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沛
1991年烏克蘭獨立后,我曾隨同中國政府代表團訪問基輔,商談有關兩國建交事宜。7年后,我被任命為中國駐烏克蘭特命全權大使。
2000年初的一個星期天,烏克蘭外交部組織基輔外交使節參觀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據介紹,這是多年來首次安排這樣的活動,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在我心中一直是個謎團,巴不得能有機會親眼去見證一下歷史。
進入“死亡區”
2月8日清晨,我們乘坐一輛大巴向基輔以北的方向駛去,切爾諾貝利離基輔的直線距離只有90多公里。大約過了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一個有武裝衛兵把守的檢查站。陪同人員介紹,1986年發生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后,政府作出決定,以切爾諾貝利為中心,將方圓30公里的區域劃為“核隔離區”,亦即所謂的“死亡區”。周圍筑起兩米多高的鐵絲網,未經批準,任何人不得入內。
進入“死亡區”后的第一感覺是,這兒并不像原先聽說的那樣可怕,路旁的草木依然茂盛,并未發現畸形的動植物。隔離區內目前有400多種動物,包括280種禽類和50種瀕臨滅絕的動物。在遠處,居然還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民宅和耕地。經詢問,得知雖然政府嚴令當地居民疏散外遷并予以妥善安置,但一些老人不習慣易地生活,又陸續回遷,目前大約住著200來戶土著居民。
臨近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時,又經過了一道崗哨的嚴格檢查。按照指定路線,我們先去參觀當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工作人員居住的普里皮亞季城。這個小城離核電站不到5公里,原有5萬居民。如今,普里皮亞季城成了一座再也不能復生的“死城”。在進入小城之前,陪同人員就交代,要把所有玻璃窗關嚴,任何人不得開門下車,車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當汽車緩緩地開進一片杳無人煙的街區時,我們被滿目瘡痍的悲慘景象驚呆了:街道兩旁的商店、旅館空空蕩蕩,職工宿舍破爛不堪,幼兒園、文化宮一片狼藉,廢品、垃圾堆積如山,被遺棄的公共汽車還敞著車門停在路邊,廢墟四周死一般寂靜。突然,一陣寒風刮起,從陰森森的斷壁殘垣內傳出嘎吱嘎吱的碰撞聲,令人毛骨悚然。
沒過多久,我們來到了由一座辦公樓和四個核電機組聯為一體的乳白色建筑群前。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
核能史最慘痛的災難
主樓前屹立著一座列寧雕像,樓門上方依舊保留著前蘇聯國徽,一塊銅制門匾上刻有“蘇聯原子能部切爾諾貝利列寧核電站”字樣。這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14年前的情景:1986年4月26日1時23分44秒,就是眼前這座電站綜合體另一端的4號機組核反應堆發生爆炸。反應堆內的8噸多外放射性物質外泄,給核電站附近的員工和居民,給國家經濟和生態環境帶來了無法估量的巨大災難,釀成人類和平利用核能歷史上最慘痛的悲劇。
據統計,歐洲地區遭切爾諾貝利核事故污染的區域達20萬平方公里。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俄羅斯遭污染土地約14.5萬平方公里,受災人數650多萬。核輻射直接導致27萬人罹患癌癥,其中9.3萬人很快死亡。參加救災的60多萬人中,有7000人在5年內相繼死亡,其中包括一些核科學家和核工作者。因核災難致死人數總計約50萬。
核電站的總經理在門口迎接我們,他向我們詳細介紹了有關情況。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現有職工5000多人,居住在離切爾諾貝利50公里的新城——斯拉烏季奇市。電站始建于1970年,共有4座裝機容量為1000兆瓦的石墨型核反應堆,是前蘇聯時期世界上最大的核電站。1號、2號、3號、4號機組分別于1977年、1978年、1983年、1984年并網發電。沒想到,最新的4號機組檢修時會出事故,爆炸引發的大火濃煙整整持續了10天。
1986年4號機組發生事故后,因烏克蘭供電緊張,其它三個機組不得不冒著極大安全危險繼續運作。2號機組1991年又發生火災事故,此后一直處于非工作狀態;1號機組運行到1996年關閉;3號機組按計劃應于2000年年底關閉,可經幾次檢修后仍在運行。迄今,專家們對“石棺”內殘留的核燃料狀況知之甚少,估計可能還有100噸左右。在雨水的長期侵蝕下,“石棺”已出現裂縫,其頂板有坍塌的危險。而且核燃料也會發生某種自然反應,因此徹底改造“石棺”成了最緊迫的難題。
聽了電站負責人的介紹,使節們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大家未提任何問題,都默默地跟在主人后面,參觀了展廳中的核電站模型和3號機組控制室。自4號機組發生事故后,與3號機組相鄰并連接在一起的通道已被封堵。我們順著一條長廊返回主樓的門口,坐上汽車前往參觀4號機組。
令世人驚愕的“石棺”
不一會兒,一座造型奇特的巨大灰色建筑體呈現在我們眼前。四周有圍墻和鐵絲網,戒備森嚴,一眼便能看出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石棺”。“石棺”高75米,寬110米,長160米,里面掩埋的是就是4號機組核反應堆。為撲滅反應堆爆炸而引起的熊熊烈火,政府動用了軍隊和直升機。搶救人員當時毫不知情,身上沒有任何防護設備。經過200多個晝夜奮戰,投入5000多噸鋼材,澆注了36萬噸混凝土,才筑起這座“石棺”。
緊挨著圍墻處有一個專門為進出禁區而建起的二層小樓,樓上設有觀察“石棺”的瞭望臺。據介紹,來這里參觀的代表團一般都是到瞭望臺上看一眼或拍一張照片即匆匆離去。因為“石棺”周圍有核輻射,通常不安排到實地參觀。在陪同人員的指導下,我們在更衣室換上潔白的襯衣、襯褲、線襪和工作服,穿上黑色棉外套和高筒套鞋,并戴上防毒口罩、白帽、手套和頭盔。最后還發給我們每人一支放射性劑量測試筆。
一踏進潮濕昏暗的控制室,我仿佛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與剛才參觀3號機組時看到的寬敞明亮的控制室大廳和令人眼花繚亂的精密儀表的景象有著天壤之別:控制臺上密密麻麻的儀表都已拆得七零八落,殘存的設備也盡是銹跡斑斑,油漆剝落的墻壁上還隱約可見搶險人員簽名留念的字跡??赡苁菗牡絷?,誰也沒顧得上細看,只覺得一股股陰冷的潮氣迎面襲來,只聽見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我們在里面總共也沒呆上幾分鐘,但似覺過了好長時間。
參觀結束后,電站人員認真查看了我們身上攜帶的測試筆,并告知一切正常,所受的輻射量只相當于在醫院進行一次X光透視檢查。大家臉上的緊張神情也都隨之煙消云散了,但圍繞那場核災難的重重迷霧陰霾卻還一直籠罩在人們的心頭。endprint