一切都比較男人要苦點。”[10]p12
而使女性最為痛苦的是當時的包辦、買賣婚姻和童養媳制度。這一婚姻制度,可以說是世界上最不人道、最無人性的制度。在此制度下,婦女象商品一樣任人買賣,當時農村婦女有百分之八十的被賣去當童養媳或婢女。而被賣去的婦女,在新家中地位極低,只能拼命做事和生育子女。但假如生多了女孩,還會遭到夫家額外的歧視和虐待。同時,翁姑與丈夫等認為是花錢買來的媳婦,為其家所有,可以對她們隨意打罵和欺凌。由此可見,在土地革命之前,女性毫無自主自由可言,男女之間的關系總體上是一種壓迫歧視和依附順從的關系。
男女之間的這種舊式關系極大地限制了女子革命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要調動廣大婦女的革命積極性,就必須革除舊式男女關系,打破封建禮教對婦女的束縛,滿足婦女的政治經濟文化訴求。在黨的領導下,蘇維埃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實現和保護了蘇區婦女的根本權益,使蘇區男女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根本變革。
經濟方面,蘇區立法保障婦女平等參與土地分配。《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規定:“被沒收的土地,經過蘇維埃由貧農與中農實行分配。……雇農、苦力、勞動農民,均不分男女,同樣有分配土地的權限。”[5]p370這為蘇區婦女獲取與男子同樣的一塊份地提供了法律依據和保障,而土地的獲得繼而為婦女的平等獨立奠定了物質基礎。
政治方面,蘇區婦女獲得了平等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經濟上的獨立帶來了政治上的覺醒。蘇區婦女在政治方面有了更多的訴求。她們的訴求得到了蘇維埃政府的充分尊重和保護。1931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規定: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境內的一切工農和其他勞動群眾、紅軍及其家屬,不分性別,在蘇維埃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只要年齡在十六歲以上都享有選舉和被選舉之權,“有權選派代表掌握政權的管理”[5]p6。這為婦女在政治上不再依附于男子提供了根本保障。
文化方面,蘇區婦女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教育權利。一方面,婦女有權受教育。《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規定,保證工農勞苦民眾有受教育的權利是蘇維埃政權的目的之一,同時實行各種辦法,為婦女擺脫家務的束縛、切實享有受教育的權利創造條件,使她們能夠真正融入社會的經濟政治文化生活。另一方面,在法律的保障下,蘇區婦女開始主持教育,享受了作為教育主體的權利。在蘇區,很大一批婦女從受教育者轉為教育者,從教育的客體轉為教育的主體,擔任著一批小學與夜校的管理角色,為促進婦女獨立自主做出了貢獻。
婚姻方面,婦女由被包辦轉向自主,由依附轉為平等獨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婚姻法令規定:“男女婚姻,以自由為原則,廢除一切封建的包辦強迫和買賣的婚姻制度,禁止童養媳”,“男女結婚,須雙方同意”,同時“男女一方堅決要求離婚的,即行離婚”[5]p232等。這些法令確立了婦女在婚姻中的自由權利,為避免婦女在婚姻中淪為男子的附屬物提供了法律保障。
通過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等方面一系列的努力,蘇區婦女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她們在經濟、政治、文化及婚姻上,都與男子一樣。婦女分得了屬于自己的一塊份地,享有了選舉權與被選舉權,開始在蘇維埃政府中做事。她們第一次走進學校大門,參加夜學、掃盲班、識字班,取得受教育權;她們也第一次有了婚姻自主權,能夠自由地“找愛人”,自由地離婚。這樣,蘇區“消滅了一切男女不平等的痕跡。”[11]p376女子“再不做奴隸,也不是‘貨物’,更不是‘玩意兒’,她們已經是獨立自由的人了。”[11]p376她們與男子之間原有的壓迫依附關系開始消解,逐步確立起一種新型的平等獨立關系。
總之,中國共產黨來到蘇區后,領導蘇區人民打土豪、分田地、搞選舉、辦教育、廢陋習、立新規,根本變革了蘇區社會關系,使蘇區民眾從舊式社會關系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空前激發了他們的革命熱情,極大地促進了革命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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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毛澤東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萬振凡.彈性結構與傳統鄉村社會變遷--以1927-1937年江西農村革命與改良沖擊為例[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8.
[4]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5]廈門大學法律系,福建省檔案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法律文件選編[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
[6]湖南省檔案館,湖北省檔案館,四川省檔案館,貴州省檔案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黨史辦公室.湘鄂川黔革命根據地歷史文獻匯集[Z].(內部資料,無出版社),1984.
[7]湖南省財政廳.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據地財政經濟史料摘編[Z].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
[8]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復旦大學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近代中國的鄉村社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成都軍區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辦公室.川陜革命根據地軍事斗爭史[M].成都市:四川大學出版社,1987.
[10]江西省婦女聯合會,江西省檔案館.江西蘇區婦女運動史料選編[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11]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婦女運動歷史研究室.中國婦女運動歷史資料(1927-1937)[Z].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