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介之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7)
關于外國文學學科史建設的思考
汪介之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7)

摘要:外國文學史的編著是外國文學學科史建設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對一代學人的外國文學史研究的成就和經驗的一種總結方式。然而,截至目前,我國雖有為數眾多的作為教材的《外國文學史》,也有若干種具有較高水平的、內容豐富的國別文學史,而沒有作為學術專著的、對我國的外國文學研究進行總結的、具有權威性的外國文學通史類著述。這種現狀必須改變。美國批評家韋勒克、沃倫指出,應當編寫一部綜合性的、超越民族界限的文學史;我國外國文學研究和譯介中存在的某些問題也表明,編寫這樣綜合性的外國文學史很有必要。這種具有權威性的外國文學史著述,也可以稱為“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這種外國文學史在篇幅上應當是一種大型的、多卷本的、縱覽古今的著述,在內容上應當涵蓋世界各地區的各主要民族和國家的文學,在編寫觀念上應當體現宏闊的文化視野和為人類語言藝術的發展立傳的意向,其作者隊伍則應由素有研究的學者構成。我們呼喚這樣的“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早日問世。
關鍵詞:外國文學;通史;學科史

外國文學學科史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即是外國文學史的編著。一部涵蓋廣闊的外國文學史著作,乃是對一代學人的外國文學史研究的成就和經驗的一種總結。近百年來我國的外國文學史編撰(包括作為教材的《外國文學史》和外國國別文學史),雖然取得了不少成就和進展,但截至目前仍缺乏權威性的外國文學通史類著述。建構這樣的大型文學史著述,無論對文學觀念、論述視角、篇幅容量、作者陣容等,都有很高的要求。編撰這樣的“學術版”或“科學院版”大型外國文學史,乃是擺在我國外國文學研究者面前的重要任務。
一、“外國文學史”編纂的歷史與現狀
我國的世界文學史、外國文學史編撰,始于20世紀20年代。截至1949年,國內出版的世界文學史類著作有11種。這11種著作,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翻譯國外學者的著作,如日本千葉龜雄等著的《現代世界文學大綱》(1930,張我軍譯),木村毅的《世界文學大綱》(1929,朱應會譯),成瀨清著的《現代世界文學小史》(1934,胡雪譯),美國約翰·瑪西的《世界文學史話》(1931,胡仲持譯),約翰·麥茜的《世界文學史》(1935,由稚吾譯),蘇聯柯根著的《世界文學史綱》(1936,楊心秋、雷鳴蟄譯)等;另一類是中國學者自己的編著,如李菊休編《世界文學史綱》(1933),嘯南著《世界文學史大綱》(1937),胡仲持著《世界文學小史》(1949),余慕陶編著的《世界文學史(上冊)》(1932)。鄭振鐸編著的《文學大綱》(1—4冊,1927),既評說中國文學,也論及外國文學,不妨也將其視為世界文學史著作。
同一時期,我國出版的西洋文學史、歐洲文學史類著作主要有7種,其中中國學者的編著有3種,即周作人《歐洲文學史》(1918),金石聲《歐洲文學史綱》(1931),張畢來《歐洲文學史簡編》(1948);翻譯或編譯外國研究者的著述4種,如蘇聯弗里契的《歐洲文學發達史》(1932,沈起予譯),任白濤編譯的《西洋文學史》(1935),李則綱編述的《歐洲近代文藝》(1932),弗里契的《20世紀的歐洲文學》(1933,樓建南譯)。另外,還有講話、“入門”類編著,如徐偉的《歐洲近代文學史講話》(1943)等5種;概觀、概論和評述類編著7種,如方璧《西洋文學通論》(1930);從文藝思潮的角度論述歐洲文學的著作,如高滔《近代歐洲文藝思潮史綱》(1932)等14種。專門論述歐洲小說、詩歌、戲劇等各類體裁發展史的著作,在20世紀前半期也出現了8種。
上述出現于20世紀前半期的著作,盡管一般較為簡略,卻成為我國外國文學史編撰發端期的主要成果,為后來的外國文學史研究、教學和教材編寫打開了思路,提供了最初的參照。其中特別是周作人的《歐洲文學史》(1918)可謂這類編著中的翹楚。它在我國高校文學系科的課程設置、教材編撰和使用乃至授課等方面,都起到了一種引領、導向的作用。
20世紀50年代,我國的外國文學史編撰一度處于停滯狀態,當時各高校外國文學教學所使用的,基本上是教師們自己編寫的講義。直到60年代初,在周揚掛帥、組織編寫高校文科教材之際,外國文學史教材——《歐洲文學史》的編撰才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其結果是由楊周翰先生領銜,經過以北京大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為主的諸多單位專家的合作,該書的上卷于1964年初版,下卷完成于1965年,但未付印,直至1979年才首次問世。隨后陸續出現了石璞的《歐美文學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24所院校編的《外國文學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朱維之等主編的《外國文學史(歐美卷)》(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陶德臻主編的《東方文學簡史》(北京出版社,1985),王忠祥主編的《外國文學教程》(上中下3冊,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鄭克魯主編的《外國文學史(上、下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李賦寧任總主編的《歐洲文學史》(1—3卷,商務印書館,1999—2001),張玉書、李明濱主編的《20世紀歐美文學史》(1—4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李明濱主編的《世界文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陳惇主編的《西方文學史》(1—3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聶珍釗主編的《外國文學史》(1—4卷,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方漢文編著的《世界文學史教程》(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等等。
在上述教材陸續出版的同時,幾種內容豐富的國別文學史著作也紛紛問世,如柳鳴九主編的3卷本《法國文學史》(1979、1981、1991),曹靖華主編的3卷本《俄蘇文學史》(1992—1993),葉水夫主編的3卷本《蘇聯文學史》(1994),李賦寧、王佐良等主編的5卷本《英國文學史》(1994—2005),劉海平、王守仁主編的4卷本《新編美國文學史》(2000—2002),范大燦主編的5卷本《德國文學史》(2006),王煥生的《古羅馬文學史》(2006),楊慧林等主編的《歐洲中世紀文學史》(2001),葉渭渠、唐月梅合著的4卷6冊《日本文學史》(2004),以及張世華的《意大利文學史》(2003)、沈石巖的《西班牙文學史》(2006)、趙德明的《拉丁美洲文學史》(2001),等等。
上述文學史編纂的現實表明,截至目前,我國只有作為高校教材的外國文學史,而缺乏作為一代、甚至幾代學者研究外國文學成果之總結的《外國文學史》。近年來有的學者著手編寫《世界文學史綱》或《世界文學簡史》之類的著作,嘗試在一本書的有限篇幅中描述從古到今外國文學的發展進程,但是往往只能提供一個粗略的文學史框架。因此,建構“科學院版”的多卷本大型《外國文學史》的話題,就被順理成章地提出來了。
二、為什么要有“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
什么是“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其實就是代表一定階段的國家學術水平的權威性《外國文學史》?!翱茖W院版”這一概念,借取于俄羅斯學術界。在俄羅斯,代表某一學科領域在特定階段的國家水平的大型權威性著作,往往都是由俄羅斯科學院或原先的蘇聯科學院組織實施,由“俄羅斯科學院出版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РАН)、“蘇聯科學院出版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АН СССР)等出版社出版的。如10卷本《世界文學史》(1983—1994,已出版前8卷)、10卷本的《俄羅斯文學史》(1941—1956)、6卷本的《蘇聯多民族文學史》(1970),等等?!疤K聯科學院出版社”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改名為“科學出版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Наука),但仍隸屬于當時的蘇聯科學院和后來的俄羅斯科學院,繼續出版許多大型的權威性學術著作,因此,“科學院版”這一提法就被沿用下來。
那么,我們為什么需要有綜合性的“外國文學史”,而不能滿足于編寫以教材為主的外國國別文學史?美國著名文學批評家韋勒克、沃倫在其合著的《文學理論》一書中有過這樣的說法:
自成一體的民族文學這個概念有明顯的謬誤。至少西方文學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我們不可能懷疑古希臘文學與古羅馬文學之間的連續性,西方中世紀文學與主要的現代文學之間的連續性,而且,在不低估東方影響的重要性、特別是圣經的影響的情況下,我們必須承認一個包括整個歐洲、俄國、美國以及拉丁美洲文學在內的緊密整體。
一部綜合的文學史,一部超越民族界限的文學史,必須重新書寫。
如果僅僅用某一種語言來探討文學問題,僅僅把這種探討局限在用那種語言寫成的作品和資料中,就會引起荒唐的后果。[1](PP.44-47)
韋勒克、沃倫的見解是十分精辟的。如果沒有一部綜合性的“外國文學通史”,我們便無法梳理清楚古希臘文學對古羅馬文學的影響,便不足以說明古希臘、羅馬文學從中世紀歐洲各近代民族開始形成、各近代國家開始出現之際起在全歐洲的逐漸傳播和廣泛影響,以及在后來的漫長時期內歐洲各國文學之間的相互影響。例如,古希臘文學對其后各時代各國文學的深遠影響,古羅馬戲劇對莎士比亞、莫里哀的影響,中世紀法國普羅旺斯詩歌對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彼特拉克抒情詩的影響,騎士傳奇(敘事詩)等對近代小說形成的影響,文藝復興時期英國的托馬斯·基德、馬洛等“大學才子”受到羅馬戲劇家塞內加、德國民間故事書《浮士德博士傳》的影響,拉辛悲劇所受歐里庇得斯的影響,歌德、拜倫對普希金的影響,等等。同樣,如果沒有一部綜合性的“外國文學史”,也難以清楚地說明以下歐洲文學史中的基本問題,如“近代歐洲文學的主要體裁為何在文藝復興時期已初步得到定型”;“18世紀的歐洲文學(英國感傷主義和前浪漫主義文學、德國狂飆突進運動、法國盧梭的作品;18世紀英國小說、法國啟蒙運動文學和俄國諷刺文學等)何以直接為19世紀的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兩大思潮奠定了基礎”;“為什么說20世紀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思潮在19世紀歐洲文學中已現端倪(如德國的霍夫曼、法國的波德萊爾、美國的愛倫·坡、俄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瑞典的斯特林堡等)”,等等。這充分說明,一部貫通古今各國的綜合性的“外國文學通史”是十分必要的;而且,這樣的“外國文學通史”絕不是一系列的國別文學史的簡單相加。毋庸贅言,這樣的具有文學通史性質的《外國文學史》和一系列的國別文學史是不能彼此替代的。編寫這樣的《外國文學史》,必須把各國文學(至少是全部歐美文學)看成一個緊密聯系的整體。
因此,我們希望出現一部對我國的外國文學研究進行系統總結的、體現學術著作品格的、具有學術權威性的《外國文學史》。在這方面,吳元邁主編的5卷本《20世紀外國文學史》(譯林出版社,2004),應當說做出了積極的嘗試,樹立了一種范例。當然,這套外國文學史著作只是關于20世紀外國文學歷史進程的描述和評論,并不是貫通古今的外國文學通史著述。值得提及的是,在相鄰的學科領域,國內學者汝信主編的4卷本《西方美學史》(2005)、蔣孔陽等主編的7卷本《西方美學通史》(1999)、葉秀山等主編的《西方哲學史》(學術版,8卷11冊),也為我們編撰《外國文學史》提供了篇幅、體例和學術上的重要參照。
三、“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的構建思路
那么,我們所期望的“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必須具備什么樣的特點呢?也就是說,我們應當如何來建構這樣的《外國文學史》呢?以下幾個方面應當成為我們編寫這樣的通史類著作時所必須考慮的問題。
首先是篇幅。上文提到了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編寫的計劃為10卷本、已出版前8卷的《世界文學史》(1983—1994)。這8卷《世界文學史》已在我國翻譯出版(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這里再舉兩例,一是由日內瓦大學教授喬治·尼瓦等主編、西方多國學者聯合編著的7卷本《俄羅斯文學史》(其中的第四卷專門論述白銀時代的文學,由包括喬治·尼瓦本人在內的西方15國共27位學者撰寫);二是美國哈佛大學學者薩克文·伯科維奇主編的8卷本《劍橋美國文學史》(中譯本由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2005—2010)。后兩部都是國別文學史。如果我們要編寫一部貫通古今的《外國文學史》,那么至少應當達到10卷本以上的規模。我國已有的主要作為教材的《外國文學史》,大多只能說是“外國文學簡史”或“外國文學史綱”。
其次是內容。談到大型《外國文學史》的內容,就會遇到為什么我們不主張編寫包括中國文學在內的“世界文學史”等問題。眾所周知,在我國學界,“世界文學”學科通常并不把中國文學作為該學科教學和研究的對象。盡管從字面上看,“世界文學”無疑應當包括中國文學。正因為如此,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主辦的《世界文學》刊物,一般不刊登中國的文學作品。我國歷史學科中的“世界史”專業,通常也不把中國歷史作為該學科教學和研究的對象;多種《世界歷史》著作并不包括中國歷史,盡管中國歷史無疑是世界歷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所以,我們通常所說的“世界文學”其實就是外國文學。它主要研究除中國之外的世界各國文學史的一般進程,注重考察各種文學思潮流派的交嬗演變、重要的文學現象和有影響的作家作品,力求探明各國文學發展的基本規律。
由于歷史文化傳統等方面的差異,中國文學和世界其他民族、國家及地區的文學之間,經歷了完全不同的發展過程,呈現出不同的風格、思潮和流派,這種差異性在20世紀之前特別明顯。在這一背景下,如果硬性地把中國文學和世界各國文學整個兒地放置在一起編寫一部文學史,將會出現一種十分勉強的拼湊結構,從而不可能有任何“史”著都應具有的貫穿始終的內在線索。
不僅如此,中國以外的其他亞非民族、國家和地區的文學,和歐美各國的文學之間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因此要把所有的“外國文學”全部納入一部文學史著作中,實際上也存在著編排體例和操作上的諸多困難。鑒于這種情況,筆者認為,如果由中國學者來編寫大型的“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較好的辦法是分為“歐美文學部分”(西方文學部分)和“亞非文學部分”(東方文學部分)兩大板塊,分別編寫。前引韋勒克、沃倫所說的話很有道理:“至少西方文學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我們必須承認一個包括整個歐洲、俄國、美國以及拉丁美洲文學在內的緊密整體”。這里我們僅嘗試談談“歐美文學部分”的編寫內容。這一部分可分為以下若干卷:
第1卷:古代文學(古希臘、羅馬文學);
第2卷:中古文學(中世紀文學);
第3卷:文藝復興時期文學;
第4卷:17世紀文學;
第5卷:18世紀文學;
第6卷:19世紀初期文學(1800—1830);
第7卷:19世紀中期文學(1830—1870);
第8卷:19世紀后期文學(1870—1900);
第9卷:20世紀初期文學(1900—1920);
第10卷:1920—1945年間的文學;
第11卷:1946—1970年間的文學;
第12卷:20世紀后期文學(1970—2000)。
參考文獻這套大型《外國文學史(歐美卷)》在每卷的最后,都應附有和各卷內容相關的“大事年表”、、作家作品中外文名稱對照表,以及較為詳細的索引。
上述思考所遵循的是“厚今薄古”的原則,且更多地著眼于隨著“文化自覺”而出現的歐美各國文學的實際進展與成就。伯科維奇曾把由他主編的《劍橋美國文學史》和19世紀以來美國出版的另外兩部大型文學史著作(分別出版于1917、1948年)作了對比,并這樣寫道:“這部多卷本的《劍橋美國文學史》標志著美國文學研究的一個新起點”,“這是至今撰述得最為全面的美國文學史。它也是最具有挑戰性的著作?!盵2](P.Ⅲ)我們所呼喚的多卷本《外國文學史》,毫無疑問,也應當成為截至問世之日撰述得最為全面的外國文學史。它既應當是以往我國乃至國外的外國文學史研究的總結性成果,也標志著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的一個新起點。
第三是文學觀念。完成一部優秀的、有突破意義的外國文學史著述,關鍵在于文學史觀念的更新。編撰外國文學史的任務和一般文學史基本一樣,主要在于描述作為語言藝術的文學的發生、演變與衰亡的歷史;提供關于作品文本的審美評價,確立這些作品在文學傳統中的地位;理清作家之間相互影響的關系、作家作品與傳統的關系;聯系文學的整體經驗來探索藝術形式的發展演變,從而系統地把握和展示作為語言藝術的文學的進化過程,也即韋勒克所說的“編寫一部總的文學藝術史”所要做的那些工作。[1](P.322)根據上述任務,結合考量國內現有的文學史著作,筆者認為需要進行以下的思想觀念建構:
(一)強化“史”的意識,避免把文學史寫成一系列作家論的堆砌,注意在“史”的鏈條中考察文學體裁、藝術形式、敘事方式、表現手法、修辭手段、語言風格的發展演變,探索其規律性。
(二)徹底擺脫庸俗社會學的影響,不再把階級斗爭及其演變作為考察文學史進程的認識背景和內在線索,不再把文學機械地劃分為無產階級文學和資產階級文學、社會主義文學和帝國主義文學、主流文學和非主流文學,等等。在描述和評價俄羅斯文學時,這一點尤其需要特別注意。
(三)避免文學史撰寫中的“宏大敘事”傾向,不再把一個時代的文學看成某一個“主義”、某一種潮流的文學、把文學史寫成各種“主義”的更替史,充分揭示文學發展中的“漸變”而不是“突變”現象,充分體現文學史進程中現象的豐富性、交叉性,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點。
(四)廣泛吸收國內外研究者的學術成果,更新和補充曾經被誤釋、誤讀和被忽略的某些重要內容,如對歐洲中世紀文學的重新評價,對巴洛克文學的重視,注意18世紀文學中“啟蒙運動文學”之外的紛繁文學現象,不再忽略19世紀初期浪漫主義詩歌成為英國文學主要成就之際女作家簡·奧斯丁的小說創作的價值,對19世紀晚期唯美主義的重新考察,對20世紀俄羅斯文學史的重新描述,重視白銀時代文學、先后形成三次浪潮的流亡文學以及長期被排除在所謂“正統”文學史之外的一大批作家作品,等等,從而使新編《外國文學史》更為貼近文學的實際進程。
(五)追求概念術語的使用、提法和論述的正確性,在編寫過程中追求作家作品譯名的統一性。
第四是本土視角。我們的外國文學史著述所面對的首先是中國讀者,所要闡述的是中國學者對外國文學的看法,因此要力求寫出中國學者自己的觀點。如果說文學史寫作實際上都有“描述”和“評價”兩個層面,那么關于文學史現象的“描述”應當是務求客觀的,而關于這些現象的“評價”則必然帶有主觀性。中國學者編寫外國文學史著作,不僅有權利、而且有責任、有能力發出自己的聲音,表達中國學者的觀點。如果滿足于把國外學者的觀點照搬過來,那就依然停留在翻譯或編譯國外學者著述的淺泛水平上。這也是我們不滿足于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編寫的8卷本《世界文學史》在我國翻譯出版、而要努力編寫出我國學者自己結撰的“科學院版”《外國文學史》的原因所在。
最后是作者陣容?!翱茖W院版”《外國文學史》要求它的作者應當是在外國文學學科領域確有深入研究的專家。他們應當具有對相關的語種、國別、時段、體裁(可以將理論批評也視為一種體裁)的文學的系統研究,熟悉學術史,有相當的積累,擁有一定的發言權。只有由這樣的作者組成的強大的學術陣容,才能擔當撰寫高質量的文學史的任務。朱光潛當年在編寫《西方美學史》時曾這樣寫道:“嚴格地說,本編只是一部略見美學思想發展的論文集或讀書筆記,不配叫做《西方美學史》。任何一部比較完備的思想史都只有在一些分期專題的論文的基礎上才寫得出來,而且這也不是由某個人或幾個人單干所能完成的。”[3](P.2)他說得言簡意賅,語重心長。
伯科維奇則說:“我們之所以選擇書中的諸位學者來撰寫這部《劍橋美國文學史》,首先因為他們在各自領域具有極高的文學水平,同時也考慮到評論界對其著作的高度評價??梢哉f,8卷書的作者們集中展示了近30年來美國文學批評所取得的成就。他們為我們貢獻的這部文學史,體現了幾代學者在這一領域里的不懈努力……”[2](P.XIV)在這里,編寫者的前期積累和學術水平決定了這部大型文學史著述的總體水平。
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編寫的8卷本《世界文學史》,參與編寫的學者共有500多人,其中科學院院士就有8位;每一位參與者都是在某一方面確有研究的專家學者,包括對一些人口偏少、地域范圍小的民族、國家和地區的語言文學有專門研究的學者。參加這套《世界文學史》的編輯校訂工作的專業編輯人員,就有近50位。
以喬治·尼瓦等主編、西方多國學者聯合編著的7卷本《俄羅斯文學史》為例,僅從其中已譯成俄文的第四卷來看,在參與編寫的20多位學者中,除了第一主編喬治·尼瓦為日內瓦大學教授外,其余編撰者分別來自巴黎索邦神學院、巴黎第3和第10大學、巴黎東方語言學院、里昂大學、威尼斯大學、慕尼黑大學、斯德哥爾摩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耶魯大學、波士頓大學、俄亥俄州奧伯林學院、加利福尼亞斯拉夫研究中心、利茲大學等著名高校。[4](PP.669-671)更為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對白銀時代俄羅斯文學有深入研究的學者。在參與撰寫這部文學史之前,他們已有一系列和這部文學史寫作內容分工相對應的學術著作和專題論文發表。這樣的作者隊伍,為這部文學史著作的高質量撰寫提供了保證。
相對而言,目前我們國內已出版的一些外國文學史著作,并非都擁有一支高水平的、整齊的作者隊伍。毋寧說,有的著作只是由少數學者牽頭,擔任主編,組織一批未必有深入研究的青年教師或研究生參加編寫;甚至還有跨學科進行編寫的現象。這樣編寫出來的文學史,往往難免抄來抄去,錯謬甚多,誤人子弟。這些現象的出現,與人們缺少對文學史著述的“敬畏”態度密切相關。曾有學者寫過一本書《文學史的權力》。如果文學史確實有一種隱性的“權力”或曰“話語權”,并且希望獲得讀者“敬畏”的話,那么有志于參與這種“話語權”制作的人們,首先應當擁有對這種“話語”的“敬畏”態度和心情。
[1]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2]薩克文·伯科維奇.劍橋美國文學史:第1卷[M].蔡堅,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
[3]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上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4]Жорж Нива и т. д. 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XX век: Серебряный век[M].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кая группаПрогресс,1995.669-671.

(責任編輯:山寧)
Reflections on Disciplinary History Construction of Foreign Literature
WANG Jie-zh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Abstract:The compilation of foreign literature history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aspect of the disciplinary history construction of foreign literature, but also a sort of summary of the achievement and experience of a generation in the study of foreign literature history. However, although there are a large number of textbooks of foreign literature history, as well as high-quality books with rich contents concerning national literature history, it is a pity that we fail to have academic and authoritative works on the general history of foreign literature which helps to sum up the 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 in China so far. This situation ought to be changed. American critics R. Wellek and A. Warren have already proposed compiling a comprehensive and cross-national history of literature, the necessity of which is further illustrated by certain problems in studies and translation of foreign literature in China. This authoritative work can be called “science academy version” of the history of foreign literature, which is supposed to be large-scale, multi-volume in length and with an overview of all times. With regard to the content, it should cover literature of all leading nations and countries in the world; it should also manifest a broad cultural vision and the compiling intention of recording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language art. Besides, the contributors of the work are supposed to be professional scholars. We are looking forward to the coming of such “science academy version” of the foreign literature history.
Key words:Foreign literature; general history; disciplinary history
作者簡介:汪介之哲學(1952-),男,安徽廬江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俄羅斯文學及中外文學關系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一般項目“詩學視域中的帕斯捷爾納克小說研究”(12BWW024)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03-08
中圖分類號:I2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2338(2015)03-0111-06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5.03.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