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鑫良/上海大學知識產權學院
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與反不正當競爭法一般條款適用
文/陶鑫良/上海大學知識產權學院
從百度方訴奇虎方的涉安全軟件之“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等案的審判經驗中提煉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根植于已普遍通行和普遍遵守的“最小特權原則”行業規范中,建筑在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公益優先、誠實信用五項基本原則的綜合基礎上,在相關的互聯網以及安全軟件領域內,已足以體現為公認的商業道德和商業倫理,連接與適用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一般條款”。
互聯網;安全軟件;一般條款;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最小特權原則
自1992年12月1日施行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來的二十多年,正是我國互聯網產業的孕育期和爆發期。由計算機軟件技術與硬件技術“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所推動的全球互聯網產業的迅速崛起,引爆了包括我國在內的全世界范圍內的、以高科技產業迅疾發展為特征的信息技術革命,促成了“科技進步超速化、知識信息網絡化、經貿活動全球化和游戲規則國際化”的時代畫卷。而其主要標志就是互聯網的出現及其超速度的發展。如今全球范圍內的互聯網環境早已蔚然生成,新技術進步不斷推陳出新。而我國因為后來居上再加上人口眾多,如今已經成為當今世界互聯網領域的前沿地帶和首發之區。我國互聯網行業及其企業風起云涌、合縱連橫,其商業模式潮起潮落,其市場競爭翻云覆雨,而其間不正當競爭與正當競爭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一方面,互聯網已經成為當今我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多發地和重災區。譬如近年來我國法院系統每年受理的涉互聯網不正當競爭案件成百上千。再譬如近年來“3Q大戰”和“3 B大戰”等此起彼伏、經久不息。另一方面,我國互聯網不正當競爭法律規制又顯得資源缺乏,立法滯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時還沒有互聯網,當然在其第二章列舉的十多種類型化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中難覓針對互聯網新類型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具體法律規范,以致對當今此起彼伏、層出不窮的互聯網新類型不正當競爭行為往往無法可循,只能依據和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一般條款”的原則規范。鑒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關于“經營者在市場交易中,應當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遵守公認的商業道德”等“一般條款”的法律規定十分原則和相對抽象,所以新類型互聯網不正當競爭糾紛的法律適用往往針對性不強,較為模糊和不確定。有人比喻說,就好像拿到了一張電影票,卻只有電影院名稱地址,至多再有排號但絕沒有座號,譬如只見22排卻不知究竟是3座還是31座?這時的法律適用及其實施推進往往較為模糊甚至于勉強,無法對號入座。所以能否加強互聯網不正當競爭之法律適用的針對性,在“互聯網電影院”這張電影票上加注更細分與較明確的排號與座號?至少針對例如互聯網及其安全軟件等典型性不正當競爭行為,能否導出與“一般條款”相比較更有針對性、更具操作性的法律適用規范?而最近我國相關法院在具體案件審理中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提出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雖然仍然有待進一步的深入和提煉,但已初步架起了連接《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一般條款”適用與互聯網典型不正當競爭行為判析的橋梁,這是我國互聯網司法審判工作繼往開來、攻堅克難的可喜成果之一,也是我國互聯網司法審判厚積薄發、漸趨成熟的重要標志之一。
“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及“最小特權原則”的先后引出,都緣于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等(以下簡稱“百度方”)訴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等(以下簡稱“奇虎方”)涉及安全軟件的“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該案歷經北京市一中院一審【(2012)一中民初字第5718號案】、北京市高院二審【(2013)高民終字第2352號案】和最高人民法院再審 【(2014)民申字第873號案】的三級法院審理。在2013 年12月17日的北京市高院該案二審民事判決書中首次出現了“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表述;繼而在2014年11月19日的最高人民法院再審民事裁定書中涉及到“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與“最小特權原則”。
1、北京市高院該案二審判決書首次提出“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
2012年4月,百度方正式向北京市一中院提起民事起訴,指控奇虎方的“插標”行為與“流量劫持”行為涉嫌不正當競爭。其背景是從2012年初開始,奇虎方推出包含“搜索保鏢”功能的新版“360安全衛士”軟件,當用戶安裝了該軟件后其“搜索保鏢”功能默認開啟。所謂“插標”行為,即“在百度搜索引擎部分搜索結果中添加警示圖標”,是指當用戶使用百度搜索引擎時,“360安全衛士”軟件會在百度搜索結果頁面上插入警告標識,警示用戶該搜索結果對應的網站存在風險。但同時該“360安全衛士”軟件對Google等搜索引擎網站的搜索結果頁面沒有進行插標。“插標”后當用戶點擊被插標的搜索結果后會彈出提示頁面,該提示頁面中有“忽略警告、繼續訪問”與“我要安全上網”兩個選項,若用戶點擊“我要安全上網”后,即出現360安全瀏覽器的宣傳介紹和下載頁面。所謂“流量劫持”,即“在網址導航站的百度搜索框中設置直接指向奇虎公司網頁內容的下拉提示詞等”,是指用戶下載安裝了360安全瀏覽器后,該瀏覽器自帶360網址導航網站(hao.360.cn),奇虎方在該網址導航網站網頁上嵌入了百度搜索框,但改變了百度公司在其搜索框上向用戶提供的下拉提示詞,引導用戶訪問本不在相關關鍵字搜索結果中靠前位置的、甚至與用戶搜索目的完全不同的奇虎方經營的影視、游戲等頁面;并且在網絡用戶僅設置搜索方向、并未輸入相關關鍵詞的時候也會進入奇虎方的相關網頁;上述措施藉以使奇虎方獲得更多的用戶訪問量。
北京市一中院審理后于2013年4月作出了一審判決,認定奇虎方的“插標”行為和“流量劫持”行為都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規定、構成了對百度公司的不正當競爭。奇虎方不服該案一審判決,向北京市高院提出上訴。經審理后北京市高院于2013 年12月就本案作出了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該案二審判決書在其“本院認為”中闡明,根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規定,網絡服務提供者在經營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過程中,應當遵守以下五項基本原則:第一,公平競爭原則;第二,和平共處原則;第三,自愿選擇原則;第四,公益優先原則;第五,誠實信用原則。進而認為“在互聯網產品或者服務競爭應當遵守的上述五項基本原則基礎上,應當認為:雖然確實出于保護網絡用戶等社會公眾的利益的需要,網絡服務經營者在特定情況下不經網絡用戶知情并主動選擇以及其他互聯網產品或服務提供者同意,也可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但是,應當確保干擾手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否則,應當認定其違反了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和公共利益優先原則,違反了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競爭應當遵守的基本商業道德,由此損害其他經營者合法權益,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應當承當相應的法律責任,前述規則可以簡稱為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該案二審判決書還載述,該案中奇虎方在搜索結果網頁上“插標”雖然具有一定的公益性,但奇虎方沒有證明該行為的必要性。因此奇虎方在沒有證明相關必要性的前提下,未經網絡用戶充分知情并主動選擇,不經百度方同意,擅自通過自己強加于人的“插標”行為改變了百度搜索結果網頁的原來顯示結果,從而干擾了百度方搜索服務的正常運行,也影響了網絡用戶對百度搜索服務的正常使用,既損害了網絡用戶的正當消費者權益,也損害了行業競爭者百度方的合法權益,違反了“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構成了不正當競爭。同理,“流量劫持”行為也明顯違反了“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構成了不正當競爭。1.參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3)高民終字第2352號判決書。
安全軟件在計算機系統中擁有優先權限,其應當審慎運用這種“特權”,對用戶以及其他服務提供者的干預行為應以“實現其功能所必需”為前提。
2、最高院該案再審裁定書同時記載“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及“最小特權原則”
奇虎方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其主要理由有四:一、奇虎方同意“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觀點,但認為二審法院忽視了安全軟件與一般軟件的差異性,特別是安全軟件的特定功能;二、二審法院未能正確判斷現實情境下網絡用戶權益受損的發生階段,從而導致了對于插標行為必要性的錯誤認定;三、插標行為符合公益優先原則和自愿選擇原則;四、在網址導航站的搜索框中設置下拉提示詞的行為并未干擾網絡用戶對于百度搜索服務的正常使用,亦未減少用戶對百度搜索結果網頁的訪問量。百度方在答辯中指出奇虎方的“插標”行為和“劫持流量”行為有悖互聯網“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以及安全軟件的“最小特權原則”。百度方認為,互聯網“‘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既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公認的商業道德’和‘誠實信用原則’在互聯網競爭領域的行為準則的高度概括,又具有很強的操作性,應予肯定”。該案再審裁定書中載明:“二審法院認為,網絡服務提供者在特定情況下可以不經網絡用戶知情并主動選擇以及其他互聯網產品和服務提供者同意,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但必須限于保護網絡用戶等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并且確保干擾手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即‘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奇虎公司對上述原則表示認同。”
百度方在該案再審審查程序中向最高人民法院遞交的專家書面意見2.該專家意見書由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與沈昌祥聯合署名。指出:“安全軟件對計算機系統擁有較高的操作權限,根據業界慣例,此類軟件在實現安全防護功能時,一般不利用其操作權限的優勢,進行并非實現其功能所必需的操作。具體到安全軟件標注搜索引擎搜索結果這一行為,從技術角度而言,有兩個問題:首先,其并非安全軟件實現安全功能的唯一途徑;其次,其介入了用戶與搜索引擎之間的服務。如果沒有提前充分告知用戶并尊重用戶的選擇權,則有悖于行業的技術規則與慣例。如果此類行為成為常態,會對用戶造成干擾,并會引發服務提供者之間的混戰。”最高人民法院在該案再審裁定書中指出,奇虎公司所稱安全軟件的獨特功能,以及互聯網安全環境復雜等原因,僅僅能證明用戶需要安全軟件以保護其上網安全,卻不至于證明其在搜索引擎特定搜索結果中添加安全警示的必要性與合理性;安全軟件在計算機系統中擁有優先權限,其應當審慎運用這種“特權”,對用戶以及其他服務提供者的干預行為應以‘實現其功能所必需’為前提,即專家所稱的“最小特權”原則。3.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申字第873號案裁定書。
在上述百度方訴奇虎方的“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中,先后審理的三級法院認為:盡管安全軟件具有一定的公益價值,但奇虎方涉及安全軟件的“插標”行為與“流量劫持”行為都不屬于“公益必要”;“奇虎公司并未證明該行為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不能因為該行為具有一定的公益性而反推‘不允許該行為就有害于公共利益’的結論”。換言之,因這時“插標”與“流量劫持”仍然屬于“非公益必要”,故即使是帶有一定公益性的安全軟件,也仍應受制于“最小特權原則”,即這時奇虎公司就不能濫施“插標”或者“流量劫持”行為,就不能對百度或者他人隨隨便便進行“干擾”。所以2014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對該案的再審裁定結論認為奇虎方的“插標”行為和“流量劫持”行為違反了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規定,從而維持原判,“駁回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的再審申請”。
1、“非公益必要不干擾”法律原則倡導者的基本歸納與相關討論
如上所述,“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是在百度方訴奇虎方涉及安全軟件的“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的二審判決書中首先提出,并且在該案再審申請審查的裁定書中被引用和肯定。具體而言,“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提出人或謂倡導者首先是承辦該案二審的主審法官。他在該案二審判決書中第一次明確地提出了“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概念:互聯網產品或者服務競爭在遵守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公益優先、誠實信用五項基本原則的基礎上,第一,雖然確實出于保護網絡用戶等社會公眾的利益的需要,網絡服務經營者在特定情況下,不經相應網絡用戶知情及其主動選擇,不經其他相關互聯網產品或服務提供者同意,也可干擾他人相關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第二,這時應當確保干擾手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第三,否則應當認定其違反了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和公共利益優先原則,違反了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競爭應當遵守的基本商業道德,由此損害其他經營者合法權益,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應當承當相應的法律責任。法官不能憑空創造法律,但法官能夠在現有法律框架內發現法律。尤其是身處日新月異的互聯網生動實踐,植根厚積薄發的法學土壤,面對法律規制嚴重落后于現實形勢的時代需求,法官有責任在既有法理、法律的浩瀚森林里因應迫切的司法審判實踐需求,嘗試針對性解決相關新問題的合理路徑,探索和提升相關帶規律性的判例經驗與應用理論。此后,該案二審主審法官又就“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專門撰文闡述。由于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日新月異,互聯網產品和服務的更新速度很快,互聯網產品和服務的競爭也非常激烈,所以在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誠實信用四項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對于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競爭,應當確定以下可稱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競爭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基本競爭秩序:第一,互聯網產品或服務應當和平共處,自由競爭;是否使用某種互聯網產品或者服務,應當取決于網絡用戶的自愿選擇;第二,互聯網產品或服務之間原則上不得相互干擾;第三,確實出于保護網絡用戶等社會公眾的利益的需要,網絡服務經營者在特定情況下不經網絡用戶知情并主動選擇以及其他互聯網產品或服務提供者同意,也可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但是,應當確保并證明干擾手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第四,否則,應當認定其違反了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原則,違反了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競爭應當遵守的基本商業道德,應當承擔相應侵權責任或不正當競爭責任;第五,無論是否出于惡意,只要不是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之必須,互聯網經營者不得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正常運行【1】。
在整體互聯網市場環境中應當是以“非公益必要不干擾”為主要,為常態;而以“因公益必要進行干擾”為特定,為例外。
將該案二審判決書與該案二審主審法官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專題論文闡述相比較,可以看到有兩方面的變化:一方面,對于應當遵循的基本原則,該案二審判決書提及的是遵循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公益優先、誠實信用共五項基本原則,而論文闡述中略去了公益優先這項基本原則,只留下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誠實信用四項基本原則;另一方面,該篇論文比該案二審判決書內容增加了只要不是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之必須,互聯網經營者無論是否出于惡意,都不得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正常運行。對于第一方面,筆者以為,公益優先原則其實是“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邏輯前提和或者核心內容,只有在達到“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之必須”的公益優先特定情況下,才能合理干擾他人的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所以,公益優先原則不能丟,“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的綜合基礎仍然應當包括公益優先原則在內的全面的共五項基本原則。對于另一方面,筆者同意“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不必以“互聯網經營者無論是否出于惡意”為前提,如果的確屬于“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之必須”之公益優先狀態,則無論當事人有否惡意,均應當遵循“因公益必要干擾原則”,都可以依法干擾其他互聯網經營者的經營行為。如果的確不屬于“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之必須”之公益優先狀態,則無論當事人是否有否惡意,均應當遵循“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都不應該因此去干擾其他互聯網經營者的經營行為。筆者以為,在互聯網技術背景與競爭法法律語境下,“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存在的一體兩面:一面是如果沒有達到“公益必要優先”的程度,則任何人必須尊重互聯網的自由競爭,必須尊重互聯網經營者的真實意思和主觀意志,他人決不能施以任何“干擾”;另一面是如果達到了“公益必要優先”的程度,則在該特定情況下可以不經相關網絡用戶的知情與選擇,也不經其他互聯網產品或服務提供者同意,相關網絡經營者可以直接干擾他人互聯網產品或服務的運行。但是,在整體互聯網市場環境中應當是以“非公益必要不干擾”為主要,為常態;而以“因公益必要進行干擾”為特定,為例外。換言之,“因公益必要進行干擾”的情況總是很少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的情況卻是大多數的。
針對百度方訴奇虎方涉及安全軟件的“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該案,筆者以為,該案“非公益必要不干擾”與“因公益必要進行干擾”的主要界限就在于“最小特權原則”的把握。如果符合“最小特權原則”就滿足了“公益優先”基本原則,再同時滿足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誠實信用等四項基本原則,就滿足了在互聯網反不正當競爭法律規制中適用“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以及進一步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之“一般條款”的充分必要條件。
2、“最小特權原則”已是覆蓋互聯網領域所普遍遵循的行業規則與商業道德
在百度方訴奇虎方涉安全軟件的“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再審申請的審理中,最高人民法院注重專家意見反映的“最小特權原則”。從技術視角提出的“最小特權原則”與從法律視角提出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可以說是異曲同工和殊途同歸。從該案再審申請的審理過程看,“最小特權原則”已開始被認定為涉及安全軟件所普遍遵循的行業規則與商業道德。
“最小特權原則”本是互聯網誕生之前就業已存在的一個關于計算機信息分享與安全的技術概念或者技術規則,幾十年來一直是信息安全系統設計領域的一項重要技術原則。該原則(POLP,Principle of Least Privilege)最早由美國人Saltzer, Jerome H.在1974年發表的《Multic4.Multics(Multiplexed Information and Computing Service)是現代計算機操作系統的基礎。中信息分享的保護和控制》一文中提出,被定義為“系統中的每一個程序和每一被授予特權的用戶應當使用為完成其工作所必需的最小特權來運行(Every program and every privileged user of the system should operate using the least amount of privilege necessary to complete the job)”,在信息安全、計算機科學以及其他領域,該原則要求在計算機環境的一個特定抽象層,每一模塊(例如一個進程,一個用戶或一個程序)必須限于接觸其正當目的所必需的信息和資源。5.引用自維基百科(http://en.wikipedia.org/)對于“Principle of Least Privilege”這一詞條的解釋。根據該定義,最小特權(Least Privilege)是“在完成某種操作時所賦予網絡中每個主體(用戶或進程)必不可少的特權”,而“最小特權原則”則是指“應限定網絡中每個主體所必須的最小特權,確保可能的事故、錯誤、網絡部件的篡改等原因造成的損失最小”。“最小特權原則”限制了使用者對系統及數據進行存取所需要的最小權限,既保證了用戶能夠完成所操作的任務,同時也確保非法用戶或異常操作所造成的損失最小。“最小特權原則”提出后,被普遍接受為信息安全系統設計中要考慮的一項重要原則【2】,廣泛運用于各類計算機操作系統、網絡系統等安全設計領域。被授權擁有強力角色(Powerful Roles)的主體,不需要動輒運用到其所有的特權,只有在那些特權確有必須的需求時才去運用它們。如此一來,將可減少由于不注意的錯誤或是侵入者假裝合法主體所造成的損害發生,限制了事故、錯誤或攻擊帶來的危害,還減少了特權程序之間潛在的相互作用,從而使對特權無意的、沒必要的或不適當的使用不太可能發生。
綜上所述,已跨世紀沿用幾十年的“最小特權原則”原來是一個約定俗成、源遠流長的技術原則,其早已成為國內外包括互聯網行業在內的普遍通行和普遍遵循的技術規范。就像Robots協議一樣,“最小特權原則”應當被視為相關領域內公認的商業道德和行業規則,具有法律規范效應。
在該案再審申請審理中,最初是百度方及其技術專家提出了關于安全軟件應當遵循“最小特權原則”;接著最高人民法院借助該“最小特權原則”評價奇虎方在本案中的插標行為是否具有正當性和合理性;進而最高人民法院在該案再審裁定書中闡明“安全軟件在計算機系統中擁有優先權限,其應當審慎運用這種‘特權’,對用戶以及其他服務提供者的干預行為應以‘實現其功能所必需’為前提,即專家所稱的‘最小特權原則’。”根據“最小特權原則”,奇虎公司所稱安全軟件的獨特功能以及互聯網安全環境復雜等原因,僅僅能證明用戶需要安全軟件以保護其上網安全,卻不至于證明其在搜索引擎特定搜索結果中添加安全警示的必要性與合理性。6.同注釋3。也就是說,面對復雜的互聯網安全環境而負有獨特功能的安全軟件,應當賦予其為保護用戶上網安全等“實現其功能所必需為前提”的最小特權,安全軟件提供方不能借以獲得過度的、譬如在搜索引擎特定搜索結果中添加安全警示之“插標”的不當特權。“最小特權原則”需要對號入座,避免越權而過猶不及。
可以認為,“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其實就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一般條款”在針對互聯網尤其是安全軟件領域時的細分版。
3、“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適用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一般條款”
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第1、2款規定,經營者在市場交易中,應當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遵守公認的商業道德。本法所稱的不正當競爭,是指經營者違反本法規定,損害其他經營者的合法權益,擾亂社會經濟秩序的行為。上述內容作為原則性規則的“一般條款”,是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概括性的兜底法律規范。不管1992年當時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立法本意及其初始意圖如何,這部法律施行二十多年以來的確已經厚積薄發地將其第二條第1、2款演化成為“一般條款”性質的原則性法律規范。即除該法第二章規范的十多種類型化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和其他法律、法規明確規范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之外,針對無論是拾遺補闕,還是后發新生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均可考慮適用這《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的原則性規范。但如前所述,“一般條款”的原則性規范畢竟是一張“只有排號卻沒有座號”的電影票,其法律適用往往難以準確地對號入座。有學者指出在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一般條款”時,應當以該行為是否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和公認的商業道德作為基本判斷標準;而在反不正當競爭法中,誠實信用原則主要體現為公認的商業道德;商業道德所體現的是一種商業倫理,是交易參與者共同和普遍認可的行為標準,應當按照特定商業領域中市場交易參與者即經濟人的倫理標準來加以評判【3】。而本文涉及的歸納百度方訴奇虎方的涉安全軟件之“插標”與“流量劫持”不正當競爭糾紛等案的審判經驗從而提煉的“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根植于已普遍通行和普遍遵守的“最小特權原則”行業規范中,建筑在公平競爭、和平共處、自愿選擇、公益優先、誠實信用五項基本原則的綜合基礎上,在相關的互聯網以及安全軟件領域內,已足以體現為公認的商業道德和商業倫理。因此在目前法律構架下,“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完全可以在法律視角連接和適用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的“一般條款”法律規范;可以認為,“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其實就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一般條款”在針對互聯網尤其是安全軟件領域時的細分版,就是一張如上所述的能更準確和更接近地指示“排號及座號”的互聯網不正當競爭糾紛之法律適用的“電影票”。
同時,我們殷切期盼已經立法二十年有余、迄今從未修改過一次的《反不正當競爭法》在其當前緊鑼密鼓的第一次修改中,能從立法的高度和力度,充分關注涉及互聯網不正當競爭的新問題和新經驗,接收吸收“非公益必要不干擾原則”等關鍵問題和新鮮內容。
REFERENCE DOCUMEN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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